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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你(节选)

2019-09-10黄蓓佳

儿童文学选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座位教室

杜小亚那天穿的是一身纯白衣装:白色的棉布衬衫、白色的化纤长裤、白袜子和一双纤尘不染的乳白凉鞋。连他的皮肤也是醒目的白色:苍白,柔白,透明的白,白得令人惊奇,仿佛一张极薄的绵纸,吹口气就会化成绒毛,飘散到天空中去,再也无法聚合。很久以后单明明才恍然明白,这样的白原来是一种病态,是造物主让杜小亚有别于正常人的一种标志。

杜小亚的个头很小,从单明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头顶的一绺软发刚好跟单明明的肩膀平齐。他的眼睛大得让人心疼,跟他瘦削的小脸几乎不成比例,任何人一眼瞥向他,留下的印象绝对是那一双浅蓝色漂亮眼睛里的仓皇无助的神色,像兔子被老鹰一个劲儿猛追,跑得快要断气的那种绝望和张皇。他的额头上、脸颊上、鼻梁上,青色和淡红色的血管透过皮肤依稀可见,有的地方还在微微跳动,让人马上就会想到自然课本上的人体筋络图,于是心里担心它的破裂,泛出隐隐的恐慌。还有他的嘴唇,潮湿的,柔软的,上唇稍有点薄,下唇却是异常丰腴圆润,粉白中染出些许嫩红,如同晨曦里的玫瑰花瓣一样,使整张面孔一下子有了颜色,添了活力,变得柔美而高贵。

班主任文一涛紧跟在杜小亚身后进来,他的手小心翼翼搭在杜小亚的后脑勺上,仿佛手底下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破碎的东西,无论如何他不敢用力似的。走到讲台正中的位置上,在紧抓住裤腰的单明明和气红了面孔的李小丽之间,文老师站住了,就用手把杜小亚的脑袋轻轻地一拨。杜小亚很自然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跟着止步,然后把身体转向了全班同学,脸上泛出一丝红晕,很快地又消退不见,恢复到苍白。

文一涛先对李小丽介绍:“新来的同学。”跟着目光扫过全班,“他叫杜小亚。”

文一涛在讲台上捡一支粉笔,回身往黑板上“唰唰”地写几个大字:杜小亚。文老师的板书一向写得漂亮,所以他每说一句什么,都喜欢即刻在黑板上写下来。

杜小亚跟着回身看他的名字。很自然地他的目光溜到旁边,顺便看了一下那道积肥的数学题。目光再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瞥见了单明明的窘态,弄懂了单明明和李小丽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局势。

杜小亚低下头,眼睛不看单明明,而看他那双断了一根带子的鞋,嘴里轻轻地说了几个字:“用除法,再通分。”

声音轻得像蚕儿吐丝,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音量,仅仅是唇语。但是单明明听见了。他读懂了。其实单明明真是个很机灵的男孩子。

文一涛吩咐杜小亚:“你上座位,坐第一排的那个空位子。”回头又对李小丽说:“李老师你继续。”说完话他就背着双手走出教室。任课老师的早读时间都不希望被人耽误和打扰,这一点他懂。

李小丽的面孔依旧愤怒地红着,而且越来越红,像熟透的番茄一样。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只手慢慢地抬起来,伸向单明明,手心里用劲地握着一截粉笔头。每次她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就喜欢用粉笔头掷人,一次掷不中再掷第二次,直到对方中弹。当然粉笔头打在身上不算很疼,尤其在距离稍远的时候,那简直就是蚊虫叮咬的触感。问题是被掷中的人刹那间多少有些难堪,挺丢面子。

李小丽的手臂已经抬伸到前胸,眼见得粉笔头就要出手,全班同学都已经意识到了,座中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紧张和兴奋,等待着白光闪过之后那一声“啪”的轻响。千钧一发之际,单明明急急忙忙地大叫一声:“用除法!再通分!”

李小丽的手臂蓦地垂了下去。她挑起眉毛,惊讶地盯住单明明,充满喜悦而又不敢相信地问:“是你说的吗?你在说什么?”

