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将郭化若的诗意人生
2019-09-10陈洋
陈洋
郭化若,福州人,1904年8月生。1925年秋,考入黄埔军校四期,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冬,赴苏联入莫斯科炮兵学校学习,1929年春回上海向党中央报到,主动请求参加了朱毛红军。1930年1月,郭化若调任红四军参谋处长,次年5月,被任命为红一方面军代参谋长,兼任总前委秘书长,一直在毛泽东、朱德身边工作,被誉为毛泽东的军事高参。到了延安以后,他又在毛泽东身边从事战略理论研究,出了很多理论成果,是毛泽东的得力助手。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部驰骋大江南北,参与了鲁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为实现毛泽东的战略部署,贡献了自己的才智。他是将军,也是享有盛誉的诗人,向有儒将美誉。他一生创作诗词300余首,集辑为《郭化若诗词选》。60余年的记事诗,既是战争实录,又是心灵之咏,堪称史诗。“六十年来多少事,但留点墨在人间”。郭化若的诗词反映了他高尚的情操和谦逊的美德。本文聊取将军的一些“点墨”,从侧面展示一个将军不一样的人生。
炮火硝烟显智谋
有人曾开玩笑对郭化若说:“你郭化若天生是高参的命,不是毛泽东的高参,就可能是蒋介石的高参。”在黄埔军校期间,由于学习成绩优秀,爱才的蒋介石曾两次下令调郭化若去当参谋秘书,希望能把他拉到国民党那边去。但郭化若认为蒋介石迟早是革命的敌人,所以他以“军人应当效命疆场”为托词予以坚决回绝。中山舰事件后,郭化若毅然退出国民党,成为公开的共产党员。1927年9月在广东大埔县三河坝参加南昌起义部队。同年冬被派赴苏联炮兵学校学习,1929年回国后,经上海转赴闽西参加朱德、毛泽东领导的红四军。到朱毛红军才23天,就从参谋升为红四军第二纵队的参谋长。不久又调到红四军军部任参谋处长。
1930年6月,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的李立三提出一套“左”的观点,指示红四军立即攻打南昌、九江、武汉等大城市。这分明是错误的。面对李立三的指示,毛泽东和朱德在组织上必须服从,但如何服从却是一件恼人的事。毛泽东、朱德便把朱云卿与郭化若等找来,研究部队的行动方案。室内一时沉静起来,大家在急速地思考,寻求对策。郭化若边想边往他们的杯中添水,他把杯子放在朱云卿的面前后,又稍微推了推,这一动作恰好被毛泽东转身时看见了。毛泽东看后,两手一击,大声地说:“有了!有了!”毛泽东爽朗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他一边说,一边把茶杯往前推,“明知打不了,且有人非要推着我们去打,怎么办?我们何不在推字上做做文章。你俩是起草作战命令的,我看这次行动就叫‘推进,向大城市推进。先下个命令造声势,然后再搞个推进计划,边推边看嘛!”毛泽东这一招妙就妙在既把中央决定打大城市的任务向部队作了传达,又没有对部队的行动作具体说明与部署,避免盲目行动可能给部队带来的损失,可谓一举两得。果然,7月部队在袭击永丰、樟树等地的敌军后,绕过强敌,于7月27日西渡赣江。郭化若在渡赣江时,望着滔滔的江面,浮想联翩、心潮澎湃,当即写下一首《西渡赣江》的七绝诗:
北上宏图待切磋,
赣江西渡又如何?
集中力量争优势,
巧展计谋少胜多。
这首诗把毛泽东的军事才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了。
肝膽耀岁月
郭化若的政治生涯并不都是一帆风顺、春风得意,也曾几经磨难、命运堪嗟。由于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统治党中央领导机关,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后,毛泽东不得不离开红军,到后方从事政府工作。1931年9月,郭化若也因支持毛泽东,被解除一切领导职务,到红军军事学校任教员。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去向毛泽东辞行,写下了一首题为《东华山畔》的诗作:
西风落叶总无情,
谁夺燕军乐毅缨?
小寺却非楼百尺,
更深听雨夜清新。
他请毛泽东为他修改。毛泽东看过诗后,深深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此地无情胜有情,我的心化若深知啊!”
