荤油的故事
2019-09-10
在我们这儿,荤油说的就是猪油,也叫大油。别的,牛油就叫牛油,羊油就叫羊油,只有猪油才叫“荤油”。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不是哪家都能吃上荤油。想杀猪,家里至少得养两头,一头卖了“任务猪”,另一头才能杀,公家还要杀这头猪的“刀口钱”。家里有一头猪的根本就不让杀,只能交任务,杀了就罚款。如果猪病得骨瘦如柴站都站不住就快要死了,死前想给它一刀,得把队长找来,他点头了才敢动手。
那时候穷,养猪没有啥喂的,一头都养不起,卖“任务猪”都完不成。有时年景好点,养了一头猪,但因为吃的差,长的又瘦又小,顶多也就是卖个三等猪四等猪的,卖不上等也就卖不上多少钱。
有一年,婆婆家养了一头猪,竟然长到了二百五六十斤,还挺胖。孩子们想杀,婆婆公公想杀,全家人都想杀。婆婆公公成家二十多年,七八个孩子了,没杀过一回猪,别说荤油连肉也很少吃过。婆婆和公公一合计,得找二大爷去。
二大爷是公公的远房哥哥,家里日子好过些。他家有三头猪,卖了一头,还有两头。公公说,你再卖一头吧,把我家的任务顶上,要不咋办,孩子们苦死了,真可怜呐。二大爷和二大娘很是同情,就答应了。婆婆高兴地说:“二十多年没杀猪,要杀猪了,要有油吃了。”
也难怪婆婆这样,一大家子十多张嘴日子艰难,把荤油当宝贝是正常的。邻居家有个小伙子,三十多岁还没订婚。有人说去抱抱老林太太的荤油坛子,“动荤”就是“动婚”,大婚就动了。婆婆不肯,怕他把油偷去。公公说,坛子放在眼皮子底下,人家怎么能偷走呢?
分家另过的第一个五月节,村里有人去三左买肉。住三左的老舅妈说我外甥女家里困难过节也没钱买肉,就让去的人给捎回来十斤。我把肥的都㸆了,我一勺一勺地盛,一勺一勺地数,总共㸆了二十七勺油。我说够家里吃一年的了。那时做菜,也就是略微放点油,让菜不至于粘锅就是了。
女儿成家时,她婆婆给一个小坛儿,里面还有点儿荤油,我又给一些,小坛儿满了。女儿舍不得吃,放在锅台后面。有一天女儿来了,她说荤油不知让谁偷去了,女儿上火哭了。那时我家哪年都能杀一头猪。没任务猪了,没有任务猪竟还有人偷荤油。我说姑娘不哭,妈家的荤油够你吃的了。
过去,婆婆㸆油,都是晚上。孩子们一直在等吃油梭子(油滋啦),油㸆好得过十点。过去是土锅台,上面是十二印的大锅。还没等油㸆好,锅台早就围了一大圈儿。㸆好了,婆婆说,我给你们分一分,一个人分一小碗儿。有的吃完还要,不给就抢别人的,就打架,把婆婆都气哭了。如今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还有两个小姑子,都大了都老了,最大的七十六,最小的也六十五了。他们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老百姓不要那山珍海味,眼目前的,想吃啥就有啥。
“肥肉满桌子,不如一口油梭子。”油梭子,也是我的孩子们最爱吃的,空口儿吃、烙油梭子饼、包油梭子酸菜馅儿水饺、油梭子炒饭……四个儿女特别孝顺,都常常回来看我们。他们一来,我就给他们㸆油,吃油梭子。没吃完的油梭子都拿走了,只剩下一盆荤油。过去的宝贝,现在成了一个愁儿,谁都不要。有一次我干脆把荤油埋在花池子里,后来那儿的花比别处开的都好。
早些年,里面加荤油的糕点都特别贵,当时也觉得特别好吃,却很少去买,更多只是饱饱眼福。这些,不少现在都变成了不大健康的食品,买得起了,却不敢吃、不想吃了。
这一回过完年,孩子走后,又剩下一坛荤油,到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果婆婆还活着,是不是还把荤油当成过日子的宝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