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大浴女》中的唐菲形象分析
2019-09-10朱曼宁吴道毅
朱曼宁 吴道毅
内容摘要:唐菲是《大浴女》中一朵娇艳而堕落的“恶之花”。一方面,作为被生父抛弃的私生女,她短暂的一生里经历了超乎常人的苦难。另一方面,她虽然命运多舛却敢于反抗,外表冷漠却渴望关爱,虽然始终徘徊于纯净与邪恶两极之间,但却努力实现心灵的救赎。唐菲明艳、光鲜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孤寂灵魂,她的生命凋零于冷漠、错乱与男性主宰的社会。
关键词:《大浴女》 唐菲 堕落 反抗 救赎
铁凝在《大浴女》中刻画了诸多鲜明的女性形象,并以锋利的女性视角深入透视她们的内心世界,让她们在不断地自我审视中直面自己的“罪与罚”,从而完成心灵的救赎。唐菲是铁凝在《大浴女》中除主人公尹小跳外最着笔墨刻画的女性形象,也是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角色。她有着惊人的美貌, 曼妙的身姿,那种颓废而凛然的气质使她像极了“另一个世界的来宾”,但这样姣好的容颜不仅没有给唐菲带来同等美好的生活,反而使她变成了男性欲望的目标,也令她在物欲中逐渐沉沦。作为一个不被社会认可的“私生女”,唐菲从小就特立独行,以高扬的姿态对抗世界;长大后的自我放纵和失足受伤更让她的变得麻木扭曲、与世界格格不入。但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却又隐藏着一颗渴望认同、渴望关怀的心。
一.对既定命运的反抗者
在唐菲短暂的一生中,她始终都在反抗命运,从未屈服。“私生女”的标签使唐菲遭受了许多无端的冷眼和谩骂,她因此变得敏感脆弱。而“文革”时亲眼看着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批斗受辱与自杀身亡,更在她心中埋下了仇视社会的种子。因此,唐菲变得反叛、孤僻,她不在乎外界的冷眼,用一种带着稚气的方式同冷酷畸形的社会抗衡。
唐菲的一切行为和思想一度是那么超前。比如,她用雨衣自制了《苏联妇女》杂志上的“开罗之夜”,大胆地展露自己美好的身体;她对尹小跳和孟由由高傲的宣布:“我就是电影”。这一句如此自信而又自负的话,由十五岁的唐菲之口说出,就是她反抗社会的宣言——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愿自己活得精彩。简·爱在与罗彻斯特初次对话时曾说:“先生,光凭你年龄比我大,或者见的世面比我多,你是没有权利来命令我的。”[1]唐菲说话的口吻与简·爱是多么神似,话中都表现出了强烈的个人独立意识——只为自己而活。于是,唐菲明目张胆地与“白鞋队长”早恋,用一种对立的方式与社会反抗。她其实并不爱“白鞋队长”,只是享受和“白鞋队长”在一起时从别人那里收获的或惊羡,或憎恶的眼光,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坏”得更加彻底。她用“变坏”方式把内心的柔弱隐藏起来,使自己变得强大,但对于一个十五岁少女来说,这种变强的方式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心酸。
如果说唐菲在少女时期的反抗只是青春期的叛逆和狂妄的话,那么,她第一次真正与命运的抗争,发生在好高中毕业之际。为了避免下乡改造,她费尽心机地创造了和工厂主任戚师傅的相遇,并引诱戚师傅与她发生了关系,因此得以进入工厂。西蒙·波伏娃指出:“对于少女,性之用越在于变成牺牲品,借以达成她的目的。她变成物,她视自己为物。”[2]此时的唐菲的确把身体当做了工具与筹码,不论是利用还是放纵,都具有反抗的性质。不同的是,前者为了生存,后者为了灵魂。唐菲利用身体来反抗命运方式虽不可取,但对于孤苦无依的她来说,这却是唯一的办法。因此,除去道德层面的关照,唐菲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抗者”。
二.渴望关爱的可怜人
无可置疑,唐菲的命运是悲凉的,颇有一种“红颜薄命”的讽刺意味。唐菲没有父爱,又在幼年失去母亲,坎坷的身世使得她从骨子里渴望着被关爱和照顾,在她厚厚的伪装下藏着一颗干涸的心,只需要一点爱就可以将她滋养。可这种渴求却给她带来了一次次的伤害。
唐菲的第二个男朋友“舞蹈演员”是真正走进她心里的人。“他给她编辫子,弄得她心潮澎湃。自从母亲唐津津死后没有人给她编过辫子,这是一种伺候,她想不到如此一个俊美的男人会为她献上这样的伺候。”[3]唐菲沉浸在舞蹈演员给她的关怀之中,那是只有母亲才给过的关怀。爱情使唐菲改变了很多,她“变得看重自己的形象,变得忌讳冲她而来的污言秽语了。这其实也不是看重自己,而是珍视他,她愿意自己对得起也配得上他。”[4]但这样赤诚的爱带给她的却是更深的伤害,舞蹈演员在得知唐菲意外怀孕后“吓坏了”,他没有一点想要负责的意思,只是一味地推脱,让唐菲把孩子打掉。他把唐菲“推出”了家门,只给了她一块宝石花男表作为补偿。看清现实后,唐菲逼迫舅舅帮她打掉了这个孩子——又一个尚未出生的“私生子”。当唐菲躺在昏暗冰冷的病房里时, 她失去的不仅是孩子, 更是对爱的憧憬与希望。
