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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奇的物化思想研究

2019-09-10金家新陈钰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合理化

金家新 陈钰

[摘 要]卢卡奇思想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卢卡奇的思想,就必须重视《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观。卢卡奇物化观是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解释的基础上的,特别是对《资本论》中商品拜物教的研究。本研究探讨了卢卡奇物化思想的理论渊源和背景,阐述了卢卡奇物化理论的涵义和主要内容,总结了卢卡奇物化观的贡献,分析了卢卡奇物化观对当代中国的重要启示和意义。当然,卢卡奇的物化观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在立场上,他完全否认物化,忽视其存在的合理性;在认识论上,他将物化、异化与对象化混为一谈;在方法论上,将物化的消除寄希望于观念的解决。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异化;商品拜物教;合理化;对象化

凭借1923年发表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卢卡奇被称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他不仅率先提出了对马克思主义的新的解读,更重要的是他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物化理论做出了明确的阐释,表达了对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批判,而这一批判构成了20世纪后来的各种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的主题。因此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在二十世纪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地位。国内外理论界为了更好地研究马克思主义,对卢卡奇的研究从未停止过,观点却不尽相同。从大部分的研究成果来看,他们基本肯定了卢卡奇物化理论对研究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重要价值。本文首先对卢卡奇的物化思想进行了一番梳理,又通过对比其与马克思异化观的不同,揭示出物化思想存在的缺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思想在那个时代有着其独特的理论意义,甚至对当今中国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有着重要的借鉴与启发意义。

一、卢卡奇物化思想的提出

(一)物化思想的理论渊源

《历史与阶级意识》包括了卢卡奇在1919年到1922年之间写作的八篇论文,其中最重要的一篇是写于1922年的《物化和无产阶级意识》。这一时期的卢卡奇在哲学方面深受德国古典哲学、现代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影响,因此《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理论语境是比较复杂的。

第一,卢卡奇的物化思想是从马克思商品拜物教延伸而来的。在商品经济中,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人对物盲目崇拜。劳动产品最初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一旦成为商品,人们在商品交换活动中的社会关系就被物的运动关系所掩盖。商品能否卖出去,商品生产和交换过程中能否赢利,这些都不受生产者所控制,相反的是商品具有了控制和支配商品生产者命运的力量,因此被商品生产者崇拜和迷信。马克思称之为商品拜物教。从表面上来看,金钱和财富由人所占有和支配,“但实际上,人和对象之间的主客体关系已经被颠倒了,人在社会关系上的地位和价值,不是取决于自我的特殊性和能力,而是取决于他最终究竟能占有多少财富和金钱。金钱支配着人的活动目的,物成为评价人的尺度,人格的特性不是由人来体现,而是由货币来决定。”[1]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所描述的商品拜物教正是资本主義社会人的物化的表现形式。在论述其物化理论时,卢卡奇将之归为商品型物化,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完全物化,人们崇拜和服从于物质财富,用最大的可能争取尽可能多的财富。

第二,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形成也受到黑格尔、齐美尔、韦伯和狄尔泰的影响。首先,在论证物化的消除时,卢卡奇运用了总体性的辩证法,他的总体性范畴起源于黑格尔。与黑格尔一样,卢卡奇也强调,只有主体本身具有总体性的时候,才能谈到客体的总体性。卢卡奇的总体性思想又不同于黑格尔,黑格尔所谓的总体是一个绝对精神自我运动变化的圆圈,“正是在此,黑格尔步入了误区,他把辩证法变成了概念辩证法,结果陷入到概念的神话中去。”[2]而卢卡奇始终立足于现实,将总体性当作分析和研究社会历史的方法。其次,卢卡奇最初对物化的思考很大程度上还受到齐美尔《货币哲学》的影响。齐美尔分析了货币经济对理性主义的影响以及计算理性带来的社会生活总体中形势与内容之间的矛盾。“货币经济迫使我们在日常事务处理中必须不断地进行数学计算。许多人的生活中充斥着何种对质的价值进行评估、盘算、算计。并把它们简化成量的价值行为。”[3]从齐美尔的描述,能够初步的看到货币经济中人的物化问题。再次,卢卡奇借助了韦伯的合理化理论进一步揭示和批判物化和资本主义。韦伯将人的合理性划分为形式合理性和实质合理性,认为“资本主义的兴起就是合理化的产物,表现为形式合理性的逐步扩展与实质合理性的日趋减缩,体现为世界‘除魅’的过程。”[4]实际上韦伯将这种物化视为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必要条件和合理因素,而卢卡奇则用与韦伯相反的视角,将这种合理化批判纳入到他的物化批判中。最后,卢卡奇还深受狄尔泰“整体性”思想的影响。狄尔泰认为,一切个体现象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作为有序整体结构的一部分而存在,总体优于个体,个体依赖总体。卢卡奇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就立足于“整体性”思想,他认为“马克思辩证法的核心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在历史中的确认,从整体的具体统一性去把握变化不拘的社会现实。”[5]卢卡奇没有停留在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的理论上,而是认识到历史事件的独一无二性,需要在具体中加以把握。

