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外交战队”家族
2019-09-10宋路霞徐景灿
宋路霞 徐景灿
“外交”两个字,融进了顾维钧家族的血脉之中,不仅
成就了一部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家族神话”,更为
近百年来的中国外交领域赋予了馨香久远的历史底蕴
顾维钧家族是一个著名的外交型家族。在二战前,顾维钧是最早代表中国参与巴黎和会和国际联盟的外交官;在二战后,他又参与了联合国的创建。
难能可贵的是,除了顾维钧本人,他的夫人严幼韵、儿子顾德昌和顾裕昌、女儿顾菊珍、女婿钱家麒、侄子顾应昌、姻侄钱家骙、姻侄媳应惜芳,先后共有8人在联合国任职,其中顾菊珍和钱家骙毕生都在联合国服务,各自作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
顾菊珍:联合国女权卫士
顾维钧有4个子女。其中长子顾德昌、女儿顾菊珍是和第二任夫人唐宝玥所生。顾德昌生于1915年,二战期间担任过中国驻美使馆武官,退役后进入商界,1998年去世。顾菊珍在联合国工作长达32年之久,可以说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份工作。
1918年,顾菊珍出生还不到一个月,母亲唐宝玥因病去世,随后父亲去参加巴黎和会,将她和年长2岁的哥哥顾德昌留在华盛顿使馆托人照顾。直到1922年,顾维钧回国述职,父女才得以相见。在顾菊珍的童年记忆中,父亲总是忙于工作,不仅冷落了妻子,也无暇顾及孩子。随着年岁渐长,顾菊珍慢慢了解了父亲的工作和事业,也理解了他严峻外表下深沉的父爱。
1947年,顾菊珍与丈夫钱家骐一起进入联合国工作,先后担任托管和非自治领土部的秘书、助理,非自治领土司非洲司司长,负责调查、研究,向秘书长汇报当时仍处于殖民状态下的非洲各非自治领土上的政治经济状况,推进那里的人民争取自治和独立的工作。同时,她还监管联合国退休基金委员会的工作。
关于顾菊珍在联合国工作,一般人很容易从她父亲身上找原因,其实不然,固然有家风的熏陶,但顾菊珍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由一位英国友人推荐进去的,而且在联合国一干就是32年,直至退休。
顾菊珍外柔内刚,平时不动声色,该出手时才出手,是敢于反潮流、反传统、主持公平正义的一代女杰。
她进入联合国工作后不久就发现,尽管《联合国宪章》第八条明文规定:“联合国对于男女均得在其主要及辅助机构的平等条件之下,充任任何职务,不得加以限制。”但是实际上,这条规定并未得到遵守。当时的《联合国工作人员条例和细则》中,就有违反上述规定的条文,其中对女性工作人员最显著不公平之处,是在福利待遇方面。例如,男性工作人员的配偶和子女均可享有总家庭津贴,包括子女的教育费用津贴,而女性工作人员在享受同等津贴时却要受到种种限制。
顾菊珍认为这些情况都违反了男女平等的原则,她的意见得到了很多人的呼应。这场斗争是艰难而漫长的,但是顾菊珍始终没有退却。1971年,当联合国的女性工作人员组织起来,成立“争取平等权利专门组织”(即后来的“争取妇女平等权利组织”)的时候,她被选为主席。
在以顾菊珍为首的联合国女权卫士的多年努力下,1975年1月,《联合国工作人员条例和细则》中,对待妇女在福利待遇方面的不公平条文终于得到全部修改。与此同时,联合国宣布1975年为“国际妇女年”。
由于顾菊珍为争取广大公务员权利,特别是在维护和推进男女平权方面做出了不懈努力及其贡献,被联合国誉为“女权卫士”,曾获联合国非殖化奖、妇女平等权利奖等。1979年,她退休后,还在纽约联合国退休人员协会工作20多年,并兼任了3年的主席一职。
2015年4月25日,顾菊珍辞世,享年97岁。
钱家骐:“我不能为日本人做事”
