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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马篇》看曹植早期写作风格

2019-09-10王泽宇

关键词:曹植

王泽宇

摘要:曹植是汉魏时期建安文学的杰出代表,是我国诗歌史上为数不多的具有“集大成”之称的诗人。他以独占八斗的才情,创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被誉为“建安之杰”。文章将以曹植的生平与思想为基础,结合汉魏“建安风骨”的文学氛围与《白马篇》的创作背景,对曹植早期的写作风格做一个全面的诠释,以期拓宽对曹植的研究,重新发现曹植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白马篇;曹植;写作风格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揉,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

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汉乐府的继承学习与超越

汉乐府对中国诗歌创作的影响毋庸置疑,它继承了《诗经》的现实主义传统,“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以主人公的所见所闻所感反映生活的各个侧面,题材之广阔与思想境界之深远又远超《诗经》,而在艺术表现方面,汉乐府对诗歌叙事性的重视,一改中国叙事诗方面的不足,标志着我国叙事诗的日趋成熟,同时,汉乐府诗歌形式的自由灵活,使得我国古典诗歌的体裁与表现力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与发展。简而言之,汉乐府在中国文学史上,尤其是诗歌史上,其地位是极为崇高的。“曹植认为,作者的艺术修养以及创作的技巧是在学习前人经验和反复练习的基础上形成的。作者要想创作出好的作品,必须通过放开眼界,广泛的学习”。[2]东汉末年,正是汉乐府影响诗歌的鼎盛期,建安诸子、曹氏父子等,无一不受汉乐府的深刻影响,汲取汉乐府的创作养料,曹植今存诗歌较为完整的有80余首,乐府诗體就占了其中的一半还要多一些,汉乐府对曹植创作的影响可见一斑,而曹植在写作时对汉乐府的借鉴,我们可透过《白马篇》窥其一二。

《白马篇》开篇之始,就在气势上给予读者以不同凡响的震撼,“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雄健的白马饰以明亮的“金羁”,一白一黄,光彩耀眼,马上少年,连翩疾驰,英姿飒爽,却不禁使人疑问,如此神采飞扬的少年是谁家的子弟?何故如此向西北急驰?诗人仿佛知晓读者的心理,所以在下一句,诗人就代读者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借问谁家子”,这一句与《七哀诗》中的“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1]一样,效法的即是汉乐府的问答手法,一问一答,叙事描写自然贴切,这是曹植学习汉乐府的艺术手法的具体体现。又如《美女篇》对美女的描摹与汉乐府《陌上桑》描写罗敷的艺术手法不谋而合,《赠白马王彪》借鉴了汉乐府的连章衔接句式的手法,凡此种种,无不昭示曹植写作风格中有着汉乐府深深的艺术印痕,也由于对汉乐府的学习继承,曹植的诗歌具有清和、明朗等艺术韵味。但汉乐府取材多自里巷,质朴之余难免稍显鄙俚而文采寄托不足,因此,曹植学习汉乐府,却不因袭汉乐府,不囿限于汉乐府的旧制,如韩愈所言“师其意而不师其词”者是也,在学习与继承中谋发展,出新意,在继承汉乐府精神意蕴的同时,在艺术表现方面以文人化的艺术手法对诗歌文辞加以斧凿,融入自己的特色,使得自己的乐府诗脱胎为文人的咏怀诗,王世贞的“汉乐府之变,自子建始”。胡应麟的“子建《名都》、《白马》、《美女》诸篇,辞极赡丽然句颇尚工,语多致饰,视东西京乐府天然古质,殊自不同。”[3]等论,确实准确。

而顾名思义,汉乐府其诗都是“主声”人乐的,这也是汉乐府的重要特色之一。但曹植的乐府诗,对“主声”人乐与否似乎不以为意,更多的是侧重于内容的饱满充实与辞藻的绮丽,甚至可以自制新声而弃用乐府古题,如《白马篇》、《野田黄雀行》、《美女篇》等诗作,都是曹植立足于自身抒情达意的创作目的而独创的新题,“主声”人乐的乐府特点已经让位于曹植抒发自己思想感情的需要。而重视抒情性又是曹植诗作的重要特色,汉乐府因多以叙事为主而抒情不足,而曹植则在乐府诗中将叙事与抒情二者有机地结合,在描写事态发展变化的同时,兼顾曲折的心理感受,《白马篇》以奔放的笔锋,描写了少年的英武矫健,又不忘抒发少年舍身报国的豪情壮志“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抒情与叙事达到了完美的结合。曹植在学习继承汉乐府的同时,没有因循旧制,注重对汉乐府的发展创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丰富和发展了汉乐府尤其是汉乐府五言诗的艺术表现功能,使汉乐府发展为文人抒怀咏事的咏怀诗,实现了对汉乐府的超越,也是对中国诗歌发展的巨大贡献。