(二)物化思想产生的时代背景

卢卡奇的世界观是在二十世纪初的十年里初步形成的,这是一个国际政治动荡和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革命如火如荼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思想极度混乱,旧价值观失去新价值观还未产生的时代。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在这样一个时代产生,具有深深的时代烙印。

第一,第二国际的发展对卢卡奇总体性思想的影响。在恩格斯逝世后,第二国际机会主义大肆泛滥,伯恩斯坦提出在理论层面实行马克思主义理论修正。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机会主义主要从历史问题入手来修正马克思主义理论。伯恩斯坦认为自然科学是评判一切事物的标准,考茨基把社会的发展等同于生物的进化过程,用达尔文主义取代了历史唯物主义。卢卡奇认为,用自然科学的分析方法得出的事实来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是错误的,这会导致整体的分割,尤其是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随着分工的细化,变得越来越孤立,而人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物化。因此卢卡奇把自然归为历史,用总体性的思维来分析历史,提出马克思哲学的本质方法是总体性辩证法,并且认为,无产阶级把握总体性思想,就能唤醒阶级意识,达到物化的扬弃。

第二,20世纪初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对卢卡奇组织理论的影响。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鼓舞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等相继发生了无产阶级革命,却遭受了失败。卢卡奇认为革命命运的不同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对组织问题的认识程度,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就有赖于其无产阶级政党的成熟。欧洲无产阶级中比较典型的就是德国十一月革命和匈牙利革命。德国无产阶级当时还没有组成马克思主义政党,工人都是由社会民主党领导,社会民主党对武装夺取政权的认识不够,具有明显的软弱性,最终德国无产阶级革命被反动分子镇压了。匈牙利虽然成立了共产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很快成立了匈牙利苏维埃共和国,但是由于社会民主党人的软弱妥协和分裂活动,革命最终失败。因此,卢卡奇强调了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重要性以及建立对工农联盟的政治领导权的必要性,党应该作为无产阶级的一部分,始终作为阶级的先进代表而存在,不应该用宗派代替无产阶级行动。

第三,资本主义工业进程的快速发展对卢卡奇阶级意识理论的影响。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资本主义社会的机械化和合理化水平越来越高,劳动分工不断细化,造成了工人阶级的孤立状态,这个时候的工人阶级难以形成统一的阶级意识。在卢卡奇看来,无产阶级作为最物化的阶级,资本主义剥削得越深,无产阶级对自我的确证就越迫切,资产阶级极力掩饰的其阶级意识的虚假性必将暴露出来,无产阶级会寻找自身解放的道路,逐渐认识到自身的历史地位和任务,形成统一的无产阶级意识。