顾维钧的女婿、顾菊珍的丈夫钱家骐,是著名物理学家,曾在联合国工作过两个时段。1947年到1952年他在联合国教育和文化协会,从事世界各国有关出版、影片、报纸和无线电的调研和统计工作;1959年到1962年,他在维也纳国际原子能局的医学部门服务,是研究同位素部门的高级专家。
钱家骐家族也是一个著名的外交官家族:伯父钱泰曾任民国时期中国驻比利时、法国、挪威大使,钱泰的儿子钱家骙后来也成为外交官,在联合国服务了一辈子,而钱家骙的妻子应惜芳曾在联合国难民救济委员会工作,应惜芳的父亲则曾任国民政府驻尼加拉瓜公使及驻美国大使馆参赞。
钱家骐中学时代,曾投身进步学生运动,为抗日曾参加学生请愿团到南京请愿,甚至参加卧轨抗议活动,后来就读上海南洋模范中学,毕业后考上了上海交大物理系。
1939年从上海交大畢业时,钱家骐说“我不能为日本人做事”,来到位于贵阳图云关的红十字会救护总队,当一名物理指导员,担任新式X光机的技术培训工作。这期间,他还设计了一台当时绝无仅有的、可移动、可拆卸运往前线的X光机。在贵阳,他遇上了顾菊珍。共同的爱国情怀和生活情趣,使他们走向婚姻。
钱家骐到联合国国际原子能局工作前,在国际上已经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他发明了一种运用计算机来计算癌症病人所需放射剂量的科学方法,被同行们誉为“放射治疗中剂量计算机化的伟大之父”。
国际原子能局的负责人亨利·塞利格曼博士常对人说,钱家骐“是唯一的在接受去维也纳任职时,不问薪金多少,也不问职位高低的人”。究其原因,无非是钱家骐早已看淡个人利益。
1962年,钱家骐、顾菊珍夫妇凭借手中的联合国护照,绕道苏联,“空降”上海探亲。由于钱家骐是著名放射专家,有关部门还请他去北京作交流和研讨,这使得他回美国后遭到联邦调查局一年的调查。
美国的防备与施压并不能割舍钱家骐对故国家园的热爱。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后,他们夫妇很快带着孩子回上海与家人团聚。此后,他们利用在联合国工作2年一次探亲假的机会,回国走动得就更勤了。
顾应昌:对日索赔的青年斗士
顾维钧的第三、第四子顾裕昌与顾福昌,是同第三任夫人黄蕙兰所生。顾裕昌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国际法和外交学专业,一度在联合国秘书处法律组工作,颇有贡献,曾撰写了一份关于《安全理事会表决程序》的文件,在他离职后许多年,仍被采用。顾福昌和顾裕昌一样,也是毕业于父亲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顾维钧曾精心栽培他,希望他将来从事外交领域的工作,但是顾福昌觉得国家处于内乱中,在世界上根本得不到合理的权益,因此决定实业救国,选择从事商业。顾维钧得知儿子的志向后,支持了他的想法。
顾维钧的2个小儿子都没有继承其志向,但他的侄子顾应昌,却意外地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外交官。
顾应昌是顾维钧大哥顾维新的小儿子,1918年出生,1940年赴美留学,先后获伊利诺伊大学会计学硕士和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
1945年夏,顾应昌申请护照准备回上海。未料,在华盛顿中国大使馆拿护照的时候,被正在主管对日索赔的中国负责人王守竞以“顾应昌是哈佛经济学博士,而从事战后索赔工作正急需这样的人才”为由“扣留”,帮忙从事战后对日索赔工作。本来讲好只帮忙三四个星期,结果一帮就是4年。
赔偿委员会的成员除了王守竞和顾应昌,还有顾维钧的一个姻侄钱家骙,当时出任首位中国籍联合国副秘书长胡世泽的中文秘书。
在赔偿委员会讨论的过程中,中国代表团提出要获得40%的赔偿比例,因为中国的损失最大,但其他各国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各有理由,加起来远远超出了100%。到后来,大部分国家只同意给中国22.5%,美国则以非官方的方式,建议给中国25%,但距离中国的要求仍旧很远。
