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心灵自由地游走和思考
2019-09-10于阿丽
于阿丽
坦白地讲,我并非一个疯狂的诗歌追求者,也很久没有安静地读诗了。然而,我有幸终于找到一个非常适合的时间,认真地阅读了《在陌生人中旅行》(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诗集中的每一首诗。在阅读的过程中,强烈地感受到了某种吸引,那种素朴而有力地凝结于诗行中的理性的吸引。这种理性不仅体现在诗人对于自我日常生活的反思与回望中,也表现在他对于大千世界自然风光与俗世景观的关注里,还闪烁在他对于异国风物与现代艺术的审视中。
阅读陈太胜这部厚厚的《在陌生人中旅行》诗集,对于我而言,可能是需要勇气的。这不仅是因为这部诗集总共收录了144篇诗作,篇幅长达320多页,更因为这部诗集所收录的作品写作时间跨度也很大,从2001年11月至2014年10月共有13年之久。还有一层原因,是与诗集写作者的身份有关,他不仅是一位诗人,更是多年从事中国现代诗学与文化研究的教授学者。一个同时拥有着诗歌研究者与写作者这样双重身份的人,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完成了这百余篇诗歌,会带给我们怎样独特的阅读体验呢?我对此充满期待。
从题材的角度来看,《在陌生人中旅行》所收录诗作可以粗略地分为三大类:人物类(15首)、景物类(62首)、哲思类(67首)。限于篇幅等原因,这里将选择三首诗作进行具体赏析,依次为《地主的后裔》(人物类)、《邀请》(景物类)、《茶壶树》(哲思类/幻想类),并由此大致呈现这部诗集在艺术上的特点。
《地主的后裔》
《在陌生人中旅行》中有一些诗歌涉及诗人祖父、父亲、母亲及儿时老师,根据一般的阅读经验,这些诗作大都会有比较强烈的情感流露,然而这部诗集却尽力将这些情感“隐藏”起来。换句话说,这些诗歌没有将这些情感直接“写”出来,而是通过自然平淡的叙述将它“暗示”出来。同时,这部诗集所要表达的情感不仅结合着诗人独特的体验,更凝结着诗人理性的思考。
比如,那首纪念祖父的诗作《地主的后裔》,诗人始终都没有直接抒写自己心中对祖父的深厚情感,而只是看似平淡地描绘了祖孙二人在清晨醒来后的两个生活场景,但却将这份感情强烈地“暗示”了出来。此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早晨每每在你低沉的咳嗽中来临。/我躺着不动,等着你/轻轻地敲击窗格,小声地/叫我的名字。月岭上,/晨光在我的晨读中来临,/照着你高大落寞的身影。//练完了一趟拳脚以后,/你常常对着满山的树木呆呆地看。/当你回头看我的时候,/我又低头读书,装作认真的样子。/下山的路上,你常常会跟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
在与祖父一起生活多年的众多事件中,诗人单单挑选了那样一个清晨的画面予以呈现,让这个瞬间来凝聚和承载祖孙之间的浓浓情感。尽管这里没有任何直接的情感表达,但因为诗歌语言所具有的强大暗示功能,读者会为这个画面本身所深深打动。主人公虽然已经醒来,却“躺着不动”“等着”,这固然表现了“我”的调皮,也暗示出“我”对爷爷的情感期待与爱的信任;爷爷果真一次次地来叫醒我,但他是“轻轻地敲击”“小声地叫”,这非常真实地传达出了爷爷微妙而复杂的心理,他既想叫醒孙子早早起来读书,又担心孙子没有睡醒,想让他多睡会儿。因此,这样的清晨必然只能是在“我”已經醒来与“爷爷”的轻声呼唤中温馨地到来,从而成为诗人回忆中难以忘记、不舍忘记的画面,他可以从中感受到自己与爷爷心中彼此满满的爱。在某种程度上,诗人没有“说”出,而是“画”出了这份情感。