二、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展开及其主要内容

(一)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展开

1. 物化的涵义

卢卡奇按照马克思的思路从商品结构入手,通过对商品生产、社会分工、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深入研究,得出资本主义社会产生物化的直接原因就在于商品交换,“劳动产品采取商品形式,本来表达的是人们自己的社会关系,但呈现为物与物的关系。”[6]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是这样定义物化的:“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7]他的物化概念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客观上,主要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构成的世界与人自身对立起来,制约着人的活动,限制人的主动性的发挥;主观上,主要表现为人的活动被客体化,成为可以被购买的商品,服从于社会规律,不依赖于人自身行动意愿。卢卡奇还创造性地引入了韦伯的合理化理论,把物化理论扩展到精神观念领域加以分析,批判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可计算和合理化原则深入到人的内心,导致了意识的物化。同时这也是对合理化理论的一种超越,韦伯对资本主义的态度是矛盾的,而卢卡奇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揭示出了韦伯合理化过程中存在的“二律背反”。

2. 物化的具体体现

卢卡奇对资本主义物化现象的分析并不仅仅停留在经济领域,他认为商品生产已经在资本主义社会占有了支配性的地位,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物化现象已经从经济领域扩展至政治领域、文化领域以及人的意识方面。首先,是经济领域中的物化。主要有以下特点:第一,人的客体化,“人无论在客观上还是在他对劳动过程的态度上都不表现为是这个过程的真正主人,而是作为机械化的一部分被结合到某一机械系统里去。”[8]第二,人的原子化,人被科學的机械的专门化的分割开来,变成孤立的原子,生产者相互之间没有联系。其次,是政治领域的物化。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法律制度和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行政机构,随着法律和国家等方面的不断合理化,政治领域的物化也随着官僚统治的形成而产生。最后,是物化意识。技术理性的扩张导致了物化的意识化,即物化意识,并且被普遍化。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侵入到人的内心。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把资本主义制度看作一种固定的、自然的东西,只是顺从地适应它,而不采取批判与和改造的态度,这就是物化意识的表现。

3. 物化扬弃的途径——总体性原则

卢卡奇是把总体性原则当作辩证法的实质来阐述的。世界作为一个总体必然是由部分构成的,总体性原则就是要把世界当作一个总体去认识和把握,并且坚持从总体到部分的认识路线。在认识上,不是部分决定总体,而是总体决定部分,总体不是抽象的机械的,而是有其内部结构的有机整体,部分只有在和总体的联系中才能确定其地位和意义。

总体性原则强调人的存在的总体性,人是作为历史的主客体的统一而存在,而不是作为片面的、抽象的、孤立的、纯粹的物而存在。随着物化普遍化的发展,它不再作为一种统治和控制人的结构而存在,而是更进一步地内化到人的心灵,形成了物化意识。从理论上讲,物化意识的存在使人失去了超越和批判的维度,成为被动的存在;从实践上讲,物化意识还导致无产阶级的革命性丧失。只有形成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实现物化意识的扬弃,才能推动革命事业的发展。资产阶级由于其思想的二律背反,使其难以超越自身的局限从物化结构中摆脱,因此物化的扬弃只有靠无产阶级来完成。当然,“只有具备了总体性辩证方法,无产阶级才能彻底消除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即商品拜物教的束缚,进而实现主体与客体、自在与自为统一。”[9]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物化的扬弃和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主要取决于无产阶级自我意识的成熟,取决于对总体性思想的把握。他把物化的扬弃归结于认识问题,显然是不科学的。但是,卢卡奇对总体性辩证法的坚持是值得肯定的,作为一种哲学理论,丰富了马克思哲学理论。

(二)作为对象性形式的物化

马克思将物化分为两种,“一种是对象化的物化,一种是异化的物化。”[10]在马克思那里,对象化的物化就是指人为了直观自身、确证自身,让自己的本质力量不断地对象化,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属人的对象世界。卢卡奇的对象性形式的物化大致可以概括为:一种特殊的对象性形式主宰着资本主义社会,同时塑造了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这种塑造了我们与世界关系的对象性形式就是物化。”[11]

