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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村有个“土味”微信群

2019-09-10康琴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19年11期
关键词:土味群主村支书

康琴

冯 村在地理空间上是西部山区的一个村落,在网络空间上是一个微信群——“冯家大院”,也是牛耀红观察新信息技术下乡村治理变化的窗口。

牛耀红是西安交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他曾多次到冯村调查,有两件事让他印象颇深:一是“冯家大院”改变了“烂村”状态,二是村支书被邀请进群、又七次退群。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地方,在释放“数字红利”、助推乡村振兴的旗帜下,建设“数字村落”,推进乡村各种新媒体建设。今年6月,中央印发的《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中也提到,支持建立“村民微信群”“鄉村公众号”等,推进村级事务即时公开,加强群众对村级权力有效监督。

但从冯村的实践来看,移动媒介技术给乡村带来的不仅仅是信息公开。

村民参与从来没有如此简单

冯村“烂村”的名声源于2006年的几次强制执行。

那时候,冯村和大部分乡村一样,随着时代发展,“大家只看重自己得到多少钱,而不管大家的事”,村里的状态如学者闫云翔笔下所写:“既没有传统又没有社会主义道德……出现了道德与意识形态真空的情况。”

2006年后,当地建设需要的输电网线、绕城公路、输气管道经过村里,村民都因为赔偿问题与政府进行了对峙,最终3次都以警察强制执行了事。据称,“最严重一次来了80多个警察”。从那以后,冯村的坏名声就传开了,多年来一直没有获得政府项目支持。

冯村村文书在一次会议中听领导说: “现在哪个村子搞得好,哪个村子才能上美丽乡村建设项目。”当时,微信正在农村兴起,冯村决定创建一个微信群,让大家在微信群里讨论如何改变村庄现状,如何争取美丽乡村建设项目。

这就是后来的“冯家大院”。

“冯家大院”刚创建时,村民还不了解交流规则,部分人会在群里发布色情照片或过激言论。发生过几次类似事件后,群主就召集了几名活跃成员商讨并决定组建微信群管理团队。管理团队由8人组成,7个常务管理员每人每周值班一天,群主负责协调工作,交流很快有了章法。

得益于村民对微信的新鲜感,加上部分村民对现状不满,如何改变村庄现状的讨论参与度很高,讨论的问题也比较尖锐。随着讨论的热烈,更多村民加入,即便没有智能手机或不会用的,也让人代发意见。

在中国几乎绝大多数村庄里,村民参与村里事务的方式并不多,要么大会上说、要么村干部来问时反馈或主动找村干部去说。因此“话语权”其实受村干部控制。微信群则打破了这种格局,“冯家大院”成了一个全年不休的村民大会。村民参与村公事务从来没有如此简单。

那段时间,冯村村民“把村里翻了一个底朝天”。群里最高峰时一天能达到7000多条信息,最少也有4000多条。当时很多村民的智能手机还不太好,很多都因为信息太多而被卡死。大家奔着解决问题而来,有时说话也顾不上情面,但确实起到了作用。

讨论到第五天,冯村所在乡镇书记闻风而来,在群里发言鼓励。

经过几天讨论,冯村找到了问题根源,也找到了发展思路。牛耀红称,“那次讨论以后,镇主管领导到村里考察了几次,决定发展乡村旅游,参与讨论的村里人信心大增,这也让更多人愿意参与其中。”

乡村公共生活的破局者

在微信群基础上,冯村又引入“为村”公共平台,注入了更多的功能,形成一个移动网络平台。平台还经常涉及互帮互助、公共参与、邻里友善等话题,这些给冯村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一个典型是曾经冯村满地垃圾,村民即便路过看见了也不会捡起来。后来有人在微信群里指出这个问题,并拍了图片发在微信群里,大家看到画面也感觉到不和谐,并逐渐意识到卫生问题是村子的公共问题。一次,微信群管理者组织“游龙山卫生治理”活动,倡导大家投工投劳,上村子后面的游龙山捡垃圾,大家踊跃参与,连一些在外地打工的也让家中的父母去。

如今,冯村村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有了很大的提高,比如通过网络众筹开展的“中秋慰问80岁以上老人”和“冬日暖阳·关爱留守儿童”活动,都在一个小时之内筹集到了目标金额,时限过后很多村民还要求扩大筹集额度。

当下,我国绝大多数乡村都面临人口流出、乡村聚落“空废化”和住宅“空心化”等现象。村民离开了乡村,使村民大会、有线广播(大喇叭)等旧有的组织传播方式效果受到影响。牛耀红称,移动媒介正在替代“大喇叭”,成为移动传播时代恢复乡村公共生活的破局者。

