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席

王建珍

她躺在床上，胃有点不舒服，身子发软。一定是昨晚在女儿家贪嘴了。出嫁的外孙女一家三口来做客，女儿也让她陪席。曾外孙女甜甜地说，太奶奶，你吃，你吃。都是外孙女“教唆”的，一开心就多吃了几口油腻，这老了就是管不住自己。今天外嫁的孙女也来家做客。孙女二胎生了个男娃，今天是第一次来。这是第四代里唯一的男娃，她这个太奶奶早早准备好了新年红包。今天真是不争气，怎么就起不来呢。她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头晕目眩的，赶紧又躺下了。要是歪歪倒倒地出去见人，又该惹儿媳妇不开心了。大过年，病歪歪的，太晦气。

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

儿媳在叫着把棚里的鸭子逮了，曾孙女喊着要吃饺子。大家都在忙着，她静静躺在床上，为自己没能帮上忙过意不去。今天这日子她也该去搭把手，择择菜，扫扫地。虽然并不讨儿媳的好，可这总是她的家，这都是她的儿孙，她总该出把力。今天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耳听得有车子声进了院子，是小孙女来家了吧，那个毛毛头也来了吧？她又挣了挣想起来，还是起不来。这岁数大了就是这么不中用。孙女一会会带毛毛头进来看看吧？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听见大孙女迎了出去，一会儿又进屋来，大声说着，这毛毛头真可爱，三个月就已经认人了，小孙女热烈回应，说着毛毛头的琐事。她似乎也看见毛毛头转着骨碌碌的眼睛，小手向妈妈伸着，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这可是个男孙。她躺在床上笑了。

菜已经端上来了，有香味透过门缝钻进房中，她嗅了嗅，是韭菜的味，她这才记起自己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凳子移动的声音，碗筷相碰的欢笑声，还有大人逗孩子的声音，她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搜寻。孙女会不会说奶奶怎么不见人，曾孙女也会找太奶奶吧？

大家都落了座，闷葫芦的儿子也开口了，在问他女婿喝什么酒。曾孙女尖脆的童音吵吵着要喝旺仔牛奶，她妈妈吩咐她去厨房取。还有一个童音怯怯地说，要跟姐姐喝一样的。那是小孙女的女儿。一门之隔，这些声音异常清晰，谁是谁她都能分清。她又闻到红烧鸭子的香味了。这是儿媳的拿手菜，每次有贵客来，儿媳都会做这道菜。当然有贵客来是不会要她陪席的。儿媳说，八九十岁的人了，还是识趣些，自己不觉得怎样，别人会觉得脏。

别人是别人，今天可都是她的儿孙。她很想叫一声孙女们的小名，张了几回嘴，还是没叫出声。外面在说着“把那个菜移过一点”“就放这上面吧”，她能想象满桌的菜堆叠起来的模样，还有儿子给人敬酒的谦卑模样，即使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女婿，儿子也撑不起老丈人的尊崇样，儿媳会递给儿子一个白眼“不能喝就少喝點”，儿子就瑟缩着想喝不敢喝的样子。大孙女婿和小孙女婿在劝丈人继续喝。敬酒的声音，孩子的吵闹声，欢笑声溢满了她的屋子，如同她也在陪席。听着他们的笑声，她也笑了。

笑着笑着，两行泪无声滑落下来。

（原载《吴江日报》2018年10月28日 河南郭旺启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