随后的叙述同样如此,“我”对爷爷的关注是细心的,为何他在晨光中却是“高大落寞的身影”,又为何他会“常常”“呆呆地看”那满山的树木呢?从艺术表达上看,这可能与诗歌随后叙述的爷爷的不幸经历有关,然而首先是与“我”对爷爷的理解与情感有关。尽管“我”似乎清晰地能感受到爷爷内心的寂寞与痛苦,但是当爷爷“回头看我”的时候,这同样表明爷爷对于“我”的关心与疼爱,“我”却并没有说什么或问什么,而只是“低头读书”,还要“装作认真的样子”,为什么?因为“我”明白爷爷喜欢我认真读书,这可能是他最为安慰、最能带给他快乐的事情,所以“我”自然要让他看到。当然,还因为“我”知道,爷爷下山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作为地主的后裔,爷爷有很多的不幸往事,这是爷爷心中抹不去的伤痛,而“我”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接下来,诗歌便顺着祖父讲述往事的线索,依旧采用了平实的叙述口吻,讲述了祖父一生的经历及其最后的死亡葬礼。整首诗作的最后结尾是这样的:
若干年后,你躺在棺椁里,/人们抬着你走向月岭/送葬的人群很长很长,/这似乎证明着你是一个好人,/尽管你是地主的后裔,没落的军官。
“我”对祖父无限的爱与思念,这份真挚而强烈的情感,最终却只是朴素地落笔在葬礼的人群队伍。“很长很长”也许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不仅描绘出了人群的规模,更真正见证了祖父这个“地主的后裔”是“好人”的评价。这一评价其实正是“我”内心对祖父一生的理解,也正是“我”在祖父逝去之后最想向他诉说的,因此恰恰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评价,“暗示”了我们祖孙之间深厚的情感。同时值得关注的是,这份情感已经超出了通常意义上亲人们之间的彼此关爱,而是体现着“我”对祖父不幸人生命运的思考与感悟。在某种程度上,尽管此诗只是回顾了祖父个人的遭遇,但祖父的这一经历却几乎正是20世纪与祖父有着相似背景的人们所共有的命运。因此,这首诗作中有关祖孙情深的真挚情感,便在无形之中具有了一种内在的理性力量,它蕴含着对于历史上曾经出现的这样一个悲剧性群体命运的同情与反思,从而使得这份情感变得更加深广而厚重。
《邀请》
随后需要关注的,是诗集中题为《邀请》的诗作,主要写邀请好友去喝茶,写得极为灵动别致。整首诗歌具体如下:
我有一张桌子在苍山上。/在绿树和花草中间,/在深深的山谷中。/在飘来飘去的云/和它偶然落下的雨下面。/清清的溪水/从它边上流过,/蝴蝶在它上面飞舞,/鸟儿在它不远处的林中唱歌。/请你在这样的午后/走一小时的长途来喝茶。//它的桌面不太平整,/它的边缘不太齐整,/它有石头的青色,/它的边缘爬着一些青苔。/它就是处在/名叫黑龙溪的溪流边的/一块大青石。/有时溪水会没过它的顶,/今天恰好还有两三寸的距离。/请你在这样温和地/吹着风的午后来喝茶。//它大得可以放下一个茶壶,/和一些杯子,/它边上匆匆流过的来自高高的云中的水/刚好可以舀一些来煮茶。/如果愿意,你也可以/在林中的茶树上/采一些昨天的雨后/新发的嫩芽。/它只是好得不可置信,//令我忍不住和你分享。//请忘了你曾经烦心的一切,/到这儿喝一杯下午的茶。
这首诗歌的写作可谓是匠心独运,诗人以一句极富创意与想象的诗行开篇,然后巧妙地设置了一个戏剧化的场景或事件:邀请你去喝一杯下午茶,并将此事不断地回旋重复,营造出颇为明快的节奏与旋律;与此同时,诗人又在看似不经意间将苍山美不胜收的自然美景、黑龙溪边采茶煮茶的乐趣悄悄融汇其间;最后,诗人陡然一笔“请忘了你曾经烦心的一切”则猛地触及喝茶之外的另一个灰色沉重的世界。
诗歌开篇的诗句:“我有一张桌子在苍山上”,尽管使用了非常朴素而平实的语言,却因为富有自由与大胆的想象力,成为格调雅致、意境高远的创造性表述。仅仅凭这一句诗行,便可引发读者无穷的想象与联想。不仅如此,更让人惊叹的地方在于,这句表述中饶有意味地出现了三个对象:“我”——“桌子”——“蒼山”。如果说“我”代表着人类,“苍山”代表着大自然,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这里可能隐含着此诗的深层意图,即尝试探讨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而联结人类与自然最理想化关系的纽带就是“桌子”,一种代表着自由、独立与悠闲的存在。尽管从表面上看,“邀请”似乎是诗歌的主题,但“桌子”也许才是此诗核心的意象,因为恰恰是由于“桌子”的存在,才使得“邀请”成为一种可能,才使得“邀请”变得顺理成章、诗意而美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此诗随后的表述就将紧扣着“桌子”来展开。
