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客”李奇山的办案人生

黄孝光

电影《英雄本色》中，哥哥宋子豪是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弟弟宋子杰却是正义凛然的年轻警官。两人因身份冲突，上演了一出风起云涌的曲折故事。

早年在公安系统从事扫黑除恶、而今任达州市监委委员的李奇山遇到过类似事件。

达州留置第一案的涉案人员之一杨某长期从事刑警工作，他的哥哥曾是当地的涉黑组织老大。杨某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为赌场充当“保护伞”，起初通风报信对抗组织调查，被留置后缄口不言，突破难度很大。

2018年春节前后，李奇山的同事为此案投入了二十多天。案件陷入瓶颈时，李奇山挺身而出牵头内审。对象是公安，他也是公安出身;对象曾立一等功，李奇山同样立功无数。三次谈话交锋过后，李奇山成功突破杨某这块硬骨头。

种种疑难杂症的迎刃而解，为李奇山带來人前的荣耀与风光。然而风光背后，更多的是为了办案斗智斗勇，甚至呕心沥血的艰难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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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山参与查办处理的干部数量过百，上至正厅、下至副科，迄今没有受到一起申诉，不少被处理对象甚至对他心存感激。

谈话是一门综合艺术

“办案人员当中，他应该属于偶像级别了！”采访时，达州市纪委五室负责人李兰对李奇山赞不绝口。李奇山曾在公安工作15年，其中在公安纪检系统干过5年，组织办理民警违法违纪案件数十件，崭露头角后被省纪委、省公安厅抽调办案。2010年，他调入达州市纪委，因擅长谈话突破，办案能力出众，常被省纪委点名抽调办理各类大案要案。

“让我解释，我还真解释不来。”李奇山经常跟同事说，谈话是一门综合艺术，靠的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金句。“突破一个人之前，要对他的性格特点、人生经历、价值观、家庭关系等做全方位的了解。”

做好前期功课的同时，谈话还需因人施策。比如查办内江市人民检察院原检察长钟某时，他选择拼底气。

钟某立功20多次，曾入选全国十大杰出检察官、全国政法系统十大忠诚卫士，2016年8月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案件内审工作落在李奇山头上。初步接触，他发现钟某其人气焰嚣张，说话斩钉截铁，底气十足，像一块石头一样啃不动。

“我的底线是很明确的，我知道什么是违法犯罪，所以绝对不会收钱。”谈话中钟某不断重复这句话。因为能力出众，钟某长期在检察系统授课。这次被谈话，给谈话人员大谈自己光鲜的办案往事。

“面对如此骄傲的人，我们只能依托政治优势跟他拼底气，让他看到组织的决心，只有底气足了，才能让他开口。”李奇山向专案组组长汇报后，启程到内江搜集外围证据。

他去看了钟某的个人办公室：近90平方米，除办公用房间外，还设有浴室、卧室和会客室，其中有一架子专门用来放石头。调查发现，钟某酷爱玉石，他还将爱好“推广”，给单位所有员工的办公室都放了石头。

检察院的楼顶则被装点成园林，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中有一室，名曰“道德大讲堂”。走进一看，李奇山顿时傻眼——道德大讲堂内，有一张麻将桌。

好几天过去了，案件进展不大。但因为证据到手，李奇山心里有了把握。他带着团队，与钟某展开正面较量。

钟某并未完全放弃抵抗，而是在一步步的压力过程中，一点一点交代经济问题。李奇山分析认为，钟某这是在试探组织的态度：是交代一部分问题就够了吗？还是要全部？

金额不断累积，钟某终于奔溃。“如果你实事求是彻底地交代问题，组织自然会考虑你的态度。你也办过案，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李奇山从人性谈到组织，从纪律谈到法律，讲清从轻从宽处理的可能性，直到钟某彻底放弃抵抗。

“没有凝聚力就打不赢反腐倡廉这场仗”

“山哥带得人”，这是一句挂在达州纪检人嘴边的口头禅。

“山哥”即李奇山。“本来应该喊他李委员，但工作中大伙儿结成深厚感情，我们就称呼他为山哥。”李兰说。她将李奇山描述为稳定军心、凝聚散沙的“标杆”，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向他请教，经验丰富的他总能够立马说清事情的逻辑、层次和关键点。

