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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风俗:创新与专心的艺术生活

2019-09-10宋颖

中华瑰宝 2019年11期
关键词:景德镇瓷器

在漫长的岁月里,瓷器逐渐发展成一个文化符号,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中国文化,代表了一种精美讲究的生活方式。它的重要价值,甚至超过了丝绸和茶叶。

瓷器是中国人的发明。据说,由于景德镇位于昌江之南,唐代名为“昌南”,而英文中的“china”,不仅是指瓷器,也是昌南的谐音。西方人用一个词将一种物件和它的来源地紧密地关联在一起。这里的青白瓷质地上乘,名声在外,宋真宗时,用年号“景德”命名了这座小镇。

生生不息

随着历史的推移,景德镇逐渐超越了北方其他名声赫赫的产瓷窑口。宋代及其之前,曾为皇家和精英追捧的青釉、白釉、黑釉和秘色瓷,大多在极小的范围内使用,因而过于纯净而清高,而景德镇的青白瓷显得更为平和、亲近。中国人的瓷器烧制和使用,在发展过程中体现出传统生活中最为重要和宝贵的一个特质,即创新。

景德镇的窑火,之所以逐渐超越了其他窑口,就在于一直传承着这种创新精神,保持着生生不息的活力。元代景德镇还发明了红绿两色的釉上彩,平淡内敛的中原文化与质朴豪放的游牧文明在瓷器的制造和使用中发生了碰撞、交融,产生了具有浓郁民间艺术气息的制品。这种彩色瓷器,用不超过千度的低温烧造,更容易控制。民窑更为普遍地使用人物、花鸟、山水的装饰纹样,与古朴典雅的造型和皇家专用图案相比,更为贴近百姓生活。这些红绿彩的碎片,有的曾经被发现于元末明初的今北京和杭州城区域,说明市井文化繁荣的经济生活中已经出现了这种以俗为美的质朴欣赏旨趣。

烧造民间用瓷更是离清雅华贵越来越远,走向了粗犷豪放。其在烧制工艺上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格,瓷器的底部也逐渐出现了为了省时、省事、省力而不上釉彩、裸露而无修饰的情形。落款讲究的,多使用四字或六字,布局对称,显得庄重,稍晚出现的用会馆商号的名目,主要目的是方便销售或为某些用途特别定制,而有些民窑的落款突破了精致考究的年号风格,常用简单甚至潦草的花叶符号代替。

“中国白”

瓷器对于古代生活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这片大陆上历代朝廷的疆域。“物以稀为贵”,从古中国之外的视角上,似乎能够更为强烈地感受到瓷器对于传统生活的意义。为了迎合海外消费口味,瓷器专门生产出一些大碗、大盘,并绘上异域风情图画。这也是一种技艺和审美的创新。

西方人毫不犹豫地将这种稀罕之物纳入当地原本的生活,极为喜欢瓷器映入眼帘的颜色,并为其专门起名为“中国白”。但是,对于平常日用中已司空见惯的中国人来说,对这种颜色的描述,显得太过于笼统了。具有浓淡微妙变化的元青花,到了英文里,只能简化为“blue and white”。在宋之前,官窑和民窑只有精细程度的区分,而到了北宋,瓷器的烧制水平达到了迄今都无法企及和超越的高度。像汝窑的天青色要用“雨过天晴云破处”来形容,瓷器不再只是一般的日用品和用于点缀的观赏品,而成为表达中国人审美意识和生活理想的高档艺术品。

有一次,笔者在俄罗斯参观圣彼得堡的夏宫。这座宫殿修建时,寄托了彼得大帝的野心和梦想,他亲自参与筹划。宫殿群四处金碧辉煌,入目尽是繁复花纹。恍惚中,突然走进了一间风格迥异的屋子,墙上贴的是天工开物的壁纸,陈设全是来自当时中国的陶瓷,格调一下子变得淡雅清新起来。

欧洲曾经风行过中国瓷器。很多十七八世纪的宫殿里,设有专门的瓷屋,摆放着古老的中国瓷器。德国柏林的夏洛腾堡宫里就有这样一个夺目的瓷屋,平常在中国盛菜的盘子或储水的瓶子,在这里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天花板和四壁。1670年,法国路易十四在凡尔赛宫修建了一座瓷宫,使用了1500件中国瓷器。

這些瓷器,跋山涉水到了欧洲,成为贵族生活中身份和财富的炫耀品,自然价值不菲。据说当时在欧洲,一个盘子就能抵上几个奴隶的身价。1717年,德国境内的国王之间达成交易,用600个士兵换127件瓷器。现在法国驻葡萄牙大使馆,曾经是一个国王的宫殿,在国王卧室的天花板上存有261件明清青花瓷盘,其价值已经远超宫殿自身的价值,法国人把这些瓷器取下来,专门办了个展览。

这种用瓷器当壁纸的使用方式,不禁让人有点怀疑,当时的欧洲人恐怕无法欣赏和认同这些绘制的古代教化故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离开家乡的瓷器不仅传递着中国古老文明的造诣,还以另一种方式融入了当地的生活。

生活艺术

在瓷器制作的创新中,匠人始终没有放弃高尚的艺术追求,且在制造技艺上悉心摸索,精益求精。古代中国民间使用的瓷器制品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生活中常用的碗盘、瓶罐等;另一类是人物造型的塑像,如菩萨、天王等佛教塑像,供奉的祖宗像,随葬的夫妇像等。在民间信仰生活中,使用的瓷器种类也比较多,如佛教中常用的供瓶,道教使用的葫芦瓶,乾隆时期还有各色釉彩混合创新的藏草瓶。

