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满:两千年“财迷”演进史
2019-09-10彭志
中国古代的货币以金、银、铜钱为主,金、银多为皇亲贵戚、巨贾富农所有,而普通民众接触最多的便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据考古资料显示,最迟在秦代,人们已开始使用扑满来存储暂时不用的铜钱。
扑满,即储钱罐,又名悭囊、藏瓶、积受罐、闷葫芦、哑巴筒。这种器皿最常见的外形为浑圆型,中间宽,两头稍窄,上方开一细长小口,用于投入铜钱,需要使用钱币时,必须打破才能取出,因此得名扑满。清人沈钦韩撰《汉书疏证》卷三十二下记载:“按《西京杂记》,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其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即缿也。”
在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因各个时代的风尚变化,扑满的外在形制有所不同,其寓意也在不断丰富。
变简为繁
因具有“如要取出所藏钱财则必须打破”的特质,故完整保存下来的扑满较为稀少,现今考古所得多为墓葬的陪祭物。综合出土扑满实物与历代文献记载,基本上可以勾勒出其形制特征的变化,从中也可窥见古人社会风气的变迁。
扑满又可称为缿,据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卷五下记载,“缿,受钱器也,从缶,后声。古以瓦,今以竹”,可知古代扑满材质为陶制,后又以竹制,而竹制扑满迄今尚未见到相应文物。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秦律竹简《关市律》也印证了许慎的记载:“为作务及官府市,受钱必辄入其钱缿(扑满)中,令市者见其入,不从令者赀一甲。”
古代扑满的变化发展史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汉代时,扑满的形制还未完全定型,北方洛阳和南方广州的扑满在制作工艺上具有较为明显的地域差别。总体而言,此期的扑满多为腹部浑圆而上下窄细,用于投掷钱币的狭缝多位于上腹部,外形上较少有花纹点缀。这种风格既与扑满打碎后才能取出所藏钱财的特质有关,又与两汉崇尚节俭的风俗脱不了关系。
到了唐代,扑满的造型日益趋于扁圆形,腹径多大于通高,投掷开口多位于顶部正中。受到经济繁荣和崇奢风尚的影响,人们开始追求美观效果。如现藏于陕西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的唐代联珠纹扑满通体浑圆,纵向细长开口与圆锥尖顶别具一格,更在上腹部以项链式圆环点缀赤褐色胎体,妙不可言,可谓一件不可多得的工艺佳品。
明清时,制作工艺渐渐流程化,扑满形制也日趋定型,多呈现为圆形顶、腹径宽而底座窄的特征。此时期较具特色的是广东省博物馆藏的一件清代石湾窑猪扑满,憨态可掬的小猪造型上点缀青花,活泼灵动,颇有艺术鉴赏价值。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飞速发展,民众生活也日渐富庶,扑满的形制特征与功能也随之改变。在形制上,现今的扑满更加多元化,不再像古代多為浑圆型,而是设计出丰富样式,追求美感。外形上,设计出各种动物造型,其中,以憨态可掬的小猪造型为最多;材质上,有瓷制、铁制、铜制、塑料制等。
就功能而言,古代扑满最大的功能是存储钱财,而现今扑满的存储功能已退居次位,更多的是作为具有观览鉴赏价值的工艺品,或成为孩童们的“玩具”。因功能的演变,如今的扑满也不再需要打破才能取出其中的钱财,底部一般设有可自由开合的钱币口。家长们为孩子购买扑满,寄托着对年轻后代自幼培养起储蓄理财意识的美好期许。
寓意丰富
古代文人骚客们对扑满多有记载。在他们的笔下,扑满具有意象化的特征,寓意丰富。
汉代刘歆《西京杂记》卷五中记载了公孙弘和邹长倩关于扑满的故事:年少家贫的公孙弘被举荐为贤良方正(汉代选官取士科目之一),离家赴任之际,友人邹长倩送别时,赠送其一个扑满,并告诫道:“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其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土,粗物也;钱,重货也。入而不出,积而不散,故扑之。士有聚敛而不能散者,将有扑满之败,可不诫欤?故赠君扑满一枚。”邹长倩以扑满为喻,劝勉公孙弘即便身居高位,也应力行勤俭清廉,以免聚敛财货引来“扑满之败”。此处,送扑满是作防腐拒变的提醒。
只有打破扑满,才能取出其中存储的钱财,人们便常以“满则破”警醒不懂知足常乐而一味被贪念束缚者。唐末僧人齐己《扑满子》诗曰:“只爱满我腹,争知满害身。到头须扑破,却散与他人。”北宋韦骧《和扑满》诗云:“诲悭材甚小,扑满祸难逃。……物微诚谕远,招损警贪饕。”南宋陆游《自贻》诗则说:“钱能祸扑满,酒不负鸱夷。”诸如此类,皆是以扑满寓意人生的追求应适可而止,否则过犹不及。
南宋著名田园诗人范成大诗中的扑满则另有一番寓意。他在《催租行》中写道:“输租得钞官更催,踉跄里正敲门来。手持文书杂嗔喜,我亦来营醉归耳。床头悭囊大如拳,扑破正有三百钱。不堪与君成一醉,聊复偿君草鞋费。”诗之大意是说,征收租税的里正(古代乡里小吏)不顾民众步履维艰的贫穷生活,而以各种名目敲诈勒索钱财,使得民众不得不打破存钱的扑满去满足里正的无穷贪念。此处借物言情,扑满是当时民众困苦生活的象征,抒发了诗人对无耻里正的厌恶,以及对贫苦民众的同情。
承接范成大对扑满意象的使用,明代沈鲤联想到应建立存粟的社仓,以备灾荒时救济之用,这与扑满储钱的功能不谋而合。他在《社仓议·三》(《亦玉堂稿》卷八)中写道:“扑满之为器,小器也。状浑沦惟一口,口仅可容一钱。满积之不能逾三百,然可入不可出,必扑而毁之而后可得用。吾今欲小民积粟于社者,盖亦以社仓为扑满而取诸寄也。”扑满存钱,社仓存粟,沈鲤巧妙地建立了两者间的联系。
清末时,因扑满可径直按照字面之义理解成打倒清政府,它便又多了一重寻求救国救难的象征之义。1903年9月,“爱国诗僧”苏曼殊曾作《儿童扑满图》赠送给著名报人包天笑,此处“扑满”之谓一语双关,反映了志士仁人在国家遭受内忧外患困境之时,渴盼纾解民困的愿望。
延续至今,扑满之储蓄功能虽已消退,但其所具有的节俭、勤勉、诫贪等警示之意依然留存,时刻提醒人们莫走歧路,当思正道。
彭志,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