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 天

宋雪蕾

这片土地幅员辽阔，四周围着气势磅礴的高山。这里本该为千顷良田，却因连年战事被践踏得千疮百孔，肥沃的土地化为一片褐色焦土，似乎在向上天告状，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争夺和它所承受的痛苦。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炎帝与黄帝为争夺天帝大位进行了八十一次战争，最终黄帝获胜，炎帝落荒而逃。炎帝落脚在一棵老树下，抚摸着白髯，不时仰天叹息，眼神里有着不甘：“我神农氏尝遍百草，为天下百姓寻医问药，除病安命，天帝大位该落我身。一个粗暴之徒，凭借一身蛮力竟与我争大位，我不服，不服啊！”炎帝心中积聚着一团怨气，双手紧握拳头，对着老树干一阵捶打，很快拳头上便布满了血痕——这是从他心里流淌出的泪啊。但炎帝又拿不出战胜黄帝的良策妙计，只能对着天空发泄一腔悲愤。眼看着炎帝寝食不安，他手下的大将蚩尤和无名氏心急如焚。

无名氏长得人高马大，他浓眉如墨，双眼炯炯有神，嘴唇厚实，平日不善言谈。此时，他因身为炎帝的左膀右臂却在危难时刻不能助其一臂之力而自感惭愧。他郁闷地跑进冢山的密林深处，抡起重斧一阵狂砍。

嶓冢山上到处长着桃枝竹和钩端竹，远远地就能看到成群的犀牛在走动，还有很多青兕，它们不是同类却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处。无名氏想要排遣心中苦闷，便大声狂叫：“啊——啊——”声音在山间回荡。随后他又将食指伸入口中吹起了口哨，引得犀牛和青兕寻找着，谛听着，渐渐靠近了无名氏。它们似乎对无名氏并无敌对情绪，并随着口哨声调的轻重急缓舞动起来。无名氏回头时，瞥见一块石头边上躺着一只头顶有白羽毛、尾巴稍长的鸟，这鸟名叫白翰，正在张喙喘气，一副口干舌燥的窘迫之相，它扑棱着翅膀难以飞起。无名氏将随身带着的竹筒里的山溪水一滴一滴地喂进白翰的嘴中，白翰饮了水渐渐缓过神来，感激地绕着无名氏飞转，还“啾啾咕，啾啾咕”地啼叫着，似乎在与无名氏说着什么。而无名氏虽不通鸟语，却也依稀觉得这或许会是好兆头。

“老天，请赐给我神力吧！”无名氏双膝跪地，向天一声长吼，“我是炎帝的部下，甘愿为炎帝能当上天帝而效劳！”猛然间，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现：炎帝每次争战，都冲杀在先，体力很快被耗尽，不如这次由我代替炎帝去和黄帝单打独斗。

无名氏精神焕发步履轻盈地回到驻地，他早已将苦闷和烦躁扔在山中，不再颓废。他走到多日来为不知该如何应战而愁肠百结的炎帝面前，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恐怕不行。”炎帝的眼里闪烁着不自信，“大蛮人，轻易对付不得！”

“我甘愿为大神粉身碎骨。”无名氏明白，即使前面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勇往直前。

炎帝望着无名氏坚定的目光，想道：“两天不见，他勇气倍增，有如此勇猛将士在身边是上天赐予我的福分，我岂能不珍惜？”炎帝露出久违的笑容，缓缓地点头，并派人送去了应战书。

这次的应战书与以往不同，无名氏提出只与黄帝一人对战，决一胜负。若黄帝不敢答应，便无权再言争夺天帝之位。

双方约定第二日开战，这一战将决定炎、黄二帝未来的命运——天帝之位究竟会落入谁手。这天夜晚，无名氏睡意全无，他倚窗望着满天星斗，发誓要战斗到底。

蚩尤双手高举过头顶，默然坐着为无名氏祈愿，他悲戚地问道：“我可以为你助战么？”

“不必。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无名氏说道。

开战的日子到了，晨曦照亮了山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无名氏一手执坚盾，一手提重斧，双腿夹着一匹黑马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只见按时等候在此的黄帝腰板挺直，身下骑着一匹棕红马，威风凛凛地迎面跑来。看着黄帝驾马迎头冲来，无名氏伏在马背上，佯装逃离，马似有灵性，跑得轻且快。黄帝策马紧追不舍，举刀狂喊：“小子，莫逃！”不曾想，无名氏一个回身，举重斧砍来。黄帝始料不及，为躲避重斧，他身体猛地一个倾斜，差点落下马背，情急之下只得顺势避在马腹边喘气。无名氏紧追不舍，黄帝瞬间翻身上马，举刀一个长甩，却被无名氏的坚盾挡住。两人打斗了几个时辰约莫七八十个来回后，黄帝的战马明显体力不支，无名氏的黑马却腿脚灵便，毫无松懈之意。

