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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域增长减速与增长动力重塑:以长三角为例

2019-09-10赵奉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经济增长

[摘 要]新古典增长模型预测了在相同稳态时,经济落后地区的赶超和相对发达地区的增长减速。而从长期来看,生产率的减速才是增长减速的关键原因。本文以长三角为例分析了中国增长减速过程中的区域动力转换。结果发现,至少从2007年开始,长三角就开始经历明显的增长减速,全国增长减速中40%来自于此。这种增长减速主要来自于收入水平上升带来的自然减速、外部需求冲击导致的周期性减速、经济结构调整导致的结构性减速以及区域发展策略调整导致的政策性减速。对未来的增长动力而言,城镇化可能难以实现F长三角地区增长动力的转换。未来的增长动力应在推进结构调整和人力资本投资的同时,率先建立开放准入秩序提高要素配置效率,同时,以建设用地跨区域配置和税收政策调整缓解长三角地区的发展瓶颈。

[关键词]增长减速;增长动力;经济增长

[中图分类号]F1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071(2019)01-0013-09

一、引言

当一名冠军级运动员的成绩同巅峰时期相比大幅下降时,为其找到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是由于暂时的身体不适呢?还是因为永久失去了以前的锋芒呢?对此,人们难以得出一个定论。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调整在很大程度上与此类似。从2015年开始,中国经济增速连续3年低于7%的增速,相对于2001年开始的连续两位数的增速,增长速度下降非常明显。目前,学界以及决策部门已经开始用“新常态”这个术语来描述增长减速后的中国经济。

对于中国经济的这种减速,学界早有预期。早在新世纪开初,江小涓(2003)就在第三届中国经济学年会上对未来的中国经济(2003年以后的)可能出现的增长减速提出了警告。从理论上讲,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抬升,一国迟早会受到边际报酬递减规律的支配,从经济起飞,到增长加速再到增长减速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当然,在各国的增长实践过程中,这个“自然的过程”并不那么容易。一些国家迟迟无法实现经济起飞,还有些国家陷入所谓的“印度式增长”,不能实现增长加速。另有些国家昙花一现,难以持久的增长,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后无法向上攀升。

对于目前的中国增长减速,研究者大多将目光集中在总量或产业或人口结构的变迁上。从总量上分析中国增长减速,大多从潜在增长率的降低来分析。毕竟,经济不能长期高于潜在产出增长率运行,如果潜在增长率已经降低,那么增长减速就会自然产生;从经济结构来看,如果第三(次)产业渐趋主体,技术进步的速度自然会放缓,从而出现“结构性减速”(袁富华,2012;沈坤荣和吕大国,2013);[1][2]从人口结构上看,人口老龄化和抚养比的上升导致人口红利消失,从而影响经济增长(蔡昉,2011)。[3]上述视角对我们理解中国宏观增长减速有很大裨益,但或多或少忽视了中国增长的区域结构特征。

由于中国增长实践的区域非平衡性质,在经济收敛过程中,经济发达地区一定会率先减速,从而欠发达地区有可能赶上发达地区。如果欠发达地区增长速度提高能弥补发达地区增长下降导致的损失,宏观经济增速未必会有显著降低。如果发达地区的产出权重太高,这种增长减速必然会对总产出增长造成不利影响。可见,理解相对发达地区增长减速对于深化我们对宏观经济增长的“新常态”具有重要意义。相对发达地区增长减速的逻辑是否与宏观减速的逻辑一致?又如何尽量延缓发达地区增长减速过程以放慢宏观减速的速率?本文拟结合长三角的增长实践探讨这些问题。

二、增长减速的逻辑与国际经验

真正意义上的经济增长其实是一种近代现象:19世纪中叶,首先是英国经济迅速起飞,然后是法国;而在人类历史上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经济增长的步伐都极其缓慢。按照Madison(2001)的统计,[4]世界经济的人均GDP水平在公元1000年时的水平并不比公元1年时的水平更高,而公元1820年的人均GDP也只不过比公元1000年时的水平高53%。从长期来看,正是1820年之后的经济增长改善了数十亿人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也因而使得经济增长和波动一直处于宏观经济学的核心。

