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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一笑世无双

2019-09-10熊明

中华瑰宝 2019年4期
关键词:念珠王超李靖

游侠兴起于春秋战国,韩非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司马迁则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大赞其轻生死、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

从先秦到唐初,无论是历史著作还是文学作品中,虽然侠影重重,但除了《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第九》中的越女外,主要都是男性。随着唐人传奇的兴起,众多的豪侠形象中涌现出了一批勇于突破传统观念、主动掌握命运的女侠。

红线女:夜盗金盒安时局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夏末的一个夜晚,一位身着夜行衣的姑娘“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悄然进入魏州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壁垒森严的节度使府中,盗走了节度使田承嗣床头盛着金印的宝盒,从而巧妙地制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战争。这便是红线女的故事。

在司马迁看来,专诸、聂政和荆轲一类,只图报知己之恩,虽勇于献身,其行未必可嘉,属于“刺客”;能于乱世中拯危济困、主持公道,才称得上“侠”。红线女拔剑而起,剑锋所向,止干戈、定社稷,堪称“侠之大者”。

红线女出自袁郊的《甘泽谣·红线》(《太平广记》卷一九五),故事发生在中晚唐中央政权衰落、藩镇自雄的大背景下。红线为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因多才艺而被任命为“内记室”,掌管记录之事。此时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吞并潞州之心,薛嵩闻之,日夜忧闷,计无所出。红线主动请缨,盗回田承嗣床头金盒。之后薛嵩派人将金盒送回,田承嗣方知薛嵩处有高人,不可轻取,潞州危机得以化解。后红线辞别薛嵩,归隐山林,不知所踪。

红线武功高强,一夜间往返潞州与魏郡之间七百里;田承嗣府中虽然守卫森严,红线却如入无人之境,轻易“抵其寝帐”,盗得金盒。然而,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侠者,薛嵩此前居然从未察觉!看来大侠只在最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红线以其武功智勇,成功震慑田承嗣,逼迫他放弃了攻取潞州的野心,不愧是心系天下、行为天下的大侠。

除为国为民的侠义精神外,红线更体现了传统儒、释、道文化的精髓。红线为薛嵩分忧解难,一方面是报答薛嵩对她的恩情,这是小义;更重要的是保全两地城池,拯救万民于水火,这是大义。这正与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相符。红线辞别之时,对薛嵩描述自己将“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常存”,功成身退、逍遥世外,正是道家思想的体现。红线最后言及自己前生是一位男性医生,因用药不慎葬送了三条人命,遭到惩罚,转世为女子,又是佛家因果轮回观的表现。这种集儒、释、道于一身的侠客气质,集中体现在她盗盒返回时的所见所思:

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注,晨鸡动野,斜月在林。忧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仰副于心期。

铜雀台、漳河水意象的苍茫阔远,晨鸡、林月意象的清冷孤寂,构成了深邃广漠的意境,突显出一个豪迈伟岸、冷峻独立的女侠形象。其中蕴藏着不辱使命、拯济苍生的壮怀,正反映了中晚唐的时代变局中,士人的家国情怀和人生取向。

三鬟女子:非常之盗还念珠

三鬟女子出自康軿的《剧谈录》(《太平广记》卷一九六“潘将军”),故事讲述了潘将军的一串珍贵玉念珠突然被盗,他失魂落魄,“以为其家将破之兆”,请京兆府的王超帮忙寻找。王超无意中从三鬟女子高超的球技中看出端倪,他有意接近家境清贫、以“纫针为业”的三鬟女子母女。三鬟女子感激王超恩情,告诉王超,盗珠乃是与朋友游戏之作,并将玉念珠送还后远逝。

如果说红线盗取金盒关系家国,那么三鬟女子盗取潘将军玉念珠的行为,则既无关家国,也不同于为钱财而偷盗,而是“侠盗”。

青春年少的三鬟女子第一次出现,是在一个“春雨新霁”的春天,“年可十七八,衣装蓝缕,穿木屐,立于道侧槐树下”,看军中少年蹴踘。蹴踘飞来身旁时,她“接而送之,直高数丈”,高超的蹴踘技艺暴露出她身怀絕技。王超因此大为惊异,开始注意并主动接近她。

由此,一个身怀绝技的盗侠形象,在王超的观察中逐渐清晰起来:首先,她出身贫寒而有异能。三鬟女子与母亲“纫针为业”,虽然“居室甚贫”,却在招待王超时,“时有水陆珍异”,即使是皇帝“恩赐宰臣”的“洞庭橘子”,她也能“密以一枚赠超”。其次,三鬟女子高超的武功在蹴鞠时已有显露,后来她与王超相约归还玉念珠时,在寺庙高塔上轻松上下,疾若飞鸟。再次,三鬟女子归还玉念珠时说“便可将还,勿以财帛为意”,其后王超“以金玉缯锦,密为之赠”时,她却早已离去,表明她盗取玉念珠确实是“偶与朋侪为戏”,并不以钱财为意。这些说明三鬟女子乃“任侠之徒”,是一个盗侠。

