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能读几多书
2019-09-10羽戈
羽戈
2018年初,學者范福潮在出版的《一生能读几多书:我的私人阅读史》一书中,帮我们算了一笔账,解了我一大惑:现代人的寿命,照七十岁计算,自七岁开始读书,每天读五六十页,平均三四天读一本书,一年读一百本,六十年读六千本,这还不包括报纸、杂志、公文、课本等,如果有些书需要精读、重读、研究、摘抄,再打一个对折,那么一生能读三千本书,大体可称读书人。
这也许是几乎所有读书人关心的话题: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一辈子要读多少书。与此相应,一些人喜欢制定读书计划或目标:本周要读多少书,本月要读多少书,本年要读多少书……对此我曾吐槽,那些常在朋友圈宣称本月、本年要读多少书的人,往往都是说说而已,刻薄一点讲,只有不读书或不爱读书的人,才喜欢这么立flag,真正的读书人,大多不屑为之,因为读书早已化作他们的生活方式。这两个细节,恰好从两个方向,呈现了某些人的知识焦虑。
有些人焦虑到了什么程度呢?每逢新书出版,我都要去豆瓣看看,多少人想读,哪些人在读,读后评价如何。好玩的是,曾有两次,新书尚未上架,已经有人点击“读过”,并打了三五颗星。我问责编,这位读者是不是出版社工作人员或你的朋友,近水楼台先得书,她也一头雾水,表示素不相识。后来承蒙行家指点,这才明白,有些人只读书名,抑或翻翻目录、前言或后记,便宣称“读过”一本书,所以他们每年能读一两千本,不用两年,即可达成我辈一生的读书量。
我不知道这样的读书方式,除了自欺欺人,还有什么意思。对读书量的追逐疯狂到这一步,可能不是焦虑,而是谵妄。
读大学那些年,我也曾疯狂追求读书量,曾立誓第一学期读遍学校图书馆的哲学书架,第二学期读遍法理学书架等,读了两个月,渐渐意识到,这一计划一来难以实现,二来意义不大:纵使把那一架书,甚至整个图书馆的书都读完了,那又如何呢,如果所获得的知识不能化为己用,如果最终书与人不相涉,那么充其量不过成就了一个“两脚书橱”,书橱再大,终归还是书橱。晚清文学家王闿运说曾国藩是“读书人”,张之洞是“看书人”,读书人能通经以致用,看书人则书是书,二者两不相涉。所以说读书量固然炫目,却可能指向一条不归路。
这个道理,还可以用来诠释碎片化阅读、二手知识等之争。这些纷争的关节点,窃以为不在怎么获取知识,而在怎么消化、转化知识。打个比方,知识或信息好比鸡鸭鱼肉、萝卜白菜等原材料,若不加以烹饪,难成美味佳肴,烹饪的过程,即知识消化、转化的过程。
鉴于此,碎片化阅读的问题在于,原材料过于驳杂,不利于烹饪,只能烧成大杂烩;二手知识属于他人烹饪好的食物,于你则如原材料,还得烹饪一番,才能纳入肚皮,只是这般一再回锅,能剩几分味道呢?这么一说,不难发现,知识或信息并非多多益善,消化、转化乃是更关键的环节,一味追求数量而缺乏消化、转化,其结局,说好听一点是复读机,难听一点则是回收站。
回头再说读书量的焦虑。“一生能读几多书”的问题催人奋进,却也容易导入误区。我尝试换个问法:一生要读几多书?须知能力是一码事,需求则是另一码事。洞察到这二者的区别,我在2013年初,从市区搬到乡下,大批藏书都留置城里,我只挑选了两百本下乡。
到乡下之后,发现还是带多了,真正需要的不过三五十本。由此开始思量,一生要读或者说要精读、重读的书,应不超过两百本,也许一百本足矣。那时还想明白一个道理,读书到了一定阶段,第一不该求快,而当求慢,正如思想到了一定阶段,不该求锐,而当求钝;第二不是做加法,而是做减法,人到中年,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