从增长理论上看,由索罗和斯旺建立的新古典增长模型毫无疑问是研究經济增长的最基本的分析框架,新古典模型在解释经济增长时将经济增长寄托于外生的生产率的增长,其后的AK模型、产品多样化模型和熊彼特模型不过是力图将这种外生的生产率增长内生化。本文接下来的分析还是以新古典模型为例来解释增长过程中的增长减速逻辑。

如图1所示,在图1中,横轴表示人均资本,纵轴表示人均产出,由于边际报酬递减规律的支配,产出函数是凹的,储蓄率外生给定为s,生产函数为f(k),由直线表征的资本折旧函数为(δ+n)k(δ为折旧率,n为人口增长率)。根据新古典增长理论,要实现经济增长其实只有两条途径,一是当经济未处于稳态时,也就是图1中,人均资本存量处于k1的左边,都表示人均资本有继续增长的空间,因而经济未处于稳态从而可以实现经济增长。一旦人均资本存量到达k1,由于人均资本存量不再增加,因而经济无法实现继续增长;另一种是当经济已经处于稳态时,此时的增长就落在外生的生产率改进上,即图1中,生产函数由f(k)上移到f*(k),导致原有的稳态被打破,新的稳态资本存量为k2,相应的人均产出为y2。无疑,如果这个生产率的改进是连续性的永不停止的过程,则生产函数会持续向上发生位移,相应的经济增长也会永不停歇。这样,在长期,经济增长的重任就唯一落在生产率的提升上。

从上述理论分析中,我们可以得出增长减速的两个原因。一是随着资本和产出逐渐逼近稳态资本和稳态产出,增长速度会自然放缓。二是在实现稳态后,生产率提升的速度减慢。由于生产率的提升主要来自技术进步和效率改进,技术进步的步伐放慢后,增长速度也会自然地放缓。同时,我们从上述理论分析中还可以得出,在稳态水平相同下,后发国家和地区一定会有更快的增长速度最终赶上发达国家和地区,即经济会出现条件收敛过程。当然,如果稳态水平不同,后发国家或地区即使一时有更快的增长速度,那也只不过是以更快的速度跑完一个更短的终点而已,未必能赶上发达国家或地区。但是,在一国内部,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稳态水平,因而,在长期,一国内部的欠发达地区有着更快的增长速度并赶上发达地区。反过来,这也意味着经济相对发达地区会出现增长减速,否则地区经济无法实现收敛。在国际实证研究中,跨国的经验研究大多没有证实绝对收敛,但新古典模型预言的条件收敛得到了大部分实证研究的支持(Barro,1991;Mankiw等,1992),[5][6]尤其是在一国内部的各地区的实证研究中,如Barro等(1992)对美国和日本各地区经济增长收敛的研究,[7]证实了落后地区有着更快的增长率,也即相对发达地区出现增长减速。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评价当前一种从产业结构的视角来讨论增长减速的观点。即随着经济的持续增长,产业结构将遵循配第—克拉克定律,第三产业在就业和产值方面将占据主体。但第三产业技术进步的速度由于Baumol(1967)所说的成本病(cost disease)原因远不如制造业提升迅速,[8]这会降低整体技术进步速度从而降低增长速度,即宏观经济会经历一个“结构性减速”。同理,一些国家早期经历的从农业转向工业或制造业,由于制造业生产率提高迅速,因而宏观经济会出现“结构性加速”。根据曹静等(2011)对中国的实证研究,发现第三(次)产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持续下降,从1982-1984的4.5%降至1984-1988年的1.2%,最后降到1994-2000年的-3.5%。[9]这种结构性减速理论其实仍然在新古典增长模型的框架内,只不过它廓清了生产率放缓的原因。但生产率提高的放缓远非产业结构调整能完全解释。从理论上讲,生产率等于技术进步率乘以效率,如果我们假设生产始终在技术前沿面进行,不存在无效率情形,则生产率增长率基本上就等价于技术进步率。而从技术进步本身的机理来看,随着技术水平的抬升,要实现同样的技术进步更加困难。技术进步的规模报酬是递减的。这本身就意味着技术进步会放缓。