来到红军军事学校不久,1932年7月底的一天,郭化若又被诬陷为托派,被开除了党籍,直到1938年7月,在毛泽东的几次过问下,他才又恢复了党籍,同时被任命为军委一局局长。六年来,几经风雨,几经磨砺。可是他对党的感情,始终忠贞不二。现在他身上的枷锁终于被砸开了。他高兴得几乎到了欣喜若狂、不能自禁的地步,他意味深长地吟了一首《随想曲》:
脱去漫长的寒衣,
春风和煦吹拂而至;
劈开精神枷锁,
唤醒沉睡大地:
鸟儿纵横歌唱,
万物勃勃生机;
七年冤一朝昭雪,
大展宏图从此始。
不久,郭化若调至军委参谋部作战局任局长。他以惊人的毅力、超负荷的工作量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吟诗走长征
郭化若的第一首长征诗写于1935年1月遵义会议之后。
1934年10月18日,郭化若随干部团离开瑞金县九堡村,踏上了长征的漫漫征途。郭化若被编在团部做参谋工作,做一些找房子、找向导、写宿营报告的事。当时,他是受王明“左”倾错误路线排挤和迫害最甚的人之一。长征开始前拟定名单时,郭化若差点被列为留守人员甩掉,幸亏红大校长钟伟剑说了话,他才算“榜上有名”。出发时,因为他是被开除党籍的人,政治上受到歧视,连发衣服都把他漏掉了。他连一双布鞋都没有,请人做了一双草鞋,脚后跟又正患溃疡,走第一天脚就磨破了,以后化脓、流血水,每迈一步都疼得钻心。后来郭化若回忆说:有人说长征全靠两条腿,我的腿也靠不了,只能是长征全靠一片心。他咬牙跛行八千里,到达遵义,休整了几天,脚才痊愈。也恰在这时,他在遵义城的天主教堂听到遵义会议精神的传达。郭化若感慨万端,提笔写下《七绝·遵义会后》一诗。
千钧重担一丝悬,
有术回天事亦艰。
十日长征停遵义,
单纯防御责谁肩?
这是一首有内容、有情感、有分量的记录“遵义会议”之诗,因为诗人的人生际遇和前途命运,完全和这次会议融合在一起。他说:“大家都很兴奋,认为中国革命有救了。我自然更高兴,不但是中国革命结束了错误路线的统治,我的错案也有大白的希望。当然更重要的是遵义会议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无论怎样估计这次会议的意义都不会过分。”郭化若凭着对党和革命事业的一颗赤诚之心,凭着长征到底和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在长征中挥笔写下了《七绝·四渡赤水》《七绝·巧渡金沙江》《七绝·急夺泸定桥》《七绝·草地》和《雪山》等另外五首诗。
七绝·四渡赤水
小桥初架渡天兵,
避实击虚妙计生;
且听娄山关下战,
桥前火把又纵横。
七绝·巧渡金沙江
长江天堑浪滔滔,
北上雄师志气豪;
回顾追兵数百里。
从容巧渡乐呵呵。
七绝·急夺泸定桥
泸定桥头铁索寒,
桥前敌我战方酣;
雄师急进驱顽敌,
夺得长江又一关。
雪山
海拔六千米,
途中亘一山;
冰天又雪地,
行人叹路难。
夜来狂风奔怒吼,
雹飞如弹又如斗;
风雹扑人人欲倒,
坚持勇进更抖擞。
七绝·草地
半天云雨半天晴,
处处软泥处处坑:
失足坑深不知底,
几人设法助攀登。
红军过了少数民族地区,赶到大渡河边的安顺场,只得到两条能容四五人的小渡船,显然无法渡过全军。毛泽东同中央其他领导都到河边观察,决定除红一军团1个师和干部团在此赶渡外,其余全部沿河向泸定桥急进,昼夜行走二百四十里,抢夺了泸定桥,《七绝·急夺泸定桥》就是这时写的。“泸定桥头铁索寒,夺得长江又一关”。诗很有气魄。而诗人当时却没有这样潇洒。郭化若和干部团是乘船过大渡河的。两岸峭壁,水深流急,他和另一个教员陈明最后一批上船,前面是一只装满物资和骡马的船。船行到河心,被浪抛上跌下,船身倾斜,装骡马的船触礁沉没了。大浪从头上盖过,人从水下钻出来,从头到脚都被水浇透了。过了河他们还风趣地说:“身上的虱子都洗干净了。”
充满艰险、艰难曲折的长征路,激发了身处困境却满怀希望和信心的将军的满腔豪情和满怀诗情,所以长征途中写就的几首诗都写得从容不迫、乐观镇定,流溢着英勇无畏的情绪,散发着痛快淋漓的文采。作为一位亲历长征的将军,在当时的环境中能如此连续地以诗抒情、并以诗记录者,并不多見。