随着线上讨论的深入,村民们参与公共交往的方式也拓展到了线下。在牛耀红田野调查期间,曾至少参加过50次这种交流,最多时有20多人参加,最少也有四五个人。在他看来,这种基于媒介形成的线下讨论具有“协商民主”特性,如参与主体的多元及相对平等、展开广泛的交流讨论、互相了解各自观点、尽量达成共识等。在这个平台,大家围绕如何发展乡村旅游、开展电商扶贫、发展种植养殖、挖掘传统文化、开展公共文化活动等方面进行了持续讨论。因为是在相对宽松的氛围下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理由,从而容易缩小分歧、达成理解。

曾经,不孝顺老人的现象在冯村非常普遍。“冯家大院”建立后,微信群管理团队每年都会评选一次“冯村年度人物”,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评选孝顺模范。各个村民小组推选一名候选人,然后在“冯家大院”群里集体投票,最终选出冯村孝顺模范。从第一届评选开始,过程就很顺利。

那些曾经无法参与村庄公共事务的村民不仅拥有了话语权,同时也有了一定的决策权。

冯村有一个村民曾是有名的“懒汉”,天天睡大觉,被村里人看不起,在众人排斥和嘲笑中,逐渐脱离了村庄社会关联,多年后患上了轻度抑郁症。移动互联网进入冯村后,他学会了通过网络与村民交流,由于家里没有无线网络,他每天都在别人家里蹭网上平台。

虽然部分村民网络表达能力并不强,有些村民只是通过表情符号在网络平台中互动,但是各类人群的网络参与表明了乡村公共领域的主体多元性。这是实现乡村公共领域协商民主、共同协作完成乡村任务的重要前提。

媒介自组织与村两委的博弈

冯村自创建“冯家大院”微信群以来,村民在移动网络平台通过话语表达和公共行动形成了村里重要的力量。当群里的线上线下交流讨论形成相对固定的时间地点,并逐渐参与到村庄公共事务时,冯村开始有人传言,这像是“第二村委会”。

问题随之来了。牛耀红观察到,当体制外精英主导的媒介自组织形成时,就与村两委形成了竞争关系。

“冯家大院”微信群创办之初,冯村支部书记经常在微信群发布信息并与村民互动。然而2015年下半年,微信群场域的权力格局逐渐发生变化。微信群主借助较好的媒介素养和动员能力逐渐获得了村民认同。有村民认为,“‘冯家大院’建群一年以后,群主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他经常说一句话,大家就回应,而大家对支书在群里的发言反应就很冷淡。”

村支书是村庄的传统权威,而微信群主是通過媒介赋权获致的新型权威,当双方处于同一场域时,矛盾自然产生了。

2015年下半年,村支书退出了“冯家大院”群,这是传统权威与体制外精英群体的首次决裂。

村支书退群后,群主再次将他拉人微信群,没过多久村支书再次退群。最终发生了村支书七进七出“冯家大院”微信群的情况。

当众多村民在微信群的表达压倒村两委时,村两委成员选择了退群、话语攻击和“另起炉灶”等策略。其中的话语攻击指村两委成员使用流言蜚语攻击以“冯家大院”微信群为中心的草根团队。村民反映:“‘冯家大院’微信群办一年后,群主在村里说话的分量更大了,此时支书身边的一些人就开始说群主要夺权,想当支书。”对此,群主表示很无奈,他说:“搞‘冯家大院’群以来,时不时就有人在村里传这样的话,最后慢慢习惯了。”

另一方面,村支书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村里有些人觉得我们(村两委)很闲,没事总在微信群里说话。”

2016年,村支书创建了“游龙山建设微信群”,村两委成员逐个拉村民加群,并告诉村民,“这才是村委的工作群”。对此,有村民认为:“那个群没什么意思,也就一开始发发红包,交流很少,最后很多人又回到了‘冯家大院’。”

“为村”平台进人冯村后,双方关系再次紧张。“为村”项目要求村两委班子须定期更新平台的村务公开、财务公开、支书日记等板块。此时媒介自组织和村两委的关系并未缓和,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最终只能先上线平台随后再寻求解决办法。

冯村 “为村”平台上线后,由于村民参与较多,互动较好,因此很快获得了影响力。在群主出席农业部举办的“农民手机应用技能培训大会”并做了主旨演讲后,村支书逐渐意识到互联网在乡村发展的趋势,从拒绝加入平台转变为偶尔在“为村”平台发声,直到定期在“政务公开”“支书日记” 等板块发布信息。

经过长期博弈,双方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事务边界。村两委负责村庄政务和经济事务,微信群、“为村” 团队负责村庄部分文化事务和公益事业。

这种格局是否合适,今后应该如何完善,都没有答案,一切都在实践中。但无疑移动媒介技术已经深深嵌入冯村,成为当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改变着这里的治理思维与方式。

经过长期博弈,双方形成了相对稳定的事务边界。村两委负责村庄政务和经济事务,微信群、“为村” 团队负责村庄部分文化事务和公益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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