我们同时介绍下其他增长理论中的增长减速观点。如前所述,新古典增长模型将长期增长寄托于外生的技术进步,但惟独没有解释生产率的提升机制,这意味着这种理论虽然能解释收敛与增长减速,但不能解释长期增长。内生增长理论力图解决这个麻烦。在内生增长理论中的第一波AK模型中,由于独特的生产函数设置,企业之间的知识外部性完全抵消了由单个企业进行资本积累时的收益递减,产出增长率同资本增长率是相等的。该模型能解释长期增长,但无法解释收敛。在AK模型看来,增长减速只会发生在储蓄率降低或生产率增长变慢时;在内生增长理论的第二波中,产品多样化模型和熊彼特模型不约而同的强调增长率关于创新的生产率递增,同时人口规模的扩大也会促进经济增长。可见,不论是新古典模型还是内生增长模型,增长减速都与创新或技术进步导致的生产率提升的速度有关。

尽管以新古典模型为代表的增长理论预测了增长收敛和减速,但并没有具体给出减速的具体时机。根据艾肯格林等(2012)关于经济减速的观点,[10]如果在前后7年间经济增速从3.5%以上下滑超过两个百分点,即为经济增长减速。他们利用PWT6.3的数据分析结果表明,大约有41个国家出现过增长减速。平均而言,增长率的下滑从5.6%降低到2.1%。减速的时机大约在以2005年不变国际价格计算约为17000美元时。实际上,根据PWT8.0的数据,检测部分高速增长经济体的经济增长和减速纪录,东亚国家和地区(日本、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台湾)的经济减速可能还到不了艾肯格林所说的17000美元。上述6个经济体平均在13000美元就开始减速了,平均下滑3.2个百分点(骆祖春,赵奉军,2014)。[11]

三、长三角增长减速诊断

本文接下来以长三角为例并结合上述理论来分析我国区域增长减速的原因。包含上海、浙江和江苏在内的长江三角洲是我国经济相对最发达地区。这个地区占地21万平方公里,占据国土面积的2.19%,2017年人口1.61亿,占全国总人口的11.6%,GDP总量为16.83万亿元,占全国经济总量的20.3%。包含上海、南京和杭州在内的26个城市现已成为世界6大城市群之一。2014年9月,国务院印发《关于依托黄金水道推动长江经济带发展的指导意见》,其中首次明确安徽作为长三角城市群的一部分,参与长三角一体化发展。2016年5月,随着国务院批准《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长三角城市群正式擴容,最大的变化就是安徽省加入了长三角大家庭。2018年11月,习近平主席在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中提到将支持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并上升为国家战略,着力落实新发展理念,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推进更高起点的深化改革和更高层次的对外开放。为简化分析,本文的重点仍然集中在传统的两省一市范围内。

近年来,长三角经济增长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减速。如图2所示。从图2中,我们可以看出,从2000-2017年,长三角两省一市的增长率明显在2007年左右开始出现减速。按照如上所述的艾肯格林提出的标准,我们发现,2007年是一个转折点。例如,江苏省2007年之前连续7年(包含2007年)的平均增长率为13.5%(算数平均数),2007年之后(2008-2014)平均增长率降低到11%,下滑2.5个百分点;浙江省前后期的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3.3%和9.04%,下滑超过4个百分点;上海市前后期的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2.07%和8.38%,下滑3.7个百分点。可见,长三角增长减速早在2007年就开始了。如果将长三角作为一个总体,则2000年长三角两省一市GDP为19495亿元,按照全国GDP缩减指数缩减,得到按照2000不变价格计算的2014年GDP将约为74938亿元。可以计算得到在2007年前后7年的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2.24%和8.01%,增长减速超4个百分点。

在图2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从2000到2017年,全国的经济增长率也在2007年前后开始下行减速。计算表明,前7年和后7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0.8%和8.8%,下滑刚好两个百分点,勉强满足艾肯格林的减速标准。由于长三角占据全国GDP的五分之一强,平均而言,长三角在2008-2014年中下滑了4个百分点,这意味着全国增长减速中40%来自于长三角地区增长减速(计算方法为:首先我们明确长三角GDP在全国GDP中的权重一直比较稳定在20%,则长三角如果增长减速1个百分点,将导致全国增长减速0.2个百分点。在2007年前后,长三角平均增长减速大约为4个百分点,由此导致全国增长减速为0.8个百分点。在同期,全国增长减速为2个百分点,由此可以计算出由于长三角的减速对全国增长减速的影响为40%)。