诗歌令人称道的地方还在于,诗歌似乎句句都在写“桌子”,却又字字在写“苍山”,从而完美地实现了对此二者的双重再现。这显然是经过诗人精心构思和安排而产生的艺术效果,因为诗人采取了以“桌子”为中心的叙述视角,并且贯穿全诗的始终,从而使得诗歌中所有的景观都是借助“桌子”而得以呈现的。诗歌第一节诗人介绍了“桌子”所在的位置与周围美景:在……/在……/在……/……从它边上……/……在它上面……/……在它不远处……紧跟着,诗人在第二节则具体聚焦于对“桌子”本身的细致描绘:它的桌面……/它的边缘…~/它有……青色/它的边缘……/它就是……/……会没过它的顶……随后,诗歌第三节则开始慢慢把“桌子”与喝茶联系起来:它大得可以放下一个茶壶……/它边上匆匆流过……云中的水/刚好可以舀一些来煮茶。/……可以说,“桌子”就像是把整首诗歌内容有效地串联或组织在一起的那条红绳索。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不是“桌子”出现在“苍山”上,而是“苍山”呈现在了“桌子”边。
当然进一步仔细辨识不难发现,这首诗显然有两条叙述线索在相互交叉却各自悄然地行进着,直到最后才自然而然地交汇在同一主题上,这种结构方式有点像编“麻花辫”似的,简单而又不失精巧。其一就是上面刚刚分析的,以“桌子”为中心铺展开来的苍山美景,其二就是在各个诗节末尾所反复吟唱的,“请你在午后来喝一杯茶”,最终因为“桌子”正是用来“邀请喝茶”的,所以巧妙地在“邀请”的主题中得以完美地汇合。
我忽然想到,诗人相邀去苍山喝杯茶的人难道仅仅只能是“你”吗?为什么不能是诗人自己“我”呢?也许正如研究者在分析卞之琳诗歌时所指出的那样,卞之琳诗中的第一人称“我”和第二人称“你”有时候是可以互换的,并不影响对于诗歌意义的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这首《邀请》可能也处于同样类似的情况。具体来看,表面上构成《邀请》一诗的主体结构是:“我有一张桌子在苍山上。/……请你在这样的午后/走一小时的长途来喝茶。//……请你在这样温和地/吹着风的午后来喝茶。//……它只是好得不可置信,/令我忍不住想和你分享。//……请忘了你曾经烦心的一切,/到这儿喝一杯下午的茶。”如果尝试把其中的“我”和“你”在位置上进行更换,会产生怎样的阅读效果呢?情形会变成这样子:“你有一张桌子在苍山上。/……请我在这样的午后/走一小时的长途来喝茶。//……请我在这样温和地/吹着风的午后来喝茶。//……它只是好得不可置信,/令你忍不住想和我分享。//……请忘了我曾经烦心的一切,/到这儿喝一杯下午的茶。”可以发现,人称更换之后虽然的确没有影响到诗歌的基本结构,但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微妙的东西转变了。
什么东西转变了呢?稍稍加以揣摩之后就会发现,是诗歌的主导情绪或情调变了,由此也带来了诗歌意义的复杂性。原来是“我有桌子……我请你……你有烦心的事”,人称更换之后则是“你有桌子……你请我……我有烦心的事”。也就是说,原来是“我”洒脱自在,懂得欣赏自然美景,懂得煮茶品茶,而“你”为生活琐事烦恼忧虑,由于“我”此时是作为诗歌写作主体出现的,因此整首诗歌自然会带有一种怡然轻松的情调。但是一旦更换了人称之后,洒脱自在、懂得欣赏的人是“你”,忧郁烦闷、为生活所累的人是“我”,那么“我”再作为诗歌的写作主体,自然使得整首诗歌似乎带有了一种略显凄然悲伤的色彩。如此一来,此诗似乎就具有了或怡然轻松或凄然悲伤这样两种语调,诗歌的意义也因此变得复杂起来。在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可归入“新批评”中燕卜逊所谓的“含混”之一吧。