比较马克思和卢卡奇的观点,我们可以发现,马克思严格地区别了对象化和异化。在他那里,对象化是一个人类永恒的范畴,而异化只是一个历史范畴。从人类历史一开始,人的活动和行为都是为了直观自身和确证自身,因此,对象化从一开始就存在,而在现代生产过程中,劳动的对象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却并不属于生产者本人,而是被资本家剥夺和占有,这时候对象化就转化为了异化。马克思认为异化现象是人类力量发展到一定阶段上的产物,有其历史必然性和合理性,但是,作为特殊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异化现象,最终也会在历史中消失。而卢卡奇将对象化和物化混同起来。他不把异化看作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更不必说异化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内在联系,而是抽象地把异化看作是人类的普遍情况。卢卡奇的贡献在于,他综合了马克思和韦伯,将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同时看成两个方面,既是物化也是合理化,认为这种分离会促使以合理物化的关系取代更明显展示出人的关系的自然关系。

(三)作为形式合理化的物化

形式合理在韦伯看来就是可以预见特点和精确计算,可以把价值判断问题转换为事实和逻辑问题的工具理性化的规则和方法。“形式合理性在韦伯那里,具有认知和实践两重意义。从认知角度来看,形式合理性意味着用更加精确的抽象概念来认识现实,从而能够对现象工具化控制和组织。从实践角度来看,社会行为建立在普遍运用原则、规则和调节手段的基础上,通过不断增加计算精确的手段,以工具态度面对客体。”[12]形式合理化的物化是指,卢卡奇通过对资本主义商品关系的分析,揭示出了形式合理化的发展在本质上就是人的物化根源。资产阶级拜物教将资本主义的合理化形式装扮成永恒的自然规律,从而隐藏了其物化本质。从整个劳动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合理程度在不断加深,而工人的个体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人不表现为劳动过程的真正主人,而是作为机械化的一部分融入到某种机械系统中去。这个机械系统是现成的,完全独立于人而运行的,不管是否愿意,人都必须服从于它的规律。在这种所谓的合理性中,工人只是工具理性的附属物,而不是劳动的主体,人们成为他们所创造的物的奴隶。这就导致人类生存目的的颠倒,人本身不再是目的,追求利益成为了人的唯一的目标。这是一种新的商品拜物教,人的物化生存状态,一种不合理的生存状态。

(四)组织的拜物教化

在卢卡奇看来,物化的扬弃与组织问题息息相关,抛弃对组织问题的思考,就不可能实现物化的扬弃。虽然他认识到了组织问题的重要性,但是他的组织理论又具有一定的缺陷。我们知道,拜物教是比喻对某种东西的迷信或盲目崇拜,那么组织的拜物教化又怎么理解呢?

卢卡奇认为组织是理论与实践的中介,根据哈贝马斯的观点,理论与实践的中介又包括理论的形成与完善、启蒙的过程和选择正确的策略展开政治斗争三个环节。卢卡奇的问题在于,他的政党理论是根据政治斗争的需要来构建的,组织的拜物教化就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表现出来:首先,卢卡奇让理论服从于策略行为的需要。理论的選择只能通过组织的需要来决定,理论就失去了沟通和改变的空间。如果理论在转化为行动之前、过程中以及实施后都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分歧和意见,那就会导致机会主义,主观和客观相分离,认识和实践相脱离,陷入空想和盲动。其次,无产阶级的启蒙服从于政治领导的目的。实际上,启蒙是与理论相联系的,启蒙以科学的理论为基础,只有在相对协商和沟通的基础上,启蒙的过程才能组织起来。而无产阶级意识这个启蒙过程被卢卡奇当作政党的任务,那么政党就必然会有意识的按照步骤来领导无产阶级进行斗争。这时候政党就成为了一种可感知而不能达到的存在,其本身就具有了拜物教性质。最后,理论不需要其运用群体的反思来验证其正确性。实施组织的政党作为阶级意识的代表,考略到无产阶级思想的落后,必定会要求其服从组织的强制性选择。因此,理论就沦为了控制的工具。

(五)现代人的物化:客体化、数字化、原子化

卢卡奇最具创新性的部分是将物化与现代人类社会的合理化过程相结合,从技术理性对人的主体性发展的负面影响的角度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物化现象。卢卡奇所表述的理性化时代的物化的几种表现形式有主体的客体化、人的数字化和人的原子化。