由于长三角经济在全国GDP中的重要地位,长三角的增长减速势必拖累全国增长。并且由于长三角的更快的减速,使得其在全国经济版图中的地位有所降低。目前已经从如图3所示:

鉴于长三角在中国增长减速中的重要角色,我们有必要廓清其减速的具体原因。如前所述,新古典模型只是提供了一个经济收敛和减速的参照,具体落实到确切时间或确切地区还需要结合当地实际情况给予解释。

在我们看来,导致长三角地区在2007年以后进入增长减速区间主要是四个原因。这四个原因分别是:收入水平上升带来的自然减速;外部需求冲击导致的周期性减速;经济结构调整导致的结构性减速以及区域发展策略调整导致的政策性减速。但就具体某一个地区来说这些原因并非均匀分布。

1. 收入水平上升带来的自然减速

我们在第二部分关于增长减速的逻辑中谈到,根据新古典增长模型的预测,随着收入水平的抬升,逐渐趋近于稳态产出,增长减速是一个自然地过程。

根据我们图2中的分析,长三角的减速并非从2011年开始,而是始于更早的2007年。而在前述艾肯格林关于增长减速的跨国经验研究和我们利用最新的PWT8.0数据对东亚经济体的研究中,平均而言,这种增长减速始于按照购买力平价的人均GDP13000美元。对此我们可以做一个计算。以上海为例,上海2007年按照常住人口计算的人均GDP为62040元,按照当时名义汇率折算为8159美元。那么按照2005年购买力平价折算是多少呢?这需要计算购买力平价汇率。对此我们按照PWT8.0的数据找到对中国整体2007年按照支出法核算的2005年购买力平价的美元GDP为8.2万亿美元,按照当年人民币价格计算的名义GDP为26.58万亿元,由此可以得到购买力平价汇率为1∶3.24(如果按照世界银行的购买力平价现价美元标准为1:3.01)。按此汇率上海2007年人均GDP为19148美元。同理可以计算2007年江苏和浙江的人均GDP为10392美元和11459美元。当然,上述计算方法存在的缺陷是PWT8.0数据计算购买力平价汇率是按照一个国家整体来计算的。由于上海的物价水平远高于全国其他地区,按照1:3.24的购买力平价汇率必然高估了上海2007年的人均GDP。不过这个数据还是远高于艾肯格林计算的17000美元减速标准和我们根据东亚经济体计算的13000美元标准。所以,我们在图2中看到上海在2007年后的减速也是长三角最严重的。相形之下,江苏和浙江在2007年人均GDP并没有达到仅仅是接近平均减速标准。其实按照PWT8.0的数据,我们发现东亚经济体中,新加坡和韩国在11400美元左右也开始减速,和浙江的减速时点几乎完全一致。而江苏在这三者之中属于人均GDP最低的,其增长减速的速率也相应是最慢的,这应该不是巧合。

2. 外部需求冲击导致的全球经济周期性减速

对于2000年以來的中国经济增长加速,不得不提到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带来的全球化红利。从2001年以来,中国的出口增长幅度长期以超过20%的速度增长,从2000年的出口2492亿美元增加到2007年的12180亿美元,这7年的平均增速为25.4%。远高于GDP增速。而从2007年开始,出口增速迅速下降,2013年出口总额为22100亿美元,增长速度下降到10.4%。2014年我国出口总额创新高达到23400亿美元后,出口总额开始显著减少,2017年仍然只恢复到22600亿美元。对长三角来说,过去的经济增长更是得益于出口增长。根据统计数据,长三角两省一市作为一个总体2000年出口总值为705.64亿美元(占全国出口总值的28.3%),2007年上升到4759亿美元(占全国出口总值的39.1%),年均增速为31.3%,远高于全国增速。从2007年开始到2017年出口总值仅仅上升到8415亿美元,年均增速下降到5.86%,占全国出口总值的比例2017年下降到37%。尤其是上海,2012年开始,出口连续增长率为负,至今没有恢复到2011年的高点。由于整体出口占比的下降,可以判断长三角地区出口增速下降的幅度远高于全国其他地区,这长三角增长减速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2007年金融危机后,政府也意识到这种长期深度依赖出口的增长模式的不可持续性,因而更加强调扩大内需策略。在此之前,虽然也一直提倡扩大内需,但由于传统的出口导向性的增长模式一直运行良好,无论是厂商还是地方政府都没有扩大内需的紧迫感,甚至有意进行市场分割,通过来自国际贸易的规模经济效应来替代国内市场一体化的规模经济效应(陆铭,陈钊,2009)。[12]在2007年之后,形势陡然逆转,尤其是近来中美贸易摩擦,以及欧洲陷入债务危机泥潭,更依赖出口的长三角深受打击,而转向扩大内需的增长模式无疑需要一个转型的时间。因此,当政策转向以扩大内需来刺激经济增长时,相对更加依赖外部需求的长三角的增长减速是可以预见的。