三鬟女子的形象中,蕴含着普通民众的审美和追求。她青春美好、惹人爱怜,十七八岁依然贪玩,看少年蹴鞠时忍不住接球秀技;她居室甚贫、衣衫褴褛,却仍然乐观自尊;虽武艺超群,却不贪不义之财,知恩图报,侠义豪爽。当王超有事相求时,她立即说“若力有可施,必能赴汤蹈火”;问及玉念珠所在,也立即告知,磊落耿介之性跃然纸上;特别是对价值连城的玉念珠的盗取和归还,又体现出她对当时社会贫富不均的不满,对豪门贵戚居富不仁的嘲弄。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精神气质,三鬟女子都是普通民众美好品德的化身和体现。同时,也表达了民众对社会公平、正义的期盼。

红拂妓:情兼智勇真豪杰

在唐人传奇的女侠中,红拂妓是最特别的一个,她虽没有红线女和三鬟女子的高超武功,却与堪称豪侠的男性虬须客和李靖,并称为“风尘三侠”。

红拂妓出自裴铏《传奇·虬须客传》,故事发生在隋末唐初时的乱世。隋朝末年,李靖一介布衣,谒见司空杨素时,执红拂之妓张氏悦而夜奔。二人于灵石旅舍遇虬须客,红拂妓立即判定虬须客为天下少见的英雄,以妹礼之,并引见给李靖。李靖要去太原拜见李世民,虬须客有意同去。见李世民后,虬须客曰“真天子也”,他让李靖辅佐李世民并厚赠财物,自己则“别图海外”。贞观十年(636年),李靖官至左仆射平章事,听闻东南有人率海船千艘、甲兵十万,杀扶馀国主后自立为王,李靖知必为虬须客,归告张氏,夫妇沥酒东南祝拜之。

“太原三侠,千古艳称。”(汪辟疆《唐人小说》)红拂妓一介女流,有何过人之能,与李靖、虬须客并称三侠呢?

红拂妓最初的身份不过是权臣家的侍妾,却有着卓然不凡的眼光和气魄。她不满杨素的倨傲自大、奢靡腐化,见到“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的李靖时,断定李靖为天下英才,不仅当场毫无掩饰地“独目公”以示好感,而且与李靖夜奔。红拂妓的智慧、胆略,在灵石旅舍三侠相遇时精彩呈现:

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发而虬须,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氏梳头。公怒甚,未决,犹亲刷马。张氏熟视其面,一手握发,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卧客答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第三。”因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夕幸逢一妹。”张氏遥呼曰:“李郎,且来见三兄。”公骤拜之。

小说将风尘三侠初遇的情景描写得极为生动精彩,鲜明体现了三侠的个性特征,最突出者则是红拂妓。正如《虞初志》所说,“英雄相遇,乃在女子更奇”:其一,红拂妓见多识广。当虬须客看着她梳头时,如果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她大概早就两颊绯红、不知所措了,但红拂妓不仅没有羞涩和慌乱,反而从容自若,仔细打量起虬须客,这与她长期在贵族家做歌妓的身份相符。其二,聪明机警,慧眼识英雄。对于素昧平生的虬须客,她一番“熟视”后就确信他是英豪,并决定与之结拜,这与她认定李靖后就立即私奔一样果敢。其三,作为女性,她很理解李靖难免为虬须客的举动而生怒,因而她首先暗示李靖“令勿怒”,没有世俗女子的畏缩犹豫、不敢岀头,而是泼辣豪爽、当机立断。其四,待人接物,彬彬有礼,风度焕然。她“敛衽前问”,当得知与己同姓,马上“遽拜之”,以兄事之,并呼李靖“来见三兄”。正因为她的表现与风度,使风尘三侠得以结缘。

对红拂妓一连串行为的描写,完美呈现出她的聪明机警、泼辣豪爽、见多识广、慧眼独具的豪侠特质。在某种程度上,即便是杨素、李靖与虬须客这样的英雄豪杰,也都未走出红拂妓的计划,足见其智識、才略。

在唐人传奇中,与红线女相类的剑侠,还有聂隐娘(裴铏《传奇·聂隐娘》,《太平广记》卷一九四);与三鬟女子相类的盗侠,还有车中女子(皇甫氏《原化记·车中女子》,《太平广记》卷一九三)。唯红拂妓,无有其类。

唐人传奇中的女侠,既没有受传统道德的约束,也没有受男权偏见的影响,而是积极、主动地掌握命运,表现出作者对女性才华与能力的充分肯定与赞美。

熊明,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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