一是主体的客体化。在生产过程中,人由自由自觉的主体沦为客体的被动的附庸,这是物化现象的鲜明特征。人作为历史的创造者,本来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处于主体地位,但是随着生产的发展,人的主体地位逐渐丧失,而沦为了客体,物化就是产生的。卢卡奇认为,从表面上看劳动者是劳动过程的真正主人,而事实上劳动者只是作为机械的劳动系统的一部分而存在,这个机械系统已经存在并且是自给自足的,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劳动者是否愿意,都必须服从于它的安排。

二是人的数字化,即人的符号化或抽象化,由于合理化原则被引入资本主义生产中,计算的精确性使工人变成了生产过程的符号,而失去了生产主体的地位。科技工业化的发展并没有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成为解放人、确认人的主体地位的重要力量,随着生产体系和社会机制的专门化和机械化发展,人被归入到机械体系中,成为系统中的一个零件和可计算可替换的数字。社会分工对于生产力发展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合理化的发展标志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另一方面,当合理化原则被引入到资本主义生产中,整个社会都物化为了可以量化的以及计算的一部机器,那么对人的灾难也同步产生,这种合理的机械化被一直扩展到工人的“心灵”中。

三是人的原子化,是指生产过程完全按照理性原则组织,被机械地分为各个部分,人变成一个零件,人与人之间的统一性和有机联系被切断了。他们被割裂成各自独立的原子,不再有机地通过共同的劳动成果成为一个整体,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变成了物与物的关系。随着近现代工业社会的分工越来越完善,在生产过程中大量的使用机器,人与人的交流和联系减少,人与人的联系表现为机械与机械的联系,也就是说,在生产过程中人变成了原子,只能遵循机器的指令,服从和听命于机器的指挥和摆布。

通过对主体客体化、人的数字化和原子化的分析,卢卡奇深刻地揭示了在发达工业社会条件下,由于工具理性的过度发展,造成了人的主体性失落的文化困境,使人们处于工具理性的统治下,更深入地陷入物化之中,其重要标志就是物化在人的思想领域的扩展,即物化意识的生成。

三、卢卡奇的物化思想遗产及其局限

(一)卢卡奇最重要的物化思想遗产

1. 从经济与政治的相互关联角度,展开物化批判

卢卡奇同意韦伯的观点,认为经济领域的合理化离不开政治领域的合理化,政治与经济应该是相互联系的,政治与经济的分离就是物化的表现。在物化批判中,他强烈反对这种政治与经济的分离。

拉萨尔认为,工人的经济水平被铁的规律控制着,不可能通过经济领域摆脱现有的社会地位,工人阶级的解放只能依靠国家废除铁的工资规律,发展工人合作社,使工人获得全部劳动所得。卢卡奇反对拉萨尔这种将经济与国家分开的看法,仅仅追求在政治领域实现人的解放,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表现。卢卡奇指出,资产阶级社会的政治已经被物化了,资产阶级“创造了一种同它的需要相适应的、在结构上适合于它的结构的法律、一种相适应的国家等,”[13]依靠自己拥有的资本,资产阶级控制了国家的法律和政权。通过这种方式,让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统治合法化、合理化,保障了其自身利益。资产阶级还通过提高劳动者的薪酬待遇来迷惑无产阶级,掩盖资本主义在经济领域的物化,扼杀无产阶级革命。

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领域的物化扬弃依赖于经济领域的物化扬弃,只有积极的解决经济物化现象,才能真正的实现物化的扬弃。在经济方面,可以通过调节生产力,通过生产资料的社会化,让剩余价值的社会占有取代私人占有,让死劳动对活劳动特别是剩余劳动的支配不复存在。在物化的扬弃上,卢卡奇强调的这种经济与政治的不可分割,在当今社会仍然具有价值。

