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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清味花入馔

2019-09-10忍冬

中华瑰宝 2019年4期
关键词:菊花梅花

忍冬

春风解冻,吹开了含苞的花朵,送来了含啜华英的向往。“花开则赏之,花落则食之”,中国人用四时鲜花制成菜肴、羹饭、点心,也熏酿花酒与花茶。

四季更迭,鲜花相伴。刚出水的芙蓉花瓣与豆腐煮出一道红白相间的雪霞羹,消解盛夏的热暑;菊花酒漾出清冽的芳香,氤氲出浓浓的秋意。冬夜凝寒,当漫天雪花簌簌而落时,木屋内,梅粥在火炉上渐渐翻腾;春意娇柔,百花开遍原野之际,泛着粉红的桃花饭也摆上了一家人的晚饭餐桌。

凡可食之花皆可入馔。于中国古人而言,食花之事已不止是一次满足口腹之欲的飨宴,更是一场与风雅期待已久的约会。

第一个食花的人

中国食花之史可追溯久远。在采集狩猎的时代,某个部落成员在采果子的途中偶然将散发幽香的一瓣花朵含入口中,慢慢咀嚼,表情从平淡变为惊异。从此,具有食用功能的花进入了人们采集的清单,但因为其不能果腹而一直游走于食物的边缘。

直到进入农业文明,粮食产量大幅增加,花才作为一种精美的菜蔬装点着朴素的餐桌,人们开始有意识地挑选更为美味的花朵进行食用。商朝伊尹即将寿木之华、具区之菁列为“菜之美者”。

而屈原大抵是最早直接表述食花行为的人。“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离骚》),“捣木兰以矫蕙兮,槃申椒以为粮;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惜诵》),“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九歌·东皇太一》),屈原构建了一个以木兰、蕙草、江离、菊花为食的高洁世界,诗人蒙冤受逐,却不改信念,以具有高尚品格的香草为食、为衣,企望在污浊的世界里保持本心。在《九歌·东皇太一》里,散发芬芳的花朵还被用来供奉神灵,食花之纯美寓意可见一斑。

天下至美的味道

屈原食花吃的是品格,而秦汉至魏晋时期人们食花吃的则是美味与长生。

西汉辞赋家枚乘在其代表作《七发》中曾列举天下至美之味:“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鲙。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煮得香软烂熟的熊掌蘸着鲜香的芍药酱……用唇齿留香的兰花酒涤口……虽然文中没有介绍详细的做法,但透过这寥寥数十字却仿佛可以遐想出那人间至美的味道。

秦汉之后,对花的食用逐渐从生食向烹饪转变,但由于烹饪器具和方法简单,花馔做法多限于制酒和制酱。除兰花酒、芍药酱外,当时流行的还有百末旨酒(百末,百草花之末;旨,美也)、菊花酒,其中以菊花酒最为盛行。

《西京杂记》记载,汉高祖刘邦的宠妃戚夫人有一侍儿,名曰贾佩兰,出宫后嫁给扶风人段儒为妻。其在回忆宫中生活时,曾提及“九月九日佩茱黄,食蓬饵,饮菊华酒”,究其做法,是在“菊华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第二年九月九日始熟,即可饮用。《神农本草经》指出“菊服之轻身耐劳”,在民俗的演绎下,菊花与长寿联系在一起,认为久食菊花可羽化登仙,九月九日饮菊花酒可拔除不祥。养生补益成为人们食花的主要目的。

百花丛中百花糕

到了隋唐时期,随着经济的繁荣和风气的开放,食花已不再是小众个别的行为,其目的也不再专注于长生。花,作为饮食真正进入了世俗生活。上至宫廷,下及民间,人们绞尽脑汁地开发各类美味且应时的花馔,并对此备加推崇。

唐代武则天执政期间,每年夏历二月十五日花朝节,武则天都要率领一众宫女在花园中游玩。她不仅遍赏群花,还常令宫女采集百花,和米混合在一起捣碎,蒸制“百花糕”,并分赐群臣共同享用。

唐人嗜酒,亦将花卉加入酒中,制成各式具有养生功效的花酒。唐宪宗曾采凤李花酿制李花酒(取名“换骨醪”),以黄帕金瓶装好赏赐给晋国公裴度,也曾遣使赐直言劝谏的宰相李绛以酴醿酒(用荼䕷花熏香或浸渍的酒)。《杜阳杂编》中亦有唐帝恩赐桂花醑的记载。而文人雅士亦常有新奇的做法,《云仙杂记·凉物》载,房寿夏日宴客,以椰子为杯,捣莲花制碧芳酒,其凭借清雅的造型和口感成为消暑佳品,深受上层社会喜爱。