黄帝本以为打败了炎帝，取得天帝之位便如探囊取物，不料炎帝的这个大将无名氏的功力不可小觑，怪不得敢代替主子来争名夺利。黄帝夹紧马腹，心里暗忖：“此战非胜不可。”接着，他举起大刀又是一阵挥舞，同时用连环回旋法怒吼着围着无名氏转，仿佛从地里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越转越收拢，逼得无名氏一下子晕眩起来，眼前直冒金星。

“小子，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黄帝喊着，对准无名氏的脖颈砍去。“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带有血腥味的冷风吹向冢山，无名氏的脑袋被黄帝斩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滚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凄惨的叫声拖得很長很长，余音在山间回荡，令白翰、犀牛和青兕感到震惊。

但无名氏并未倒下，他虽看不清方向，却挥舞着重斧朝着四周狂风暴雨般地挥砍。他的脚步不经意间移到跌落在地的脑袋旁，黄帝怕他捡起脑袋装上又重新杀来，便将大刀对准地上的脑袋猛力一铲，无名氏的脑袋飞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常羊山，开！开！我是黄帝，让这小子的脑袋进去。”

常羊山听从黄帝的吆喝，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从正中裂开了一条深沟，无名氏的脑袋不偏不倚地跌落在深沟中。

“常羊山，关！我是黄帝，拜谢助力！”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常羊山合拢，无名氏的脑袋永远埋在了山腹中。远望这一幕，黄帝万分得意，又如释重负，他大笑不已，仿佛胜券在握，大喊道：“无名氏，无眼无嘴无耳的肉团，你死定了！任我宰割吧！”

此时，冢山上的那只白翰急速飞来，在无名氏的双乳上啄了啄，双乳即刻打开，变成两只眼睛；又在他肚脐眼上啄了啄，肚脐裂成了一张嘴巴。“啾啾咕，啾啾咕”，白翰在啼叫，但无名氏却听不到。突然，又飞来一群白翰，它们衔来一个个果子，这是泰室山上一种像苍术的草，果实光泽似野葡萄，吃了能明目。白翰们将果子喂到无名氏的“嘴”里，瞬间，他的“双眼”又恢复到先前那般目光炯炯的状态了，而且眼光更有穿透力，能看到黄帝内心的波澜。“我来了！无头也不会死！”无名氏叫喊着，又抡起重斧向黄帝砍去。他越战越勇，而这群白翰也让黄帝乱了分寸：莫非真有天神在给他助威？

确实如此，上天察觉到无名氏勇猛善战，便封了他一个“刑天”的名号，即被砍头也有天大的神勇。

“刑天！刑天！刑天……”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吼声盘旋在空中。黄帝的心颤抖了：“他有神相助，我如何得胜？”但黄帝不愧为有智的神勇之士，他为自己鼓劲：“我是大神，我是大神……无人能与我相抗衡！”随即他内心又汹涌起一股力量。

刑天没有停止战斗，但由于长时间作战，以及厮杀时用力过猛，他已体力不支，身体也摇晃起来。

黄帝提刀横扫过来，刑天右手举斧上下快速飞挡，步步上前，黄帝见斧刃闪闪只得步步后退，左躲右避，但他瞄准空隙拔刀一砍，“啪”，刑天的右臂又跌落在地。

“看你还不服输！”黄帝喊道。

“不服输，我还有双腿。还可以对付你！”刑天说罢，双腿猛蹬地面，身体反弹起来，像一块重石冲向黄帝，他一脚踢落了黄帝手中的大刀，又一脚蹬上他的脸，黄帝的脸顿时肿得像个脸盆。

“无头无手的肉坨还敢伤害我！”黄帝被激怒到了极点，俯身拾起大刀刚要挥舞，只见刑天双腿蹬地又一次弹起。他的身体怎会如此有弹性？黄帝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稍等片刻，瞄准刑天落地的时机，一刀下去砍掉了刑天的一条腿。

“看你还跳不跳！”

“我还剩一条腿，还能跳！”刑天不甘示弱，“现在就跳给你看！”单腿的力量更集中，他用单腿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黄帝被眼前刑天勇猛无惧的行为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这真是人鬼难辨啊！”

“我非人非鬼，而是打不败的神！”刑天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哼，你这小子又来逞能。真把自己当神了！”黄帝怎能容许别人胜过自己，听到刑天自称是不败神，他挥刀横扫，把刑天的另一条腿也砍飞了。

只剩一团圆鼓鼓的肉身的刑天，没有躺倒在地，而是像个陀螺一样转动起来。杀红了眼的黄帝不想再听刑天说半句话，他举刀又劈又削又砍，只见那一大坨肉身跳跃着越来越小，黄帝一阵晕眩，之后便不见了刑天的影子。

刑天，你去了哪里？天地在问。刑天已变成了一粒小小的种子，钻进了泥土中。

不久，泥土中冒出一棵树，这棵树长得高大茂盛，每片叶子都油绿厚实，生命力蓬勃，它被人叫作“刑天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