尽显儒将风采
朱德、陈毅和郭化若都是酷爱诗词的三位将帅。他们鏖战于沙场,纵横捭阖,战事闲暇相遇还互相吟和。
郭化若曾几度在朱德身边工作。1947年,时任鲁南军区副司令员的郭化若,写了一首七绝《山中春暮有感呈朱总司令》:
群山敌垒似花残,
万里云烟锁汉关。
沧海桑田催日月,
春风吹梦到江南。
这首诗创作于华东野战军发动孟良崮战役前后,郭化若正率部转战鲁南敌后,配合野战军作战。
大约一年以后,华东野战军一、四、六纵队正在河南濮阳整训,郭化若已调任六纵任副司令员。1948年5月12日,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到达濮阳视察。5月18日,朱德写了一首七绝《和郭化若同志<山中春暮有感>》:
出击中原敌已残,
三军早过武胜关。
再灭顽师三两个,
雄师直下大江南。
此时,中央军委已接受粟裕建议,决定华野一、四、六纵队暂不渡江,先在中原地区会同其他部队打几个大歼灭战,更多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以后,再行渡江。朱德和诗的后两句显系表达此意。
5月20日,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致函郭化若说:“连日忙碌,未暇及余,总司令临行说尊作甚好,和题一首,嘱转交。”并说“我读尊作,能改为‘如此河山终有主,春风吹梦到江南则更好,更切目前南征之大举也”。信末,附诗四首,题《和郭副司令并呈朱总司令以志其亲临南线之快》:
读罢新诗兴不残,
又将远举付深谈。
总戎令下风扫雪,
立马吴山更图南。
首夏清和花事残,
为讨不庭向江南。
郭郎妙笔留春在,
总座新诗气如磐。
战局几回抵掌谈,
反复指点计艰难。
北线迩来传屡捷,
逐鹿自古在中原。
耻杀不辜得天下,
东征西怨万方从。
温温不作惊人语,
大度自然是真雄。
三位将帅均已仙逝多年,现在读到这些诗句,仍然让人心潮澎湃,肃然起敬,仿佛听到他们激励全军将士的声音: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喜迎故国新天
新中国诞生,举国欢庆。郭化若大半生为新中国“持头拔剑走天涯”,欣喜之情,歌之不尽,过眼世事,莫不触动将军诗心,赋诗填词,都写得清灵动人。他数次咏东湖就能看出当时的心境:1927年春,将军曾“选烈马,驰骋南郊,少年意气,春风马蹄。南昌举义,遂别武汉。今日重来,屈指三十又二年矣”。
故国新天,抚今思昔,耳目所触,诗心争妍:
东湖好,
旧梦尚依稀。
郊外春浓驰烈马,
城头秋暖树红旗。
辗转上翠微。
东湖好,
东子亦多娇。
黄鹤应来观烈火,
白云偏爱获飞桥。
含笑送滔滔。
将军托情于山水之间,与白云黄鹤精神往来。在诗则为独出机杼,在人则为性灵尽发。
留点墨在人间
1966年至1969年,郭化若被送到合肥逍遥津“休养”,直到1975年重新任职军事科学院副院长。在这期间他写了大量“偶感”诗:
未灭匈奴不为家,
灭得匈奴鬓早华。
自笑年逾古稀后,
梦中仍旧笔无花。
他虽然身处逆境,但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卅栽长征志似磐,
驰骋关山,
气壮河山。
大江东去几波澜。
无数危难,
无数征帆。
1982年,他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仍对军事科研痴心不改,继续发挥自己的余热,写了一批军史文章。1988年,他回顾自己60多年的亲身经历,以《人民武装斗争回顾》为题作了一首诗:
揭竿杀敌廿余年,
风雪关山历险艰。
帷幄频传神妙计,
沙场迭显史诗篇。
长征边塞临燕赵,
直捣中原换地天。
六十年来多少事,
但留点墨在人间。
“六十年来多少事,但留点墨在人间”。将军的这一“点墨”,实为留予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
(责任编辑:贾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