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凤冠：后宫女性的生命之重

木昭

万历十年（1582年），时年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明神宗朱翊钧）遭到其母慈圣太后的步步紧逼。他的一桩风流韵事被搬上了台面。

“皇上，哀家宫里的宫女王氏已有身孕，你当如何处置？”慈圣太后问道。她本以为宫女王氏怀有皇嗣，皇帝封其为妃顺理成章。岂料，万历皇帝却矢口否认：“儿臣绝没有临幸您的宫女，她的孩子也绝不是我的！”慈圣太后再三追问，万历皇帝始终否认。

僵持之下，慈圣太后只能唤太监调来《内起居注》。此册中清清楚楚地记录了皇帝临幸慈宁宫王氏宫女一事。万历皇帝顿时哑口无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册封王氏为恭妃。

在此后的岁月里，万历皇帝对王恭妃百般冷落，极尽苛待，致其凄惨而亡。然而，万历皇帝至死也没有料到，这个王氏居然能以皇后之名分与自己合葬。

高贵皇后

1957年，万历皇帝的陵墓定陵（明十三陵之一，位于北京昌平）被考古学家发掘。人们在孝端和孝靖两位皇后的随葬品里发现了四顶风华绝代的凤冠。这四顶凤冠精致非凡，价值连城，其中一顶还被列为国家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

凤冠是古代皇后的冠饰，明代凤冠分为常用和礼用，礼用较常用华贵。定陵出土的四顶凤冠中，六龙三凤冠和九龙九凤冠为孝端皇后生前所有。

孝端皇后，王姓，名喜姐。万历五年（1577年），十三岁的秀女王喜姐被万历皇帝选立为皇后，在位四十三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后。

与昏庸的万历皇帝相反，孝端皇后美名留史。《明史》评价其性端谨，以慈孝著称。万历年间，备受皇帝宠爱的郑贵妃被视为红颜祸水，而没有诞下皇子的孝端皇后却能稳坐后位四十余年，这与其美名是分不开的。六龙三凤冠和九龙九凤冠是孝端皇后母仪天下、冠绝后宫的充分体现。

定陵出土的四顶凤冠中，孝端皇后的两顶凤冠镶嵌珠宝、珍珠数目最多。被列为国家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的九龙九凤冠共嵌红宝石57块、蓝宝石58块、珍珠4414颗，总重2320克。而六龙三凤冠则镶嵌珍珠5449颗、宝石128块，重达2905克。

九龙九凤冠通高48.5厘米，口径23.7厘米。这顶凤冠的正面上层饰九龙，中层为八凤，下层背面立一凤。翠凤尾展开，羽毛舒展，富灵动感。龙凤皆口衔珠宝结，每结皆系两颗珍珠，红、蓝宝石各一块，翠云44片。冠顶以宝石和串珠组成一组花卉，下缘一周嵌红蓝宝石，每块宝石周围则饰以串珠。六扇博鬓（以鬓掩耳，是一种礼仪的鬓式），嵌宝石，边垂珠串。

六龙三凤冠虽然龙凤数目不及九龙九凤冠，但制作更为精美。此冠通高约35.5厘米，口径约20厘米。冠顶部正中饰一龙，两侧的如意形云头上各饰一飞龙，背面又三条飞龙并列。六条龙用金丝编织，雄踞居于凤冠上，昂首欲腾。三只翠凤（用翠鸟羽毛粘贴的凤）屈居于下，展翅若飞。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周围满饰用珍珠、宝石缀编的牡丹花和点翠的如意云，仿佛龙、凤在花云间穿行嬉戏。冠后的六扇博鬓，左右分开，如五彩缤纷展开的凤尾，展现了皇后的尊贵身份。

落魄后妃

孝靖皇后（王恭妃）与孝端皇后同姓，两人命运却迥然不同。对于孝靖皇后来说，她的两顶凤冠更像是迟来的补偿。

当年，王恭妃在太后的庇佑下生下了皇长子朱常洛。奈何万历皇帝偏偏不喜她们母子，既不赏赐，也不册封，对皇长子更是不闻不问，导致这位皇长子在十三岁之前竟未受过正式教育，差点成了文盲。