八室负责人黄新江则对“山哥带得人”给出另一层面的解读。2014年，他从宣教室调到李奇山所在纪检监察室，此后常年搭档，对李奇山甚为了解。

据他介绍，李奇山自到达州市纪委后，几乎每年至少会有半年的时间被抽调至省纪委。“省纪委之所以找他，一是案子办得穿，二是政治可靠、不跑风漏气，三是他带的队伍团结协作、战斗力强。”

黄新江口中的队伍，指的是李奇山在达州市纪委选拔人员组成的“达州团队”。几年来，李奇山从团队中的一员到带领团队先后参与查办了成都市原政协副主席周某、大邑县原县委书记符礼建，广元市原检察长许某，南充拉票贿选案，资阳市原副市长、公安局长陈某等一系列大案要案，发挥出尖兵利剑的作用。

大邑县原县委书记符某受贿案中，一行贿嫌疑人身价不菲，见多识广，社会面宽，非常难突破。

团队决定暂停谈话，先摸清这人的家庭情况、与领导干部的关系网，甚至第一桶资金的来源。第二天，李奇山用刚柔并济的方式进行谈话，该对象受到强烈触动，终于坦白向符某行贿的事实。

一件又一件案子的成功突破，促成达州市纪委人才培养的良性循环。达州市纪委培养出一茬又一茬的业务能手，成就了达州市纪律审查工作在全省的突出表现：多项纪律审查工作考核名列全省第一。

这是良性循环的客观结果，也得益于达州团队的主动作为。“办一个案子往往需要大家克服家庭困难，为什么大家还愿意去省里办案？”除了能学到东西，黄新江认为背后还体现了一种凝聚力和荣誉感：“没有凝聚力就打不赢反腐倡廉这场仗，集体荣誉感驱使我们时刻念着不要丢达州的脸。”

李兰提到，案件突破之前，办案人员非常容易陷入焦虑甚至悲观;这个时候，李奇山总是鼓励队员不要心浮气躁，再困难的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40年，是一个不断实践、探索的历程

李奇山接的多是疑难案件，而且是带队办案。有一次，李奇山为一个案子连续忙了几个月，周五结束回达州，周六便收到通知，让接另一个案子。他的妻子为此找过领导，但军令如山不容推辞。

因为工作忙，李奇山常跟同事说，自己对家人是一辈子的歉疚。“他有办案时的硬气，也有对待家人的柔情一面。”黄新江笑着说，李奇山难得回家，一回家就主动洗衣做饭。

那么，对于办案而言，它的软硬两面又如何体现？对此，黄新江以李奇山为例总结了一句话：“李奇山这个人，我觉得是上级信任、下级信服、对象折服的一个人。”

所谓“对象折服”，指的是李奇山参与查办处理的干部数量过百，上至正厅、下至副科，迄今没有受到一起申诉，不少被处理对象甚至对他心存感激。找李奇山佐证这点时，他给记者展示了两条短信。发短信的人听了李奇山的劝告后主动交代问题，得到了从轻处罚。短信中，他称李奇山为“人生导师”。

“许多人虽然犯了错，但内心还是善良的。”李奇山说，“我们要做好办案的后半篇文章，让他们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一方面，办案人员要不断历练自身的能力和素养;另一方面，他们还需不断适应新的变革。

2013年达州第一例走读式谈话，李奇山熬到胃出血。2018年初监察体制改革后，李奇山分管了执纪监督室和执纪审查室，给他的工作提出了新的挑战。虽然监督与审查分设，但业务上有待进一步的细化和优化。在李奇山带领下，李兰所在五室建立了分管部门的风险评估表，列明被反映情况、被处分情况、平时摸排到的线索情况等。针对这些问题，向相关单位发出监督提醒，告知问题点和风险点，之后一月一处理。如此一来，监督工作有了比较明确的遵循路径。

2018年正值纪检机关恢复重建40周年，40年是一个不断实践、探索的历程。采访末尾，李奇山回忆起他40岁那年的生日。那天他正在办广元检察院原检察长许某的案子。把许某送去办案点后，他独自散步，思考着办案岁月中的浮沉与变化。

有何变化？同事眼中，这么多年过去，李奇山依然一身正气写满脸上，依然秉持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举重若轻。李奇山则提到，40岁可能真是人生的一个节点。“那天我五六点钟就醒了。40岁之前睡不醒，40歲一过，从此养成早醒的习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