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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田写扇·“变脸家族”的跑堂故事

2019-09-10许秀莲

廉政瞭望·下半月 2019年7期
关键词:商演川剧火锅店

许秀莲

行前去,要过关

“面 孔说变就变,不过瞬息之间,名扬四海,赞叹川剧变脸,绝妙精彩。”同一时间,相隔3.8公里,两个在剧团舞台上,一个在饭桌旁,伍玉、刘明成和李龙这家人都在做着同一个表演——川剧变脸。

这一家人是“变”来的,伍玉、刘明成、李龙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川剧而走到了一起,成为夫妻、父(母)子。川剧渗透进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也带着对川剧的热爱传承着这个艺术瑰宝。

花田写扇是川剧经典折子戏,讲书生边济上京赶考落第,流落他乡,靠卖字画度日

封面

川剧江湖

李龙每天的工作大都是从下午开始的,吃了晚饭拉上行李箱前往春熙路的一家火锅店。表演不需要化妝,店内的收银台旁有一个堆放酒水的小房间,将帘布拉上,他就在那里换装。台前“支付宝到账××元”声音不断响起,帘后,国家二级机密——川剧变脸艺术正在完成准备工作。

演出一般是7点半开始,当全国通用的变脸背景音乐声响起,李龙在过道处站定,面前开始围满了拿着手机录制的食客,小朋友们站在前排,好奇地想要上前又有点胆怯。“我们就是为了看变脸,专门来这里吃火锅的。”两名来自陕西的游客正在排队,还有一桌才轮到她们,变脸表演已经开始,连忙拿出手机拍照。

几次变脸之后,李龙开始“走场”,像明星出行,闪光灯不断,伴随着两声尖叫,一名女食客在互动中“吓”掉了筷子。部分食客依然坐在桌前和友人谈天说地,不时抬头看一眼表演,并不在意的模样。谈及原因,答一句“见多了”。

“变脸是四川特色,对外地游客的吸引力很大。”火锅店负责人表示,他并不懂川剧变脸,但几年看下来也明白好坏,也希望能给游客观看正宗的川剧变脸,因此和李龙合作至今。

5分钟左右,演出结束,食客们继续往锅里下着毛肚,李龙摘掉头饰、脱掉上衣,又拉着行李箱前往900多米处的锦江剧场,进行一场专业的变脸表演。

李龙是一名川剧变脸演员,也四处“走穴”演出。因变脸技艺醇熟,在一次锦江剧场变脸演员没法出席,临时替补救场,从而渐渐正式驻场演出。

2008年,李龙初中毕业来到成都打工,在宽窄巷子一家中餐店当传菜员,遇上了来表演的四川金钱板表演艺术家余公正,就想跟着他学一门技艺。“做餐饮是吃青春饭,但有一门技艺却不一样。”

余公正直言金钱板挣不了钱,就将他推荐给好友川剧演员伍玉学习变脸。伍玉没有想过要收徒弟,尽管找她拜师的如过江之鲫。收下李龙是个例外,好友的面子不好拂,加上李龙刻苦、上进,半推半就下才有了师生缘分。

出师之后,李龙才从中餐店辞职,开始跟着伍玉夫妻“跑江湖”,时间长了,因他与伍玉夫妻的儿子差不多大,便开始以父(母)子相称。“走的时候老板要留我,就说要是我在外发展不好,随时可以回去。”也算做好了心理准备。

几年下来,李龙摸清了门道“跑商演都是变脸,川戏挣不了钱。”如今他长期固定在春熙路那家火锅店和锦江剧场表演变脸。

尽管疲累,但夜幕下的成都不复白天的炙热,晚风轻柔而多情,李龙拉着行李箱,走向地铁站,箱子里的变脸服装是他平凡生活的英雄梦想,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一种生活的尊严。

和伍玉等传统的川剧演员多在川内表演不同,李龙靠着变脸技艺接了全世界各地的商演。云南、湖北、贵州以及美国、新加坡、泰国……川剧带着他扣响了世界的大门。

2016年以来,李龙也开始收学生,若自己平时有额外的商演,固定的火锅店内表演就会让学生去,但锦江剧场的表演,他一场不落,大舞台还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晚上9点多,川剧变脸作为压轴节目登场,剧场内灯火通明,掌声雷动,站在舞台中央,李龙觉得,这就是他的荣耀时刻。

相对应的,近10年来,李龙的川戏进展缓慢,“我们这代人根本没人看川戏,因为少有人懂。”比起变脸,川戏多要童子功,学起来更难。

想拜在伍玉门下的也多是只想学变脸,“变脸才能养家糊口,光靠川戏就不行,吃饭都不够。”

变脸

7月17日,在一家酒店内,伍玉换好变脸服装正在候场。这是一个知名奶粉品牌的推广活动,歌舞、杂技、小品、茶艺、变脸都有,表演者之间大多互不认识,临时组合成一个节目,只能轮番上演,各演各的。

活动以品牌推广为主,真正看表演的观众并不多,也不甚热情,掌声稀稀拉拉。伍玉也不在意,表演结束,收齐家伙事儿,拿钱走人。

不论何种情况,拿了别人的钱就要把表演给演好,伍玉觉得,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一次她去广汉演出,是一个电器推销会,露天舞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偶尔有人路过也是瞟一眼,又很快的走过。