诚然,此诗的分析至此,也许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更进一步,如果你可以更大胆一些的话,你就还会有新的发现:请思考这首诗歌中“桌子”的主人到底是谁?上面的分析告诉我们,这个“桌子”的主人表面上是“我”,但是毫无疑问它也可以是“你”。然而再进一步追问也许就会发现,无论是“我”还是“你”,其实都不是这张“桌子”真正的主人,因为“桌子”原本是苍山上黑龙溪边的一块大青石,这意味着“桌子”真正而唯一的主人其实是“苍山”,或者说是“大自然”。一旦你意识到了这点,你的理解就会瞬间更深一层。因为既然“桌子”名副其实的主人是“苍山”或“大自然”,那么发出“邀请”“请你去喝茶”的主体,为什么不能够是“苍山”或“大自然”呢?由此你很快意识到,上述分析人称更换时的“我”和“你”,也许有着更为复杂的意义,“我”的所指并非只是“我”,而“你”的所指也并非只是“你”;或许“我”真正的所指是“苍山”或“大自然”,而“你”真正的所指是既包括原来的“我”,也包括原来的“你”,是指人类。由此,这首诗作或许有着更为神奇与隐秘的蕴含,它应当被理解为“苍山”或“大自然”向“人类”所发出的“邀请”,“邀请”“我”和“你”去喝一杯下午茶,让终日被生活所累的“我们”忘却“曾经烦心的一切”!从这一角度看,这首《邀请》原来是一首表达自然与人类关系的素朴而非凡的诗。
最后有必要申明的是,关于《邀请》读者可以从多种角度展开分析和解读,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是诗歌所没有明言,却悄悄“暗示”给读者的,诗人也许有着很多理性的思考,但他却将自己的思索巧妙地隐藏在了简单自然的诗歌语言背后,等待着细心的读者去一点点发掘。
《茶壶树》
最后要加以谈论的,是诗集中的《茶壶树》,这首诗作是以爸爸的口吻,描绘了孩子的梦幻岛屿上一株奇特的茶壶树。整首诗具体如下:
什么地方什么树上/会长出一个个茶壶?/在我孩子的岛上,/在岛上的一座山上。//孩子说,那是离地球很远很远的岛,/把你的茶壶种下去,/会长出一棵蓝色的树,/树上會长出更多更好看的茶壶。//先长出的会是茶壶的盖子,/然后是壶身,壶嘴/和壶的把手。/它们挂在树上叮当叮当地响。//当然,会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有泉水,有茶,/有爸爸和孩子。//有一所有风车的小房子,/马在河的远处吃草,/有一座桥,桥上/正走过几只会飞的小羊。//是的,会飞。/但现在它们更喜欢走。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只是一位父亲对于孩子梦幻中的岛屿及茶壶树的记录。然而,读者从诗歌当中仅仅能读到这些内容吗?不,细细读来,你会发现在诗歌素朴而简单的文字背后,洋溢着父亲与孩子之间真挚浓烈的情感,以及人类对于梦想与自由的热切向往。这一切当然都没有直接写出来,同样是“暗示”出来的。
比如诗歌的一开头,为什么会采用疑问句的方式发问:“什么地方什么树上/会长出一个个茶壶?”其实,这个奇怪的难题并非真正要读者回答,而只是为了做好足够的情绪铺垫,由此顺势引出随后那句略显骄傲的、得意的表述:“在我孩子的岛上,/在岛上的一座山上。”尽管这里没有任何的语言直接表述父亲对孩子的情感,但是这句诗行本身那种开心得意的语调,却使得这份感情流露无遗、无处躲藏。事实上,诗人肯把自己孩子的梦幻片段写成诗行这一行为本身,可能就已经是父亲与孩子之间强烈情感的最好见证。
还有一个隐含的问题,为什么孩子在自己的梦幻岛屿上会长出一棵结满茶壶的树,而不是别的什么树呢?又为什么孩子的茶壶树旁边,还会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有泉水和茶,还要有爸爸和孩子呢?也许你此前并未曾多想,你以为这一切只是孩子的胡思乱想、美丽梦幻,其实不是的。真正的原因在于,孩子有着一位非常喜欢使用茶壶来喝茶的爸爸。当我们在这部诗集的其他诗篇当中,看到这位父亲不仅喜欢喝茶,还有浓浓的兴致在苍山上煮茶邀请好友去喝的时候,就会明白,这里关于茶壶树的梦幻背后,原来同样凝聚着孩子对于爸爸的真挚感情。既然爸爸爱喝茶,那么出现在孩子梦幻世界中的,就只能是茶壶树,而断不会是别的什么树了,茶壶树旁边就必须有桌子和椅子,有泉水和茶,有爸爸和孩子了!也就是说,爸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孩子的梦幻世界,孩子的梦幻世界里也浓浓地染上了对于爸爸的感情色彩。