3. 结构性调整带来的结构性减速

产业结构的服务化会导致技术进步的速度降低,并降低增长率。长三角地区在2007年前后增长率的变化同样体现了某种结构性减速的特征。上海表现的格外突出。以上海为例,查看上海的GDP的产业构成会非常奇怪,从2000-2017年,上海第三产业的增加值在GDP中的比例在前半期是下降的,在2000年,上海的第三产业占比就达到了52.1%,结果到2006年仍然维持在52.1%,到了2007年第三产业才开始一路上扬,从54.6%一路上升到2017年的69%。江苏和浙江产业结构的走势与上海相比大体类似。江苏2002年第三产业产值占到了36.7%,也是到了2007年第三产业才开始重拾升势,截止到2017年已上升到50.3%;浙江也是在2002年达到第三产业的短期峰值40.3%,随后一路下降,到了2007年回升到40.6%,随后一路上扬,截止到2017年上升到53.3%。

从上述两省一市的比较中可以看出,从结构性变动的剧烈程度来看,依次为上海、浙江和江苏。而增长减速的程度顺序也刚好是上海、浙江和江苏。这完全符合结构性减速对地区增长态势的预测。一些学者如江静和刘志彪(2012)的实证检验也表明,[13]包括长三角在内的沿海地区承接服务产业转移的主要目的地,而制造业和加工部门转向内陆地区。这种转移带动了内陆地区融入全球化,缩小了中国地区收入差距。

而至于为何在2000年开始的大约7年间,长三角地区为何服务业占比一路下行,制造业高歌猛进,地区增长一度出现结构性加速。学界对此的解释是这些地区的资本和劳动要素都在加速进入全球价值链中由国际大卖家所主导的制造生产环节,因而其制造业市场是全球性的,但是其相应的服务业尤其是其现代生产性服务业是游离于制造过程之外的。这些地区的服务业并没有能够同步地或更快地走向全球市场,而是限于服务本地的消费需求并以正常的速率发展,成为本地化的供应商(刘志彪,2011)。[14]但是很明显,这种制造业大扩张和服务业滞后的情形在2007年之后不再是长三角地区的发展特征。

4. 地区平衡发展策略导致的政策性减速

中国是一个地区差距非常显著地国家,以至于有“一个中国,四个世界”的说法。对地区差距扩大的原因探究中,除了区域地理优势、历史因素、市场化过程差异外,政府的发展战略和政策,如鼓励东部沿海地区优先发展并给予倾斜的政策也是地区差距不断扩大的重要原因。更具体的研究表明,政府的转移支付政策不仅没有起到再分配作用,反而拉大了地区差距,因为越富的地区可能越容易得到转移支付(马栓友,于红霞,2003)。[15]中央政府为应对地区差距逐渐扩大采取的促进欠发达地区的策略如西部大开发、中部振兴计划一直未见成效,原因之一或许与前述的出口导向型的发展模式有关。在2007年金融危机后,国外需求的弱化和国内市场的强化使得中央政府采取的密集型区域发展政策有了完全不同的背景。