单明明不无心虚地小声重复一遍:“用除法,再通分。”

李小丽深吸一口气,激动得好像要扑上去把单明明搂进怀里。“你看看!”她说,“数学有什么难的?只要用心,只要钻进去了,差生也照样能学好,木鱼脑袋也能够开窍。”她忽然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太到位,赶快补充一句:“当然我们班里没有差生,单明明也不是木鱼脑袋。”她柔声地吩咐单明明:“你回到座位上吧。”

单明明如遭大赦,张大嘴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一溜烟地逃离讲台,滑进座位。

路过杜小亚座位的时候,他做了一个瞬间的停留,想要说一句什么,终究又想不出该说的话,没说。但是他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若有若无的,像青草又像木屑的,苦涩中带着一缕奇妙的异香。

单明明回到座位之后,李小丽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这人就这点好:不记仇。她心情愉悦地转向黑板,卷曲的、染成了酒红色的披肩发在背后飘拂着,右手臂高高抬起来,嗒嗒嗒地在黑板上示范解题。

4∶5=4/5(筐)

5∶6=5/6(筐)

6∶7=6/7(筐)

把5、6、7三個分母相乘,得公分母210。通分后得:

168/210(筐);175/210(筐);180/210(筐)

分母相同的数,分子越大,数也越大。因此说,第三组积的肥最多。

李小丽一门心思陶醉在解题的快乐之中的时候,跟单明明同桌的周学好拿一只手掌捂在嘴巴上,结结巴巴问单明明:“滑……滑……你……你……”他越急越说不利索,干脆不说了,扯过数学书,在空白处勉勉强强画出了一辆滑板车的图样。

生日这天会得到一辆滑板车,这消息开学的那天单明明就对周学好公布出去了。周学好虽然结巴,记性一点儿不差,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单明明带点恶狠狠地看着周学好。说真的,对方如果不是他的死党,他绝对要怀疑周学好是不是故意要看他的笑话。他浑身烦躁,扯高了嗓门叫起来:“问什么问啊!”

李小丽听岔了,扭身看着大家:“谁有问题要问?还有谁不懂?”

周学好慌忙站起来:“我我我……”

李小丽做个手势让他坐下:“算了,你一个人不懂,不能耽误全班,下课你问单明明吧,他的解题思路很清楚。”

周学好只好坐下去,什么都不敢再说。

李小丽循循善诱地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这道题目应该怎么解。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人知道,题目可以有另外的解法?”

教室里一下子沉寂下去,除了粗细不一的、紧张的呼吸声,只听见窗户外面秋蝉没完没了地叫着,简直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胆小的同学,像月亮和吕晓晓,已经把脑袋深深地埋到胸前,以为自己不去看老师,老师的目光就注意不到他们似的。

李小丽满怀希望地说:“有人知道吗?左凡兵?”

左凡兵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跟他的姓氏非常巧合,他是个左撇子,做什么事情动作总跟别人反着。但是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异常,逮住机会就要宣称自己是故意让左手得到锻炼。“手跟脑子的神经连在一起,懂不懂?你们看看我,左右手并用,左右腦都聪明!”

可是现在左凡兵聪明不起来了,他磨磨蹭蹭站起身,左手的指甲在课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掩盖心里的张皇,一边不肯服输地说:“我正在想。”

李小丽长长地“哦”了一声,移开她的目光:“好吧,你好好想吧。林琪?”

林琪是班长,学习成绩仅次于左凡兵,而且稳,上百次大大小小的考试,她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单明明每次看到她的模样总觉得她可怜,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的样子,让单明明总是想起邻居王阿姨家那只弓起脊背贴着墙根走路的猫。

林琪站在座位上,脸红得像她衣服上印着的无数颗草莓,双手绞着胸前的纽扣,老老实实申明:“我不会。”

李小丽大为失望地做一个手势,让左凡兵和林琪坐下。她已经不想再叫起第三个人了,毫无疑问,这个班的学生对于数学的领悟程度远不如她所期待的那么高。她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准备去擦黑板上的题目。二十分钟的早自习也差不多应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候,教室角落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我可以回答吗?”

所有的人,包括李小丽在内,都把目光投向了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有好一会儿他们都没有寻找到说话的人,因为杜小亚的个子实在太小了,他坐在第一排靠窗口的位置上,露出座位的几乎只有一颗小小的头。要不是他旁边的吕晓晓使劲把身子往后缩,又抬手夸张地往杜小亚那边指,谁也想不起教室里曾经走进来这么一个小人儿。

李小丽第二次把眉毛高高地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角落里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你真的想出了第二种解法?”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忘了,你叫什么来着?”