1947年5月28日下午,顾应昌和钱家骙来到赔偿委员会美国代表团的负责人巴涅特的办公室。他们直奔主题,要求美国代表团提高“价码”。
巴涅特非常同情中国,但是说,中国最多不能超过29%,否则这个“盘子”没办法端了。顾应昌和钱家骙仍表示不能接受,还要增加。巴涅特表示,他接下来还会与中国的外交部沟通,“请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想不到顾应昌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具体的承诺,我们今天就不回去了!”此举令巴涅特非常意外。
最后,巴涅特说服美国代表团,从美国本身的求偿部分挪出1%给中国,中国因此得到30%的赔偿分配。
1949年远东委员会完成使命后,顾应昌又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去大学教授、研究经济学。
杨雪兰:融入血脉的外交梦想
顾维钧的继女,也就是严幼韵的三个女儿,也同样是事业有成的女中英才。长女杨蕾孟是美国出版界资深编审及出版人;次女杨雪兰是优秀的女企业家,曾被美国广告联合会评为“年度广告风云人物”;三女杨茜恩是一名成功的投资商,可惜英年早逝。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数杨雪兰。
也许是深受外交官父亲的影响,杨雪兰从小就把成为一名外交官作为自己的最大梦想。尽管造化弄人,最终未能如愿,但由杨雪兰与贝聿铭等著名华人一起在1990年创办的“百人会”,囊括了美国各领域的杰出华裔,旨在促进中美间建设性的关系以及推动美国华裔全面融入美国社会,不仅为中国引进了世界一流的艺术家,如协助周小燕歌剧中心举办国际歌剧大师班、在上海大剧院举办青铜音乐周活动、意大利歌剧大师威尔第歌剧《唐·卡罗斯》在上海首演等,同时将中国著名艺术家、中国京剧和昆曲推向国际舞台,为促进中美在文化艺术、教育交流方面做出了积极贡献。
退休后,杨雪兰更是悉心投身于中美多领域的广泛交流,为中国与国际间的多项合作争取最大的利益。
“原来中国是一个沉睡的国家,很多人感兴趣但并不关心,现在中国发达了,很多人开始害怕中国了。未来的外交格局是靠未来的人对中国的态度决定的。”这是杨雪兰真诚吐露的肺腑之言,在她看来:“外交”两个字,可以说是融进了顾维钧家族的血脉之中,不仅成就了一部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家族神话”,更为近百年来的中国外交领域赋予了馨香久遠的历史底蕴。
由此也可看出,顾维钧与严幼韵、顾菊珍与钱家骐等联姻,不失为组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联合国家庭”。在外界看来,这个家庭,也是一个“超级外交战队”,为中国近现代的外交贡献了巨大的力量。
2018年,适逢顾维钧诞辰130周年,嘉定博物馆举办了一场特展——“家族的故事——顾维钧家族旗袍展”,以独特的视角透过旗袍谈外交。在美轮美奂的旗袍外衣之下,观众可以窥见上世纪30年代以来,中国女外交官和外交官家属在国际社交中展现的中国女性特有的儒雅、温柔、大气与坚韧。
对于旗袍,顾维钧家族有独特的理解。顾菊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中国人应当穿自己民族的服装,不必去追随外国人的“潮流”,尤其在联合国里,穿旗袍无形中就是自己国家的名片,所以她的旗袍出名的漂亮,不仅面料考究,色泽鲜艳,做工也是找最好的裁缝,精美得堪称艺术品。她很为自己是中国人感到自豪,所以到现在,她已累积了上百件质地上乘的旗袍。
一件件精美旗袍的背后,是顾维钧家族接力式的外交神话,也是顾维钧家族心系祖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