自2009年以来,中央政府密集出台了大量中西部区域偏向的区域振兴规划,同时在资金尤其是建设用地指标上大幅度向中西部倾斜。城投债大规模产生是2006年以后的事情,在2006年到2012年间内地省份在债务里所占的份额一直在上升,2012年内地省份在城投债发行个数和金额中的份额超过50%。在利用外资方面,2010年4月13日国家发布《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做好利用外资工作的若干意见》来引导外资向中西部地区转移和增加投资。目前世界500强新增投资超过60%投向中西部二线城市。中西部省份在土地供应当中占的份额也一直在上升。反过来对长三角而言,至少在浙江一些地区,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乏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无法获得建设用地指标,由于长期不允许建设用地的跨区域配置,导致一些企业被迫外迁到中西部省份并导致浙江经济增长明显减速(卓勇良,2013)。[16]一些学者对这种区域偏向的发展策略提出了质疑,认为政府在土地和资金方面向内地倾斜的政策使内地投资效率低下和政府债务不断累积,并导致东部地区要素成本上升,由此可能积累起金融和经济风险(陆铭,2015)。[17]暂且不论目前这种中西部偏向的区域政策是否合理,但客观上确实对长三角的经济增长产生了不利影响。

最后,我们可以总结下这四种力量对长三角增长减速的影响差异。就收入水平上升而言,上海>浙江>江苏;就外部需求冲击而言,上海>江蘇>浙江;就经济结构调整而言,上海>浙江>江苏;就地区平衡政策调整而言,浙江>上海>江苏。

四、长三角继续增长的新动力

在2010年国务院批准实施的《长江三角洲地区区域规划》中提到,到2015年长三角地区要率先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到2020年力争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以下简称“两个率先”)。上述目标的实现离不开持续的稳定的经济增长。同时,面对宏观经济进入新常态,处于中国经济发达地区的长三角如果能继续保持一定速度的增长,也能有力支撑并尽力延缓宏观经济的减速。面对如前所述的减速力量,长三角地区继续稳定增长的新动力在哪里?

当前一种观点认为,应该以继续推进城镇化来作为宏观经济持续增长的动力。这种观点对全国来说可能有其必要性,但对长三角这样城镇化水平已经很高的地区,继续推进的空间已经很有限了。上海已经是一个高度城市化的经济体,江苏和浙江2017年城镇化水平已经分别达到68.8%和68%,并且长三角的城镇化的任务更多的是针对那些已经在本地区工作的农业转移人口,而不是尚在农村的剩余劳动力。这个任务的实现更多的是依靠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以实现社会经济权利的公平,而对经济增长的价值难以体现。

我们认为,长三角继续稳定增长的空间在于以下四个方面:一是推进服务业发展的结构调整;二是建立开放市场准入秩序以进一步推动长三角地区的市场化和一体化进程;三是以建设用地跨区域配置和税收政策调整缓解长三角地区的发展瓶颈;四是以人力资本投资为重点推进技术进步和生产率增长,同时增强城市人口聚集效应。

1. 推进服务业发展的结构调整

按照前述的结构性减速的观点,服务业的发展会带来生产率的减缓从而降低整体经济增速。但是,作为长期增长过程的特征化事实之一,这种结构调整是绕不开的。长三角在过去的外向型增长模式中已经有“过度工业化”之嫌。更重要的是,服务业的发展对长期困扰中国经济的顽疾:增长的就业弹性下降以及劳动收入占比低下有立竿见影的功效。增长速度虽然有所下降,但就业增长和劳动收入占比都会有可观的提升,以效益的提升补偿速度的下降从而有助于落实2018年国务院提出的高质量发展。另外,长三角地区服务业的发展不仅有利于自身的结构调整与经济持续增长,更有利于推动我国整体经济收敛,缓解地区差距。随着服务业发展,长三角地区部分传统制造业向中西部转移,这会导致结构性加速与结构性减速的同时发生。根据吕健(2012)的实证研究,[18]中国经济增长正在出现新的区域分化,东部地区经济增长已经开始“结构性减速”,西部地区正在“结构性加速”,而中部地区为“加速”与“减速”并存,整体呈现出“结构性加速”。