“杜小亚!”单明明坐在后面抢着回答。是的,他很骄傲,他比老师更早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杜小亚是帮过他的人,对于这世界上所有帮他和爱他的人,单明明永远是记得清楚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的。

“好吧,杜小亚,你来说。”

杜小亚扭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全班同学一眼,然后文静地站起身来。他站起来以后,也不过比吕晓晓高一个头,这使得教室里有了一些窃窃的笑声。

杜小亚苍白的面颊上又泛出了一层红晕,他意识到有人在笑他。有片刻时间,他咬着嘴唇,窘迫得简直就要哭出来。

李小丽很不高兴地瞪了全班一眼。她讨厌这种自己不行还要嘲笑别人的风气。她走下讲台,一直走到杜小亚对面,微微低下头,和颜悦色地鼓励他:“说吧,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于是杜小亚又一次用非常简单的语言概括了他的解题思路:“先算各组每人平均积肥筐数,再用1去减,差最小的那个组,就是积肥最多的组。”

李小丽猛地一抬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几乎是眉飞色舞。“听见了没有?”她乐滋滋地冲着全班喊,“你们都听清没有?什么叫好学生?看看人家吧,他把你们全都比下去了!”

她大步回到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么一组数字:

1-4/5=1/5(筐)……第一组。

1-5/6=1/6(筐)……第二组。

1-6/7=1/7(筐)……第三组。

最后一个“组”字刚写完,下课铃欢欢快快地响起来。李小丽挺扫兴地转回身,拍拍手上的灰:“好吧,今天的例题讲解就到这里。还有不懂的,下课可以请教杜小亚。”说完这句话,她收拾了讲台上的书本,夹在肘下,心满意足地走出教室了。

几乎就在同一分钟里,在李小丽娉娉婷婷的背影还没有从大家的视线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左凡兵已经一个箭步蹿出座位,扭动腰肢站到了讲台上,一手别在背后,一手翘成兰花指,点住了角落里的杜小亚,模仿李小丽的口气:“你们都听清没有?什么叫好学生?看看人家吧,他把你们全都比下去了!”

教室里“轰”地爆出一阵笑声。左凡兵的跟屁虫吕晓晓马上跳出来助战:“这算什么呀?又不是考试,有人考试考得过你吗?”说毕他两眼朝天,洋洋得意地摇着肩膀,好像那个回回考试得第一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林琪坐在位子上,两眼有点发呆,惊慌失措地嘀咕:“怎么回事啊?题目里的1是从哪儿来的呀?我怎么还不懂啊?”

穿着一件桃红短衫和白色紧身裤的文艺委员太阳突然站起来,幸灾乐祸地撇着嘴:“好啦,这下班里的好学生名次要重排了。让你们争得头破血流吧。”然后,她故意从林琪的旁边擦身而过,又绕着左凡兵拐一个弯,走出那种弹性十足的步伐,飘飘然地出了教室。

左凡兵愤愤地看着太阳的背影,一直到外班的学生涌到走廊,把太阳裹挟不见。

整个过程中,杜小亚面色苍白地蜷缩在座位里,像一只吐尽了长丝奄奄一息的蚕儿。他紧抿着嘴,大睁着一双惊惶的眼睛,眼睫毛簌簌地抖动着,像张着翅膀的蝴蝶一样。他的两只胳膊甚至别在背后,紧贴住墙,姿态绝望而凄凉,完全就是一副把自己交出去任凭宰割的模样。

左凡兵却不打算放过他。凭直觉,左凡兵知道班里新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所以他本能地意识到应该一开始就压住对方,从心理上和气势上把“敌人”打垮。

左凡兵笑嘻嘻地走过去,抬手在杜小亚柔软的头发上胡乱摸了一下,表面是亲热,实际下手很重,弄得杜小亚整个身子都晃了几晃。

“咳,杜小丫。你是叫杜小丫吗?”他故意地咬错“亚”字的发音。

吕晓晓龇牙笑起来:“哈哈,杜小丫,小丫头。小黄毛丫头。”

杜小亚的后背紧贴在墙上,惊慌而清晰地纠正他们:“不,我叫杜小亚。”

左凡兵扬起眉毛,装出奇怪的样子:“怎么?你不叫杜小丫吗?你不是个女孩子吗?”

杜小亚清清楚楚地又说一句:“我叫杜小亚。”

左凡兵脸上忽然现出一种促狭的神气:“我不信。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女孩子。女扮男装。”

吕晓晓鹦鹉学舌一样地说:“对,女扮男装。”

杜小亚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人。”

左凡兵不依不饒,步步紧逼:“你说你没有骗人,那你敢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吗?”