然而,唐菲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渴望被爱的。当她在工厂遇到了愿意在闲言碎语中无条件维护她,甚至为了她反抗家人的小崔之后,她答应了小崔的求婚。唐菲渴望一个家,渴望得到家人关心与照顾,和小崔的婚姻重新勾起了她对新生活的希望。然而,在这段婚姻里,唐菲不仅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关爱,反而受到了小崔在心灵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这段畸形的婚姻关系最终也由于小崔的出轨而土崩瓦解。从此之后,唐菲便任由自己堕落进灵与肉的深渊。
心灰意冷的唐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交际花”,她游走于不同的男性之间,却表现出对男性的轻蔑。尽管如此,唐菲在弥留之际却无意识地渴望得到那些她曾经的“男人们”的关心,即使是出于憐悯。但直到最终,都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这种清冷的结局也加剧了唐菲作为一个渴望关爱的可怜女性的悲剧意味。
三.自我救赎的堕落女性
唐菲确实是堕落的,她放任自己于物欲世界中随波逐流;但她又始终在对自己进行救赎,让她不至于迷失。性格中的高傲和勇敢使唐菲拥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在小说中说过两句极有震撼力的话:一句是十五岁时说的“我就是电影”,另外一句是患上绝症后说的“我就是病”。从“电影”到“病”,也折射出了她从骄傲到不甘。
经历了生活的一次又一次重击后,唐菲终于变成了“病”,这是病态社会对她的同化,但她并未妥协,始终保持着人格的独立。在伍尔夫看来,对于女性,“成为自己比什么都要紧”[5]唐菲便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即使是游走在不同的男性之间,她也从不曾把自己当做男性的附属品。面对舞蹈演员的抛弃,她在认清现实后果断地从这份感情中抽身;面对小崔的扭曲情欲和背叛,她选择了潇洒地离婚;面对那些觊觎她的男性,她也从未真正打开心扉。她就是自己的主宰,只听从自己的内心。这是唐菲对于自我人格的救赎,而心灵上的救赎,或许源自她始终保留的“干净”的嘴。小说中写到,唐菲没有让任何人碰过她的嘴巴,始终给自己留着“一方净土”。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唐菲用她“干净”的嘴亲吻了尹小跳。这算是诀别,亦或是道歉,但更有可能是在她弥留之际对自己的解脱。小说中多次写到尹小跳和尹小帆姐妹俩任由妹妹尹小荃跌落污井死亡后产生难以摆脱的负罪感,但最后才揭示出隐藏的真凶——打开井盖的人是唐菲。由此可以推测,与尹氏姐妹同样的负罪感也一直伴随着唐菲,拷问着她的良智。唐菲一直全心全意地对尹小跳好,甚至愿意为了帮尹小跳调到出版社工作而献身给身体丑陋的副市长,原因或许就在这里。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欠尹小跳一点儿什么,那亏欠虽已年深日久,却让她无法忘怀。
铁凝在谈及《大浴女》等作品时曾说:“真正对生活的体贴和爱是从最初穿越了很多苦难毁坏甚至是地狱的某一段,仍然没有沉下去,而是一再地上升,最后达到的境界才是澄明。要直接从一点到达另一点,是虚伪轻飘、不可能、不真实的。”[6]唐菲或许正是由于心存着对尹小荃的亏欠,才更加倍的把爱弥补给了尹小跳。而她最终用自己最干净的一吻,结束了这个一直深深折磨她的内疚,她吻了尹小跳,也是吻了尹小荃。唐菲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释怀了,她完成了心灵的救赎,放下了防备和伪装。
参考文献
[1][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57.
[2][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南珊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99.
[3][4]铁凝.大浴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8-109.
[5][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136.
[6]於可训.小说家档案[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91.
注:本文系湖北省高等院校省级教改项目“民族高校少数民族文学本科学位论文指导方法及其创新研究”(项目编号:JYS2017203)的阶级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