宫廷与文人的食花行为带动了民间食花的热潮。寒食之日,杨花飘扬,百姓要煮上一锅热腾腾的杨花粥;重阳佳节,无论老少,人人都要喝上一杯甘洌的菊花酒;腊日之时,长安城阊阖门外的张手美食店会第一时间推出黄澄澄的萱草面……花馔,将时令的消息一一传递分享。

老夫自要嚼梅花

宋人是中国古代最会生活的群体,他们处处讲究闲适与创意,将花馔演绎成一门精致的艺术。种类繁多的新奇菜式出现于宋人的生活。林洪在《山家清供》中即收录了十余种花馔的做法,每道菜肴的名称都富有情趣和灵气:梅粥、蜜渍梅花、汤绽梅、梅花汤饼、雪霞羹、广寒糕、紫英菊、黄菊煎、松黄饼、金饭、牡丹生菜……单是看一眼,就是一场清甜的嗅芳之宴。

这些花馔不仅做法精致,色香味俱全,而且在饮食的烟火气之外增添了一份文人的风雅之气。“剥白梅肉少许,浸雪水,以梅花酿酝之,露一宿,取出蜜渍之”,再配上一壶清酒。择一雪天,携几好友,在亭下吟诗作赋,闲时就喝一口酒、食一块蜜渍梅花,实为人间雅事。又或恰逢进京赴考,“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召集应试的朋友聚在一处,互相馈赠广寒糕,再点上一根以桂花制成的熏香,在清雅的氛围中祝福自己和好友能够高中。

宋人爱梅,爱赏,也爱食,这在《山家清供》中梅花馔所占比例即可窥见一二。诗人杨万里作为宋人爱梅的代表,一生写有140余首咏梅诗,常以梅兄称呼梅树,并在诗文中尽情表达他对食用梅花的痴迷。他用梅花煮粥,“脱蕊收将熬粥吃”;以梅花泡酒,“小摘梅花浸酒壶”;将梅花作为小食,“蜜点梅花带露餐”。友人为杨万里举宴饯行,他却独自一人倚在山谷里的老梅树旁,直接摘下梅花吃得欢畅。一次宴席上,屋外突降大雪,他拿起霜糖,跑到院中,直呼:“只有蔗霜分不得,老夫自要嚼梅花。”对杨万里一般的文人来说,花馔已不简单是一种俗世的饮食,它被赋予了独特的品格和意趣,从而成为表现自身清逸脱俗的手段和涵养品格修养的方式。

鸡汤菊花入暖锅

明清花馔在前代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不仅“凡诸花及诸叶香者”皆可点汤、酿酒、蒸露,入馔的花卉种类有所增加,而且制作方式也更为丰富与精致,并多有创新。榆钱糕、玫瑰饼、藤萝饼等糕点种类繁多,花酒、花露、花茶亦十分流行。

其时,最著名的花酒为“莲花白”。每逢夏季,清廷都要采白莲之蕊,加药料,制成佳酿,其色清澈透明,其味甜润清醇。花露为花酒的一种,凡花果酿制皆可名露,一般度数较低,口感柔和。清代京城果市南边有一于家,論斤贩卖玫瑰露,价值不菲。花茶则是用鲜花加上茶叶窨制而成的再加工茶,花香与茶香需相互协调,一般以木樨、茉莉、桂花、玫瑰、莲花等入茶。明代诗人钱希言有诗云:“斗茶时节买花忙,只选头多与干长。花价渐增茶渐减,南风十日满帘香。”由此可见花茶之畅销。

而论花馔之创新,当属慈禧太后为最。慈禧太后喜喝以野天冬花泡的茶,喜食御膳房用莲花瓣裹上鸡蛋、鸡汤调成的淀粉糊油炸而成的消暑小食,还喜欢在秋天凉爽将寒之时吃上一顿热乎乎的菊花火锅。

在慈禧身边担任两年女官的德龄以其在宫中亲身经历为基础,著成《御香缥缈录》一书,书中详细描述了菊花火锅的吃法:将名唤雪球的白菊花采下一二朵,将花瓣摘下,精挑细选后放在温水中漂洗一二十分钟,再放入溶有稀矾的温水内漂洗,沥净。然后将盛了大半锅原汁鸡汤或肉汤的暖锅架在一张比茶几略大的小餐桌上,将切得薄薄的鱼片或肉片投入,再将暖锅的盖盖上。五六分钟后,将盖子揭起,抓一把菊花瓣投下,再盖上盖等五六分钟,这一特殊的菜肴便煮成了。菊花的清香和鸡汤的浓郁、鱼片的鲜美混合在一起,想来一定分外可口。这种吃法很快从宫廷流入民间,成为京城酒家之中的一道风雅名菜。

花馔之美,是自然与人类的感知,是味蕾与内心的碰触。中国人食花,食的不只是香气,更是一种精致、一番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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