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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教学理应走进原著: 探求经济因素在历史上的作用

2019-09-10周静莉

中学历史教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决定论铁器唯物史观

周静莉

一、疑惑由来——历史教学的经济决定论

多年来,中学历史教学诞生了很多“历史公式”、答题模板、顺口溜。“經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就是其中一例,但凡看到文化思想、政治制度变革,定会联想到是经济因素决定其变化。笔者任教于中学历史教学一线,常听到老师、学生对这种说法言辞凿凿,笃信无疑,甚至分析历史事实时,更是顺口张来、思路“清晰”。

可见,中学历史教学对马克思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关系”有着误读和偏狭的理解。所幸的是,教育部2017年颁布的《高中历史课程标准》中正式确立了五大核心素养,作为学生应具备的,能够适应终身发展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而核心素养第一条即是“唯物史观”,它是诸要素得以达成的必要途径。

唯物史观是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客观基础及发展规律的科学历史观和方法论。

人类对历史的认识是由表及里、逐渐深化的,要透过历史的纷杂表象认识历史的本质,科学的历史观和方法论是非常重要的。唯物史观使历史学成为一门科学,只有运用唯物史观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才能对历史有全面、客观的认识。[1]

作为五大核心素养之一“唯物史观”的确立,这给正确理解它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契机。尤其是历史课程目标直接要求学生掌握:“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相互作用”。但在一线教学中常听老师们说“这难道不就是经济决定论”吗?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唯物史观是不是经济决定论的书面表达”?面对貌似有马克思主义奢谈或唯物史观误读、曲解的苗头,我们要保持一份矜持和笃定,回到经典中寻求答案。

二、原著解惑——研读经济因素所起作用

梳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可以沿着这样的足迹探究其发展历程。马克思1843-1844年发表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标志他开始从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转变;马克思、恩格斯合作的《神圣家族》进一步分析了黑格尔派唯心主义和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1845年,马克思完成《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为唯物史观的创立建构了框架;1845-1846年,马克思、恩格斯合作完成《德意志意识形态》,对唯物史观体系的确立意义重大,也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成熟。[2]1859年完成《<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序言》有关唯物史观的论述更为经典,尤其以下这段话,几乎所有讨论唯物史观的著述都要加以引用。

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3]

19世纪后期在马克思主义传播中,出现了经济决定论。晚年的恩格斯多次纠正,例如“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青年们有时过分看重经济方面,这有一部分是马克思和我应该负责的”。恩格斯还告诫说:“如果不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把它当作现成的公式,按照它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4]

可见,原著阐述了唯物史观一个关键性问题,那就是总体上承认经济或者生产力因素的决定性作用。但绝不是唯一因素,因为“精神因素在具体历史发展过程中也起某种或大或小的决定性作用,这其中还有一个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问题,即两种因素相互作用、互相转化”。“夸大经济因素的作用会走向经济决定论,而夸大精神因素的作用也很危险。判别精神的反作用或物质和精神的相互作用在什么程度上是合理的,什么程度上是荒谬的,只能通过具体的历史研究来说明”。[5]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运用唯物史观分析历史事件时,为避免给人造成“经济决定论”的错觉,总从实际出发恰如其分地解释经济因素所起到的作用。例如: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受到农民的拥护而被当选。这一政治现象,是否为经济基础决定的呢?马克思认为不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当选的原因是当时农民有一个“拿破仑情结”或者说“拿破仑观念”。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是叱咤欧洲的拿破仑一世的侄子,曾经拿破仑一世统治下的法国称霸欧洲,所以法国农民心中有这样一种情结,认为名叫拿破仑的人将会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送还给他们,所以他们支持路易·拿破仑·波拿巴。[6]马克思笔下的观念就是精神因素,而它决定了某个政治事件的产生,再次印证了“经济”非唯一的决定因素。这个案例给马克思“经济决定论”刻板印象以有力的回击。事实上,在他们的著作中,尤其是在历史研究时,还有很多类似的案例。

三、经典迁移——反思经济决定论的运用

著名史学家王加丰先生以精神、物质其决定性作用的视角出发,提醒我们要注意决定性作用在什么程度上合理的,“只能通过具体的历史研究予以验证”。这正好与恩格斯的告诫相恰和,即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现成的公式”,以此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那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