另外这首诗歌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爸爸对于孩子所描绘的梦幻中茶壶树的转述。令人惊讶的是,出现在孩子梦幻场景中的茶壶树以及神秘岛屿都格外清晰:岛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种子是爸爸的茶壶,茶壶树是蓝色的,依次长出茶壶盖、壶身、壶嘴和壶的把手,那么多的茶壶还会叮叮当当地响,茶壶树边有桌椅和茶,还有带风车的小房子,有在河边吃草的马,有会飞的小羊……也许这仅仅是爸爸对于孩子梦幻场景的真实再现。可有趣的是,当成人读者们读到这一切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对此充满了向往与期待,那是多么令人迷恋和陶醉的地方!尤其是诗歌最后一节对于“会飞的羊”所做的补充叙述,“是的,会飞”这是孩子专门强调的,随后孩子的话锋巧妙一转,“但现在它们更喜欢走”。不得不说,孩子们的想象力总是让成人汗颜,他们似乎天生具有一颗诗意的心灵,他们那样自由自在地、富有创造性地去幻想和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因此才如此地富有趣味和生气!我突然意识到,诗人之所以会把孩子浪漫的梦幻畅想写下来,不仅是源于一位父亲对于孩子深厚的感情,同时也是因为孩子自由的梦想世界震撼了父亲,他从中领会到了自己所未曾想到的但却同样向往的美好所在,所以他会情不自禁地把孩子这份美丽的梦幻世界记录下来,作为人类对自由美好世界怀有热切憧憬的一份见证。当然,这一切诗人都没有直接用语言书写出来,但是他用热烈的口吻、细致的笔调和憧憬的语气,在不经意间悄悄地,然而强烈地“暗示”了出来,传达给了读者。
上述主要针对《在陌生人中旅行》中的部分诗作展开了一些初步分析,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即这些诗作与“象征主义诗学”之间的重要关系,这不仅指诗歌本身所体现出的艺术特点,也指诗人自己所信奉的诗学观念。其实,诗人的写作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曾出现过某种犹豫和困惑。在诗人诗歌信仰产生危机的关键时刻,正是“象征主义诗学”重新燃起他对诗歌的热爱与坚持。有关诗人这一重要转变和成长的痕迹,清晰地保留在诗人的学术著作《梁宗岱与中国象征主义诗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与《象征主义与中国现代诗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之中。从对梁宗岱及其象征主义诗学观念这一个案的重点关注开始,诗人随后更深入地探讨了民国时期法国象征主义诗学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情况,其中包括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魏尔伦、兰波、马拉美、瓦雷里等人,中国象征主义诗人李金发、穆木天、王独清、梁宗岱、戴望舒、卞之琳、李健吾、冯至、穆旦等人。上述所有这些内容,正构成了诗人写作《在陌生人中旅行》这部诗集时的诗学观念与文化心境。可以说,他正是用一颗浸透着象征主义诗学观念的心灵写下那些诗篇的。
在某种程度上,诗人对于《在陌生人中旅行》这部诗集的写作,也许可视作对民国时期中国象征主义诗学探索的自觉继承,同也是对传统中国诗学观念与西方诗学观念进行沟通的积极探索,因此在当代诗坛或许具有着某种颇为独特而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