2. 从世界历史角度,捍卫以马克思主义指导的无产阶级政党的政治主体地位和社会主义民主

卢卡奇认为物化的扬弃有赖于组织问题,无产阶级政党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他认为共产党是人与历史的具体中介。一方面,共产党是历史发展的积极动力因素。共产党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同时,在历史发展现有的条件下,共产党将积极推动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无产阶级意识的发展和历史的发展确实是同一个过程。共产党的发展过程就是党和无产阶级在政治斗争中相互作用、无产阶级意识根据当时的形势不断发展的过程。另一方面,共产党是个人具体行动的中介。在资产阶级组织中,人只有形式上的民主和孤立的自由,获得的仅仅是表面上的民主和自由。这种表面的自由只能使人以直观的态度面对历史,无意识地作为纯粹的客体充当历史发展的工具。

他认为共产党是集体意志的体现。在主体上,集体意志体现在共产党员与中央机构、共产党与无产阶级以及共产党与群众的辩证关系上。在党的内部关系上,强调纪律性,但并不意味着机械的服从,更多的应该是党员的意志与领导人的意志的相互作用,党员有权利对党的决议发表意见。在党的外部关系上,强调党可以通过策略,将群众的意志上升为统一的阶级意志,来领导群众,而不是代替群众采取行动。

卢卡奇还给出了另一种扬弃的方式,即民主化的道路。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最终会导致经济决定论和霸权主义,因为它受必然的经济规律支配,缺乏自主意識和目的意识。“资本主义是由一个自我调节的生产过程组织的,而社会主义就意味着有一些新生的、复杂的社会任务和可能性作有意识的指导,”[14]这种有意识的指导就是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民主是人与人的合作,在这样的生产过程中,人都是主动创造。不同于资产阶级表面上的民主,也不同于社会民主党的多数人民主,社会主义民主通过调动日常生活中群众政治参与的积极性,通过公共舆论活动,让群众获得权利意识,用人在物质生活领域的民主化来取代物化。

(二)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局限及其启示

1. 卢卡奇物化思想的局限

在立场上,卢卡奇对物化完全持否定态度,认为物化是不道德的,没有将其放在历史的角度对其做出辩证的评价,看到物化现象所蕴含的道德性的一面。这是他的一个重大局限。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他没有认识到物化和异化的区别所造成的结果。而马克思对异化的评判是辩证的,他站在人类历史发展阶段的角度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异化现象,虽然马克思也对异化进行了批判,认为异化的物化是对人的否定,但是也肯定了异化现象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承认其合理性,并且认为异化作为历史发展必然会经历的阶段,为异化的扬弃提供了准备条件。

在知识论上,卢卡奇将物化、异化和对象化混为一谈。马克思认为异化和对象化是存在严重区别的,对象性只是为异化留下了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可能性,其本身并不直接表现为异化。只有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社会分工的条件下,异化才成为现实。对象化伴随着人类历史发展的整个过程,它作为人的存在方式是一个永恒的范畴,而异化作为资本主义这个特定时期产生的现象,它只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最终也会在历史中被消灭,因此,它们之间有本质的区别。卢卡奇在阐述其物化思想时,是将物化和对象化作为一个同义语而使用的,从而使其物化理论同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别。他将“本质上是一种社会的异化转变为一种永恒的‘人类状况’,”[15]没有把异化看作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更不必说看到异化与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内在联系,他认为异化根源于人的普遍情况,这明显背离了马克思主义,陷入了抽象的人本主义。

在方法论上,卢卡奇结合当时的无产阶级革命现实,认为资产阶级具有局限性,物化的扬弃更多的应从无产阶级自身着手,寄希望于无产阶级意识的觉醒。首先,要进行意识形态斗争,彻底瓦解商品拜物教,使人的关系呈现出来,这就需要无产阶级形成对本阶级历史地位的感觉和对本阶级历史角色的总体自觉,才能从商品拜物教的观念中挣脱出来。其次,要注重组织建设,“组织问题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中介,只有以组织这种具体中介形式的存在,理论才能化作革命的精神武器,才能武装无产阶级,成为物质武器。”[16]通过建立工人委员会,从政治和经济上克服物化。最后,无产阶级需要通过实践实际地改造社会生活形式,这需要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觉醒为前提。当无产阶级意识到自己作为商品的社会地位时,就会产生对于实践的冲动。在扬弃物化的过程中,阶级意识的成熟和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马克思的异化扬弃主要从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以及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入手,“马克思更多的是诉诸于社会生产实践,克服异化依赖于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消灭社会分工,直至实现共产主义社会。”[17]卢卡奇虽然也谈到了实践,但是他将实践狭隘地理解为革命实践,强调阶级意识的产生,将物化的扬弃寄希望于观念的解决,带有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倾向。