遗憾的是,简单、粗暴、机械地利用经济决定论作为历史现象分析的工具,当成是历史剖析万能公式的案例,时而存在。作为中学历史教育中最重要事情之一的高考来说,其权威性、影响力不言而喻,但遗憾,它同样也没有逃脱这个怪圈。试举2018年一道高考题为例:

据考古报告,从数十处战国以前的墓葬中发现了铁器实物,这些铁器不少是自然陨铁制作而成,发现地分布情况见图7。据此可知,战国以前

A.铁制农具得到普遍使用

B.新疆地区与中原联系紧密

C.我国的冶铁技术已经相当普及

D.铁器分布可反映社会发展程度

此题从史实上看,甘肃地区出土的铁器并不少,但是出题人为了突出黄河中下游出土铁器之多,有将甘肃地区的出土铁器做淡化处理之嫌。至于为何新疆地区有,出题人可能想表达的是该地区是天然陨铁比较多的地方,所以出土有不少陨铁的铁器。因此,中原地区出土铁器最多,其原因是春秋战国是农耕文明的开始、封建社会的起点,一个重要标志就是铁器的大量使用。所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铁器就是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那么它出土的地区,一定是社会发展程度高的地方。从历史上看,当时作为黄河中下游地区的中原一代,恰恰就是社会发展程度最高的地区。故答案选择D。

事实上,此题有意淡化甘肃地区的铁器情况,已背离论从史出、史由证来的史学研究方法。此做法的意图在于利用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然而其目标与历史事实却不能吻合。这是典型的现有结论,后再找材料,若是史料有问题,只能断章取义的使用史料。当然,这样的手法还不至于完全让学生有历史思维的推理、判断,必须还有在逻辑上偷换概念——“出土铁器”是否就等于该地能“冶炼铁器”呢?假如从飞机上掉下一部现代最新系统的苹果平板电脑落到某一个地区的原始森林里,若这部电脑没有被当事人找到,过了千年后,考古工作者发现了这部电脑的残骸,考古人员能否以此残骸断定该地曾经经济发达、信息化程度高、社会先进呢?显然不能!就逻辑而言,“出土铁器”与“冶炼铁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有了铁器出土,不能代表这个地区能生产铁器。若有冶铁灰烬等,却能推断这个地区能生产铁器。那么,推及战国前中原一带出土的铁器,会不会是外来品传到中原地区,以供贵族生前享受死后随葬入墓呢?这完全可能,要知道战国以前,铁器比黄金还珍贵,只有贵族才能使用铁器这种奢侈品,古人“视死如生”的观念,使得死后铁器要被陪葬。事实上,考古发现有铁器的确是从新疆沿甘肃河西走廊传入中原。

一般而言,农耕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标志是冶炼铁器。所以,考古学家不会仅仅用铁器作为单一证据,而是会考察是否有冶金的遗址。此题为迎合“经济决定论”,用此理论来分析战国之前铁器分布与社会发展程度的关系,故意淡化甘肃一带铁器的出土情况。犯了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现成的公式”来“剪裁各种历史事实”的错误。如此简单粗暴、机械地理解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情况应积极纠正,回归马克思经典,从其本义出发以指导我们的中学历史教学。

1978年,英国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一书中,对马克思主义作这样评价:“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之所以日益增长,原因就在于人们认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合理地排列人类历史复杂事件的使人满意的唯一基础。”“马克思主义是唯一的历史哲学,它对历史学家的思想产生了明显的影响。……甚至在非共产主义国家中,马克思主义也长期不斷地被接受为历史哲学,这不仅表明了马克思主义思想上的潜力,也证明马克思主义成功地接受了检验。”[7]一言蔽之,马克思主义思想如此高地位,我们对待马克思主义理论理应回归原典、解读经典,而不是公式化、程式化地理解和利用马克思主义,否则难解马克思如此宏大博文的理论思想。

【注释】

[1]教育部:《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2017年版)》,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4页。

[2]李惠军、张其中、施洪昌:《博士识而畅行广征而顺达(三):求问唯物史观与时空观念、史料实证、历史解释之间的关系》,《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16年第11期。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页。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95-696、698、688页。

[5]王加丰:《再谈“史观”问题》,《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18年第9期。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78-680页。

[7](英)杰弗里·巴勒克拉夫,杨豫译:《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第26-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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