观众越少,演员表演就越不得劲儿。没有办法,伍玉就在其他人演出时,四处去拉过路人来看表演,好容易来了几个人,待到她表演时,人又走光了。“就让其他几个演员都站到台下去,鼓掌欢呼,虽然是自娱自乐,好在缓和了一丝尴尬。”

每到这个时候,伍玉就怕遇上熟人,感觉“丢份儿”。化了妆时还好,厚重的戏妆像是一层面具,将她与社会隔离,所有的心酸、羞怯都藏在了人后。

对于川剧演员来说,观众是每一场演出的主心骨,有观众、有掌声,能让演员演得更投入、更入情入境。“商演的心态和在戏台上演出的心态不同,商演只是为了挣钱。”即使是在演出中遇上大雨,伍玉也心一横,来都来了,演完就能拿钱。

人在江湖,总有辛酸。有时辛苦演出完,也不一定能拿到钱,主办方千方百计地挑刺,话里话外就是想少给钱。也有一些商家说好的表演,到了又说不演出了,此时正常商家都会给钱,再不济也会给些路费以作补偿,少部分就分文不拿,而这都只和商家的人品挂钩。“我们也没得办法,只能庆幸这种人比较少。”

大多数人还是守信的,毕竟在一个圈子里,都是熟人。除了自己私下单独联系的商家,还有演艺公司这类“中介”牵线搭桥的。

“这些中间人都是有背景的,接到活动就是挣钱。”川剧演员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有人找活儿,不能问别人的价格,报给自己的价格,能接就接,不能接就拒绝。“比如一场活动3万,他转给其他人找演员,价格就变成了8千,再转到其他人手中去找演员,一个演员600,要5个人,最后这个人也能挣5千。”层层转接,但作为演员,伍玉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报价,这是行规。

在“跑堂”演员多起来的当下,商演真不怕找不到人。遇上川剧活动,有人请伍玉帮忙找演员,她接到手中是每人500元,当然给到每个演员头上,也并不是一样的金额。

行规

李龙在锦江剧场临时替补救场,从而渐渐正式驻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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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刘明成刚拒绝了一个商演,要在一个小火锅店的街边变脸,一提及此事,他都气得不轻,“川剧是高雅的艺术,这种地方和艺术价值不对等。”

这拒绝的底气源自于他和伍玉夫妻俩多年来小有积蓄。伍玉和刘明成因戏结缘,30多年来以川剧表演为生。但近年来,夫妻俩接到的商演越来越少,伍玉分析了原因,觉得一是年纪大了,现在一些商演更多要年轻人;二是挂靠剧团,一些条件差的演出不再愿意去了。

早年间除了实在无法忍受的钱少、舞台小、环境差的演出,刘明成也不得不去表演,伍玉有时劝他,就几分钟,演完拿钱就走人,他们俩无所谓,可家中还有老人和小孩。一边觉得这是对川剧艺术的糟蹋,一边为了家人的生活不得不为之,他的心里总在撕扯,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点,自相矛盾,左右为难。

于是,在商定演出之前,刘明成总要问好演出的性质和场所,“有时候说好的地方和现实地方不同,提起包包就走。”

这样坚守川剧底线的一个人,自然也十分“看不惯”那些糟蹋了川剧变脸艺术的人。

近日,一段“川剧变脸”的视频在网上火热传开,这“火”的原因却有些“尴尬”。视频中表演者在连续变了三张脸后开始出现失误,“变脸”脸谱“斜挂”在脸上,露出下一张脸谱,他急忙捂脸“纠正”,可仍然无济于事,最终尴尬捂脸离场。

“我只能说佩服他的勇气,还敢上舞台。”刘明成有点不屑,却也无可奈何。“现在很多这种人,几天就‘学会’了,管它怎样,扯下来就算事,观众也不懂,他们也是为了生活。”

虽然一直有人质疑在火锅店、酒店里表演,冲淡了剧情的变脸,还是原来的川剧吗?是的,川剧大师余开源曾说过,“宽窄巷子里为了一两百块钱奋力表演变脸、滚灯的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我知道他们要养家糊口,但看着实在太难受。”川剧要振兴,演员也要吃饭,越来越多的川剧演员只能放下身段走向大市场。

但这一趋势也导致川剧表演水平参差不齐,一些机构经过短短培训就能让学員打着川剧的旗号四处演出,甚至一些购物平台上买一套几千元的变脸演出服也能教顾客变脸。“其实变脸大家都能学,学起来也不难,但舞台上那个神儿,却非一朝一夕之功。”

又正是这样一些人影响了整个川剧商演市场,让传统川剧演员面临生存危机。大多商家都是经朋友介绍认识一些川剧变脸表演者,至于表演者的技艺优劣,“因为不是内行,我也不懂,只要能‘变’就行,出于成本考量,肯定要选便宜的。”

面对现状,伍玉表示理解,世界上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有他挣钱的方式,都是为了生活,这本没有高低。

只是他们技艺不精,稍不注意就在外行人面前漏了怯,不免让川剧这门艺术丢了脸。历史悠久的川剧在如今快节奏的消费社会中正陷入两难,也让如刘明成、伍玉一样的传统川剧人心生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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