2. 卢卡奇物化思想的现代启示

当今中国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坚持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的发展道路仍具有长期性和曲折性,这就要求我们不断地发展生产力。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过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实践检验,通过市场经济对资源的优化配置,实现了生产力的跨越式发展。但是,只要商品经济存在,物化就存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也存在着人的物化,物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反而受制于物,实现共产主义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就成为空谈。卢卡奇的物化理论致力于批判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对今天人们反思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1)规范科学技术的应用

卢卡奇创造性的把物化与近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过程相结合,通过批判技术理性的过度发展,揭示了理性化过程中人的主体性的丧失,人被机器控制的现象。科技本应该作为人解放的力量,如今反而让人陷入了被动的状态。当今中国,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不断革新,社会普遍崇尚科学,我们更应该警惕快速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辩证地吸收卢卡奇物化思想中的人本主义性质,关注技术理性导致的人的主体性和创造性的缺失,坚持科学发展观,坚持以人为本,实现社会发展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并举。

(2)恰当引导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人与物的关系

当今中国的市场经济带来了社会生产力的极大提高,物质极大丰富,人民需要已经由过去的物质文化需要转变为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如今人们被物质所包围,生活富足的同时却又造成了对物质的过渡依赖。一是诱发了拜金主义,人们将货币当作生活幸福的源头,导致对财富的一味追捧,金钱至上的观念泛滥;二是滋生了极端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为了金钱甚至欺骗朋友、背叛亲人,做出不道德的或是违法犯罪的行为。我们党提出的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主要任务是解决绝大多数人的发展与“物的依赖”关系在市场经济中仍居主导的矛盾,那么,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就是防止人对物的过度依赖,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全面和谐的发展。

(3)重视思想政治建设

卢卡奇认为西欧工人运动失败的原因在于物化意识对无产阶级意识的侵害。物化的普遍发展导致了物化意识的产生,人们对资产阶级失去了戒备,将物对人的控制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无产阶级在思想上丧失了革命性。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无产阶级思想意识建设的重要性。我们不仅在革命时期要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培养无产阶级意识和领导能力,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中更要重视思想建设。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出提出,要加强思想政治建设,我们要认识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了新时代,思想政治工作也必须适应新形势、新任务,提出新思路、新举措,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意识形态上的领导地位。共产党只有始终把思想政治建设摆在首位,不断提高思想理论水平和政治素养,保持和发展党的先进性,掌握先进的理论武器,才能够带领广大人民实现共产主义伟大事业和人类解放。

四、结语

物化理论是卢卡奇的重要代表思想之一,卢卡奇的物化批判开创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的先河,引起了当时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通过研究和分析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理论,他得出了自己的物化概念,还进一步将物化理论扩展到了政治、文化领域,发现了物化意识的存在。又总结了二十世纪初欧洲国际共产主义的经验,得出了无产阶级意识能够战胜资本主义物化的结论。

本研究通过对卢卡奇物化思想的整体梳理以及与马克思异化思想的对比,重点分析了卢卡奇物化思想存在的局限和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存在的问题的一些启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主要存在着立场、知识论和方法论三个方面的错误:在立场上,他对物化持全盘否定的态度,没有辩证的看到物化存在的合理性;在知识论上,他将对象化、异化和物化混为一谈,认为异化不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而是根源于人的普遍情况;在方法论上,卢卡奇把物化的扬弃寄希望于意识革命,具有唯心主义倾向。虽然卢卡奇的物化观有许多缺陷,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坚持和发展是值得肯定的,对当今中国发展社会主义仍然具有借鉴意义。不管是对科技應用中理性对人的主体性的消解问题,还是对市场经济中人对物的依赖问题,以及对现代思想政治建设的问题,卢卡奇的思想都有着一定的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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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青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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