似乎连吕晓晓都没有想到左凡兵会提这样一个要求,所以他张大嘴,不敢相信地盯住左凡兵的脸,一副惊讶的样子。

整个教室都沉默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过分出格的要求,出格得超出了大家的道德判断范围。

“脱呀!女孩子才不敢脱呢,男孩子就不怕!吕晓晓,如果我让你脱,你肯定会脱,对不对?”左凡兵咄咄逼人。

吕晓晓吓白了脸,嘴巴里“呜咽”一声,两手死死地捂住裤裆。

杜小亚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涌出来了,晶亮晶亮的,浅蓝浅蓝的,盈盈欲滴。他的身子更深地嵌到墙壁上,似乎快要变成一张薄薄的纸,薄得不堪一击。

直到这时,左凡兵才“哈”的一声笑,再次伸手在杜小亚的头发上胡乱摸了一下:“哭什么哭啊?我逗你呢!你看你这个样子!你看你……”

后一个“你”字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凌空里乌光一闪,一个黑乎乎的纸团“噗”地飞过来,不偏不倚地钻进了左凡兵张开的嘴巴,把他堵得脖子一伸,差点儿没噎得背气。

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单明明出手了。除了单明明,谁打弹弓也没有这样的准头。

左凡兵喉咙里哽着纸团,吐又不是,不吐又不是,一时间十分尴尬。

吕晓晓兔子一样地蹦起来,上半身已经冲了出去,要帮他的好朋友解除痛苦。但是回头一瞥单明明恶狠狠的脸色,他一下子又泄了气,蔫不拉唧地坐回位子。

显而易见,单明明在班上是一个人人畏惧的角色。倒不是他力气有多么的大,主要是他打架的时候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整个的是那种不管不顾豁出去的神气,逮着了往死里拼,这就不能不让别人退避三分了。再有,他不怕老师告状,因为他爸爸成天都不着家,老师上门也找不着人。可以这么说吧,一个连告状都不怕的人,这世界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所以反过来大家都怕了他。

单明明身体笔直地在座位上站着,粗粗的牛皮筋紧紧绷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上,细看那牛皮筋还在微微地颤动,好像一次弹射不足过瘾似的。他用右手像弹拨琴弦似的把那圈皮筋轻轻钩了一钩,一字一句宣布:“杜小亚是我的朋友。”

往下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杜小亚的身体开始慢慢地离开墙壁,稍稍显出一点立体的感觉。他的嘴唇也慢慢地恢复那种娇嫩的粉红,活力重新回到整张脸上。吕晓晓则主动地把身体往外侧多移了一点,给杜小亚腾出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好让这位同桌在今后的日子里每天坐得舒服。他始终没有能帮上朋友左凡兵的忙。左凡兵嘴巴里的纸团是自己抠出来的,纸团出来后他嘴唇和牙齿都黑得吓人,原来单明明在制作子弹之前把一张纸的正反两面都涂上了墨汁。左凡兵悲伤和愤怒得都想哭了。

但是有一点:左凡兵那句恶作剧的话到底激起了单明明的好奇心,整个上午的四节课里,单明明几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他被那个关于“男孩女孩”的问题折磨得快要疯了。

放学的时候,杜小亚乖巧地站在座位上,等着单明明从后面走过来,然后跟他一块儿出教室。杜小亚轻轻地贴在单明明身边走,小小的个子勉强跟上单明明的步伐,散发出来的体温热乎乎的,带着一丝丝青草和木屑的异香。从始到终,他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说,但是他所有的眼神和姿态都在表示着一种依恋和谢意。

走出校门,走到一条偏僻小路上的时候,单明明终于站住了。他迟疑地转过身,眼睛里不带一点伤害的意思,问杜小亚:“你真的不是女孩吗?”然后他又很轻很轻地补充了一句:“我想看看你。”

杜小亚一动不动地站着,睁着那双女孩子一样秀美的眼睛,看了单明明足足两分钟。接下来,他背过身,然后解下自己的白色长裤,又一点点地褪下短裤,最后把身体转回来,静静地对着单明明。

是男生!

单明明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怜悯击中了身体。他上前一步,慌慌张张帮杜小亚把裤子拉了上去。他现在非常后悔,无论如何不应该提这样的要求,这会让杜小亚心里难过,会让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个能够真心待他的朋友。

单明明手足无措地说道:“对不起……”

杜小亚淡淡地笑了笑,回答说:“是我愿意的。”

选自《我飞了》,新世纪出版社2016年4月版

黄蓓佳,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主要代表作有《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多个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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