无论是官窑还是民窑,都使用吉祥图案。这些吉祥图案的绘制,一方面考虑传统的审美意蕴,另一方面考虑使用者的生活场景。这些具有吉祥寓意的符号,撷取自山川花草、飞禽走兽、人物生活,应有尽有。其中,婴儿的形象憨态可掬,老少咸宜,在瓷器图案中经常出现。北宋传世的珍品白瓷枕,就是一个穿着肚兜的白胖婴儿,他俯卧着,转头微笑。

在民俗仪礼中,使用的瓷器大多是定制的。婴儿的形象也很受欢迎。如在嫁娶仪式中作为女方陪嫁的嫁妆里,通常会准备新的碗盘、杯碟和瓶子、盒子等物品。为喜事特制的新瓷器,多绘有喜字、莲花、石榴、鱼、雁等吉祥图案,还有一类特定的“婴戏图”,活泼生动,寓意多子多福、幸福美满。有的瓷器上的孩童多达百个,这通常寓意着连生贵子、传宗接代。

丧葬仪式中专用一类瓷制冥器,如“魂瓶”,民间俗称为“罐儿”。这一类器物,颜色比日常用品要暗淡许多,样式也大体固定:有的是罐子上塑造楼阁和人畜,根据生前的社会地位高低,楼阁和侍从、牲畜的规模和数目及精细程度也有所差别。有的是一大托四小的罐形,后来发展出一种大小较均匀的五联罐。一般认为,这是源自汉代随葬风俗中的谷仓,象征五谷丰登,也有说那是神仙居住的五山。这样一个罐子,专供灵魂栖居,寓意在五方来去自由。

旧时的土葬制度中,这种罐子在人去世发丧时,由长孙或重孙“打幡儿”,由长孙媳妇或重孙媳妇来“抱罐儿”。有的地方,这种罐子里还要装满食物,用红布缠住,在古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里,即便是鬼,也有饿肚子需要食物的时候。当时人们相信,这样一个专为丧葬仪式特制的冥器瓷罐子,能让去世的人和活着的人都获得某种安宁。

有时墓主人地位很高,陪葬品中就会放置大量的瓷器,看不出来是否专门为丧葬而生产,可能是墓主人生前所用或存备之物。例如梅瓶,通常是作为酒器使用,制作时不但要考虑储存的容量,还要兼顾造型的优美。在湖北中部郢靖王墓里发现的元青花梅瓶,四周均有人物故事,图案精美,分别是王羲之爱兰,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忍冬纹、卷草纹和锦带纹作为装饰修边。后来在湖北的民间,还征集到一个大致相似的梅瓶,仅人物故事图样的细节处,略有不同。

薪火相传

明末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写过制瓷工序要“过手七十二”,从泥土而成器的制作,粗略计算多达72个步骤,还有一些细目无法详尽。打泥做胎,烧窑取匣,调釉绘彩,处处都有讲究。每个步骤都可能产生师傅和徒弟。有些步骤并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在明代,多道工序分类组合,建立了完备的行业生产体系,如原料业有“白土行”,燃料供应有“窑柴行”,成型和烧窑都有专门的作坊,相应的,包装和运输也更专业化了。这使得学习这项技艺成为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并且随时随地都可能充满创新和创意。

这种精湛而烦琐的技艺,要求师傅和徒弟之间有较为规范的制度和约束,逐渐形成了行帮的规矩、业内的俗语口诀和一些约定俗成的默契。不少学徒拜进门后,专心从事一个门类的学习,也不敢奢望把全部的流程都摸熟。而仓促学成的徒弟,离开师傅的手把手指教,也无法独立完成作品。比如,有的工序三年才开放一次招学徒。收来的弟子,不少是交了入帮费才能进门学习,因此也必须专心做手上的工作,不能做给师傅打杂倒水之类的事情,甚至不能為师傅家的人提供哪怕是举手之劳的帮助。师徒都要尽力避免在私人场合中发生任何关联,从而保证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手艺的传授和学习摸索中。

烧窑点火前通常会举行隆重的烧窑仪式,祭拜窑神童宾,讲究请把桩师傅和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举火。这位把桩师傅是专门看火候的,他要精于窑口的设计、修筑,在烧制一定时间内,要多次观察,分析窑内的温度和瓷器烧制的情况。一个师傅可以负责好几个窑口的烧制。相传,童宾就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位把桩师傅,他为瓷器烧制而献身,被尊为“风火仙师”,享受后人祭拜的香火。制瓷业内的划分,也使得不同行业有对应的行业神。做坯业有师主庙,兴建于明代,尊奉赵慨。匣钵业有钱大元神,供奉在新社公庙内,纪念最早发明大器匣钵的钱大元帅兄弟五人,每年农历四月十六日至十九日都有民间祭拜。

2006年,“景德镇手工制瓷技艺”和“景德镇传统瓷窑作坊营造技艺”分别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如今,景德镇也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瓷器这种精美工艺品的诞生,需要潜心多年的技艺修炼和专注如一的心血浇灌。真正精湛的手艺,来不得一丝马虎,容不得一点差错。高质量的美名,正是来自千百年传承的工匠精神,创新和专心,缺一不可。

宋颖,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民俗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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