目前长三角地区制造业供给严重过剩与服务业许多行业的投资不足和产出瓶颈现象并存,表现为总需求向服务业集中而总供给向制造业倾斜的结构性矛盾。作为中国制造的重要产地,消费者却很少享受到中国制造的廉价,国外的“中国制造”往往更便宜。这正是因为服务业或现代流通服务业滞后或受限所致。但服务业的发展相对而言对政府的挑战更大,服务业对制度质量要求更高,是制度依赖性很强和对制度极为敏感的产业。汪德华等(2007)的研究表明,[19]以一国法治水平来衡量的契约维护制度的质量,与其服务业比重显著正相关;政府规模与其服务业比重显著负相关;其中法治水平对服务业比重的影响在中低收入国家更重要。

2. 建立开放市场准入秩序以进一步推动长三角地区的市场化进程

从我国经济发展的实践来看,市场化进程与开放准入对沿海地区的崛起居功至伟(韦倩等,2014),[20]但市场化的空间仍然很大。市场化进程的最终目标可以借用诺斯在其新著《暴力与社会秩序》中提出的“开放准入秩序”概念。[21]诺斯的思想与内生增长理论中对技术进步的外部环境的强调是一致的。在内生增长理论中,随着整个地区包括内部的各个行业越来越接近技术前沿,产品市场的竞争和准入对增长越显重要。个中的逻辑是:竞争和准入会鼓励那些在技术上足够先进的企业进行创新,而创新可以通过垄断利润避开竞争。

另外,在经济增长中,我们一般是假设生产始终在产出函数的前沿面进行,假设生产率等于技术乘以效率,如果效率是100%,生产率增长可以等价于技术进步。但实际经济运行中,效率低下的情形层出不穷。效率低下的原因主要包括由于要素的流动障碍导致的要素的部门配置不当(某些低效率的部门获得更多的资源)和要素的企业配置不当(某些低效率的企业或“僵尸企业”难以被淘汰),即使对于长三角地区这样传统上认为技术效率较高的地区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根据李胜文等(2013)的实证研究,[22]在充分考虑到区域间生产前沿存在显著差异后,包含长三角在内的东部的技术效率也并不高。但如何提高技术效率?只有继续推动市场化进程,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

长三角地区是我国民营资本实力最为雄厚的地区之一,通过市场化进程的推进,让这些民营资本转化为经济增长意义上的资本,避免当前物资和人力资本双重流失的状态,正是长三角地区在未来保持经济持续增长的强大动力。如果长三角地区能率先建立“开放准入秩序”而不是简单的简政放权,长三角的“两个率先”将有基本的制度保障,这也正是李克强总理所说的“改革是中国发展最大的红利”。

3. 以建设用地跨区域配置和税收政策调整缓解长三角地区的发展瓶颈

根据世界银行的研究,在美国、智利和巴基斯坦,地区间的收入收敛都是因为更充分的要素流动性,而不是地区的特殊政策(尚柯与沙安文,2006)。[23]从经济发展的规律来说,经济集聚发展是大势所趋,世界各国的经济活动都在向少数大城市或大都市圈集聚。因此,限制人口向中心城市或经济发达地区流动无助于缓解地区差距。

随着人口向城市尤其是长三角区域中心城市流动,今日长三角地区面临着严重的土地瓶颈。目前长三角各地都在通过盘活存量用地、提高建设用地效率以促进土地集约使用。既然承认建设用地的效率存在严重的地区差异,那么更合理的办法应该是考虑人口流入重新分配建设用地指标和建设用地的跨区域配置,而不是现在的各省自求平衡。否则既无法有效缓解地区差距,又无助于在全国范围内实现集约使用土地的大目标。2018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城乡建设用地增減挂钩节余指标跨省域调剂管理办法》,增减挂钩政策不断升级,允许深度贫困地区跨省调剂,这将有助于缓解长三角地区土地资源紧张的瓶颈。但是,上海土地资源利用和保护“十三五”规划要求耕地保有量不低于282万亩,永久基本农田不低于249万亩,这种土地利用政策和规划确有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之嫌。