因皇后无子，群臣施压，万历皇帝册立朱常洛为储君。本该母凭子贵的王恭妃非但没有“咸鱼翻身”，还愈加凄惨。她被幽禁于宫中，痛尝骨肉分离之苦，还时常遭受其他妃嫔的迫害，眼睛几乎哭瞎，最终悲愤而亡。因万历皇帝不重视，她的葬礼也十分草率、寒酸。

十年后，即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孝端皇后与万历皇帝先后薨逝，前后不过五天。太子朱常洛（明光宗）嗣皇位。巧合的是，即位始月余，明光宗也驾崩了，皇位又由其长子朱由校（明熹宗崇祯皇帝）继承。

即位后，崇祯皇帝追谥自己的亲祖母王氏为孝靖皇后，将其遗骸迁入皇陵，与万历皇帝及孝端皇后合葬一室，还追加了丰盛的随葬品，其中就有两顶凤冠。

定陵的四顶凤冠中，孝靖皇后的十二龙九凤冠所嵌珠宝数虽不如孝端皇后之凤冠，但所饰龙凤数目最多，龙凤造型也最生动。此冠通高32厘米，口径约19厘米，共镶嵌宝石121块，珍珠3588颗，总重2595克。此冠上饰十二龙九凤，正面顶部嵌一龙，中层七龙，下部五凤。背面上部一龙，下部三龙，两侧各一凤。龙的姿态各异，或昂首升腾，或四足直立，或行走，或奔驰。凤则作展翅飞翔状。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龙凤之间还嵌大珠花，花朵中心嵌宝石，宝石周围又绕珠串一圈或两圈。

孝靖皇后的另一顶凤冠为三龙两凤冠。此冠正中一龙及二凤皆口衔珠宝结，每结系珍珠3颗，红、蓝宝石各一块。两侧金龙伫立于花丝制作的如意云上，口衔长珠结。凤冠上满饰翠云（在硬纸上粘贴翠鸟羽毛，即点翠）80片，嵌红、蓝宝石，还有六扇嵌宝石、边垂珠串的博鬓。此冠上共嵌宝石92块，珍珠3426颗，共重2165克。

绝代风华

定陵出土的四顶凤冠虽造型各异，龙凤、珠宝数目不一，但均运用了花丝、点翠、镶嵌、穿系等传统金银首饰制作工艺。

花丝也叫细金工艺，指将金拔成细丝后，用堆、垒、编、织等方法，将细丝编结成各种造型。四顶凤冠上的金龙和如意云正是运用花丝工艺编结而成。镶嵌则是一种将宝石固定于各种托架上的工艺，现代珠宝设计亦较为常见。四顶凤冠中的珠宝全无单独成饰，多是镶嵌于其他材料中搭配而现。穿系是指将珍珠凿空后穿系成串，再组成造型或图案。四顶凤冠中，龙、凤多口衔珠宝结或珠宝串饰，正是采用穿系和镶嵌工艺制成。

四顶凤冠整体呈翠蓝色，其原因在于大量采用了点翠工艺的翠凤、翠云、翠叶和翠花。点翠工艺是中国古代首饰制作的一项绝活。所谓点翠，就是将从活翠鸟身上拔取的羽毛粘贴在首饰上，如同给金银首饰上色。点翠工艺可使首饰色彩艳丽，永不褪色。

点翠工艺源于汉代，一直为宫廷贵族所用。清朝时，点翠工艺流向民间，于乾隆时期达到发展巅峰。如今，翠鸟是国家保护动物，活取翠鸟羽毛已不可能，故點翠工艺日渐式微。

此外，凤冠上的龙、凤、珠宝、花、翠云及博鬓等零部件均是先单独制作，再插嵌于冠上的插套内，最终组合成完整的凤冠。每一个零部件的制作都极为复杂，颇具巧思匠心。因此可以说，四顶凤冠集中体现了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制作工艺的最高水平。

四顶凤冠，两位皇后，三代人的争斗。随着时间的流逝，孝端和孝靖早已化为尘土，但她们的凤冠依然亮泽，似乎映射着大明王朝最后的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