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卢沟桥
2019-09-10兰丹凤
兰丹凤
1985年4月下旬的一天,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急匆匆地走进北京市政协办公楼。他面露急色,目光殷切,语带焦急,从自己随行的材料袋中掏出一叠叠照片,开始向政协工作人员讲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京卢沟桥的外残内伤。
谁伤害了你,卢沟桥
位于北京市丰台区永定河上的卢沟桥,建于金明昌三年(1192年),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是北京现存最古老的石拱联桥。
桥上近五百只石狮雕刻精美、造型各异,享誉世界。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其《马可·波罗游记》中称卢沟桥为“世界上最绝妙之桥”“独一无二”。故卢沟桥又以“马可·波罗桥”著称海外。
1937年,拉开了中国全面抗战序幕的“七七事变”(亦称“卢沟桥事变 ”)爆发于卢沟桥上,这里成为中国人民不屈抗战乃至世界反法西斯精神的重要象征。
按理说,这样一座古桥理应得到重视和保护,但事实远非如此。虽然早在1961年,卢沟桥就与桥畔的宛平城一同被列入我国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直至1979年卢沟桥文物保护所成立,其间长达近二十年,卢沟桥几乎都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
卢沟桥先是在1937年遭受弹雨的侵袭,弹孔遍布。1967年,又匆匆被归入现代交通桥梁之列,桥面加宽,栏杆外移,还铺上了柏油路。过往车辆时常撞上栏杆和望柱,致使望柱震坏,石狮缺耳。而桥下,永定河水枯竭,污染物堆积如山,导致桥墩腐蚀严重。那曾让人神往的燕京八景之一“卢沟晓月”早已名存实亡。
谁来保护你,卢沟桥
1979年,当郭景兴登上卢沟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破败的场景。自1945年首登卢沟桥后,郭景兴在桥畔生活了几十年,对卢沟桥感情深厚。1979年,丰台区文物局决定在卢沟桥建立文物保护所,同事们都不愿去这穷乡僻壤,只有郭景兴主动请缨,自愿调任卢沟桥文物保护所所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于公于私,郭景兴都想为卢沟桥做点什么。但上任没多久,郭景兴就目睹了一次重型车辆过卢沟桥的情景。他想拦车,但没人理他。当车辆驶过,站在桥头的他深切地感受到桥剧烈的颤动。
据统计,自1970年至1985年间,卢沟桥曾历经三次大型重荷车辆过桥,其重量均在百吨以上。其实,永定河上、卢沟桥不远处也建有新桥,但经重荷测验,新桥远没有卢沟桥“扛重”,故几百吨的大型车辆只能过卢沟桥。虽然卢沟桥几次负荷均成功,但郭景兴知道,卢沟桥已内伤严重,如再不采取措施进行保护,卢沟桥迟早会消失。
因此,上任后,郭景兴一边统计卢沟桥受损情况,收集卢沟桥的相关历史资料,一边不断向上级和有关部门反映,却始终无果。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北京市政协,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如何拯救你,卢沟桥
卢沟桥的保护问题引发了全国政协的关注,委员们提出的一种解决方案是,让卢沟桥“退役”,不再充当交通桥梁,而是作为文物受到保护。
这一方案遭到了异议。在一次研讨会上,一位交通部门的领导对不采用卢沟桥通行的建议十分不满:“卢沟桥不是桥吗?桥不就是用来通路的吗?不用来通路,卢沟桥还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让郭景兴等人陷入了沉思。
的确,自古以来,桥最重要的用途就是交通,但事实证明,并不能将古桥草率地纳入现代交通体系中。从全国范围来看,那些保存较好的古桥,多是没有直接接入现代道路或没有受到大型汽车和水上运输威胁的古桥,而那些负伤的古桥,多处于水、陆交通要道上,承受着车辆的超负荷压力和船只的冲击。在城镇道路和河道改造中,有的古桥甚至被迫移建或消亡。
同时,古桥不是简单的交通过道。它是文物,更是文化遗产,曾经见证了历史,也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不能让卢沟桥毁在我们手上,否则我们对不起子孙后代。”这正是当年郭景兴等人的建言,触动了在场的很多专家和领导。
1985年8月,卢沟桥正式“退役”,并得以修缮和恢复原貌。
然而,不同意见的质问也让郭景兴意识到,仅仅将卢沟桥作为文物保护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深挖卢沟桥的历史文化内涵和资源,让卢沟桥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遗产。只有让人们真正了解中国的古桥文化,让古桥“活”起来,才能创造出一个有利于古桥保护的人文环境。
于是,郭景兴又萌生了重建宛平城、建设全国抗日战争纪念馆和卢沟桥历史博物馆的念头。
如何复兴你,卢沟桥
2008年,坐落于卢沟桥畔的卢沟桥历史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分历史之桥、科学之桥、艺术之桥、文化之桥、英雄之桥等五部分,向人们全面展现卢沟橋的历史和影响。那一年,卢沟桥下的永定河治理一新,晓月湖也蓄满了水,“卢沟晓月”之景重新归来。
如今,卢沟桥与卢沟桥历史博物馆、宛平城、全国抗日战争纪念馆(1987年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雕塑园(2000年建),共同构成了卢沟桥文化旅游区,成为北京的著名旅游景点。这不仅意味着卢沟桥地区的历史文化资源与红色文化资源实现了有效结合,还表明,卢沟桥的保护工作已从文物保护转变为文化遗产的保护,从古桥保护升级为古桥文化的保护。
其实,纵观全国,这种将环境整治工程与古桥保护相结合的保护模式并非卢沟桥独有。如河北赵县赵州桥、江苏南京七翁桥的保护工作均是弱化消解桥的运输功能,兴建公园绿地,将古桥作为旅游景观的组成部分,让古桥“活”了起来。这种保护模式的特点是前期投入大,受保护地区要么具备自然环境资源,要么富含历史文化资源。这种保护模式也说明,古桥保护与经济发展之间并非必然冲突,关键在于如何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
卢沟桥之所以能留存至今,一个重要原因即是古桥的原有形制没有大变,并最大限度地保留住了古桥的主要构件;古桥与新桥并驾齐驱,多少减轻了古桥的承载压力。对于那些仍在发挥道路交通作用的古桥来说,卢沟桥的保护事例确可引以为鉴。不过,我国地处城乡居民区的古桥比较多,目前对它们的保护方法相对简单,即禁止机动车上桥行驶,规定桥仅供行人、自行车通过。这种方法虽不如卢沟桥保护规模大,但好在能保存古桥作为人居环境中一分子的地位,使桥的历史文化意义得以延续。
2017年,国家出台新纲领,拟在卢沟桥建立卢沟桥国家文化公园。这对于郭景兴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知道,卢沟桥将演绎一个更美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