从税收政策上讲,减税一直是供给经济学刺激经济增长的核心政策主张。当前我国宏观税负过高,有学者估计近年来我国的按照宽口径计算的宏观税负超过40%(周天勇,2014)。[24]世界上除了少数高福利的发达国家外,很少有如此高的税负。税负过重,必然影响生产和激励。对经济相对发达的长三角地区来说,2017年,按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上缴中央财政估算、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国有资本经营收入和关税合计,长三角财政收入总计约5.8万亿元,占全国同口径财政收入的24.9%,大大高于GDP占全国比重,更是全国少有的财政净上缴省份。因此,在降低整个宏观税负的同时,适当调整央地分配比例应该列入议事日程。

4. 以人力资本投资为重点推进技术进步和生产率增长

根据内生增长理论的熊彼特模型,较高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存量,通过提高个人模仿高新技术的能力,或者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从事前沿创新的活动,有助于生产率的增长。特别是当一个国家或地区越来越接近世界技术前沿时,较高的教育水平更为重要,因为这时更需要的是创新而不是模仿。无法完成这一转型的经济体最终无法走向人均GDP的前沿水平(Acemoglu等,2006)。[25]

根据蔡昉(2012)的研究,[26]劳动者从第二产业的劳动密集型转向资本密集型就业,要求受教育水平提高1.3年,如果转向第三产业技术密集型就业,要求受教育水平提高4.2年。根据PWT8.0的数据,韩国1990年代经济增长放缓后,尽管劳动力投入(折合成工作小时数)从1994年的51881(百万小时)增长到2011年的52774(百万小时),仅仅增长了1.72%,但是人力资本投入量从2.805增加到3.347,增长了19.3%,这大大充抵了劳动投入增长缓慢的损失。

目前长三角地区是我国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缓解人口老龄化更要依靠人力资本投资。长期以来,中国劳动者受教育年限的提高,主要是通过普及义务教育达到的。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继续提高受教育年限必须通过普及高中教育和大学教育大众化来实现。长三角地区有条件也有必要尽快推动高中阶段免费教育,高中普及率提高后,有意愿上大学的人群就会扩大,也会对高等教育产生新的激励。

除上述四个方面外,我们还认为应该稳步推进人口向长三角都市圈及其核心城市聚集。人口是区域经济发展的最活跃因素。长三角GDP占全国比重提高远超过人口比重。稳步推进人口集聚不仅能增强长三角发展活力,也有利于缩小区域差距和促进中西部发展。尤其是上海人口自2013年以来,占全国比重有所下降。上海是长三角的龙头和主引擎,但上海人口集聚长期受控。其实根据国外大都市人口发展经验(卓贤,陈奥运)[27],上海应该仍有相当的人口集聚空间。当前上海人口负增长,以及建设用地零增长并继续保留200多万亩耕地,从长三角整体发展和全国发展的通盘考虑,值得商榷。过严控制超大城市发展,无异于自废武功。如果不增强长三角人口集聚能力,不但影响长三角,也不利于全国发展。

五、结论

相对充裕的高质量的人力资本、发展主义的政府、市场导向型的激励机制、严重的地区差距以及追赶型经济体都决定了中国经济将继续保持增长,但宏观经济增长的减速不可避免。实际上,随着收入水平的抬升和经济结构的转型,较低的增速同样能实现预定的社会经济目标。希望能重回到过去的两位数增长状态并采用需求管理的政策只会带来更大的福利损失。

从增长理论上看,增长减速是一个经济趋向稳态,人均收入水平持续抬升时自然发生的过程。而从长期来看,增长速度取决于由技术进步和效率所决定的生产率的提高速度。以此观之,我国当前经济发达地区的增长减速存在着因收入水平提升导致的自然减速和产业结构调整导致的生产率增长放缓。同时,也存在着因外部需求冲击导致的“出口—投资”放缓所致的周期性减速,以及地区偏向政策调整带来的政策性减速。

对长三角地区而言,该地区对中国经济持续稳定增长意义重大。我们的计算结果表明,中国经济2007年以来增长减速的40%来自于长三角地区的增长减速。就未来增长的动力而言,我们并不认同当前城镇化作为该地区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之说。在顺应结构调整促进生产型服务业和民生型服务业发展的同时,长三角地区应力争率先建立开放准入秩序,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以人力资本投资为重点推进技术进步和生产率增长。同时,以建设用地跨区域配置和税收政策调整以及人口集聚,缓解长三角地区的发展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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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向 梅)

2019-01-07

[作者简介]赵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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