二、工于起调

“起调”,在诗歌中专指开篇之句。沈德潜有云“陈思极工起调,如‘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如‘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如‘高台多悲风,初日照北林”皆高唱也”。“曹植善于起调的笔法使其在内容上、形式上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丰富饱满,涌现一股时而豪迈万丈、时而感慨愤激、时而婉约隐虚的气韵。曹植使用这种涌动的气势来创作自己独特的诗歌韵味,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日噜,植作诗极重开篇,诗歌篇首便以警句置之,以奠定全诗的基调。“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白马篇》开篇之处就出手不凡,“白”和“金”两个色彩鲜明突出,为全诗点染了夺目的光泽,奠定了全诗宏壮雄奇的艺术气势,诗人更以特写的镜头,将幽并健儿纵马驰骋的少年英姿铺展在读者的眼前,边睡烽火滚滚,沙场血流漂橹,而少年游侠无所畏惧,跃马连翩西北驰。诗人以虚带实,托云烘月,以战马华美之装饰与驰骋之雄姿衬托少年的英勇善骑,一个英俊勇武的艺术形象在开篇就得到了确立。“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声色形态四者的有机结合,将读者引入广阔瑰丽的艺术世界,沈德潜所说的“五色相宣,八音郎畅”者大概即此。又如《赠徐干》“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1],首句的“惊”字、“飘”字,气势与境界就非同凡响,风以“惊”字饰之,其势凌厉迅疾,读之使人心生紧张,再以“飘”字,更添风势之疾而使人倍增紧迫感,李善尝言:“夫日丽于天,风生乎地,而言飘者,夫浮景骏奔,倏忽西迈,余光杳杳,似若飘然”,风惊日飘,倏忽昼晦,光景之西驰,全因心中之思念至深而致神情恍惚不觉,时光之飘忽于此愈加显明。“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其势若高山坠石,横空而来,以飞动之警句,振起全篇,虽为景语却融情其中,感慨苍凉,激动人心。

再如《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1],首句独创了中国闺怨诗反复运用的明月、高楼、思妇这一组意象。明月在中国诗歌传统中,代表着思念之意,例如耳熟能详的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即是被异乡的明亮月光勾起了满腔的思乡之情,而曹植在《七哀诗》中所表达的也是这样一种感情,只不过不是思乡,而是思夫,即借思夫表达对君主的一腔真意,明月当空高照,思妇高楼凭栏,月光徘徊似水,对影自怜,情思悠悠亦然,曹植以“兴”的手法简要勾勒了一个哀怨的背景——心怀无限哀愁的思妇在明亮的月光下满面愁容,独自凭栏徘徊——奠定了全诗仿徨惆怅的忧郁氛围,而这样凄凉的气氛更使读者浮想联翩,突显了诗歌的哀婉动人之处,全诗也围绕着思妇的哀怨落笔,紧密结合诗人自身的境遇,流露出诗人自身真实的凄惶之感。“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徘徊的何止流光和思妇的心,诗人的心不也正徘徊不休吗?起句虽是写景,却是诗情与寓意浑然天成,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意旨含蓄,笔致深婉。

曹植的工于起调,赋予其诗歌内容与形式上强大饱满的艺术表现力,显现出一股或豪迈高古、或慷慨激昂、或婉约隐虚的精神意蕴,中国诗歌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在曹植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工于起调,成就了曹植诗歌的意境美。

三、词采华茂与文质兼重

“词彩华茂是诗歌形式上的表现。作为‘建安之杰’的伟岸才子,曹植诗既不同于其父亲曹操的古直悲凉,也不同于其哥哥曹丕的婉约雅倩,他以自己的方式兼其父兄之长,达到了‘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的完美结合。”[3]对于文章的藻饰与风骨,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中有明确而精彩的论述,他认为“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5],刘勰主张文学作品(尤指诗歌)风骨与文采应该是结合无间的,有风骨无文采则有如纵能翱翔九霄而外形令人厌怖的鹰鸷,徒有藻飾缺乏风骨则有如羽色艳丽却不能振翅的雉鸡,只有风骨与文采结合的作品,才是文中凤凰,既美艳动人又高翔万里。建安时期文人的诗歌创作沿承了《诗经》、汉乐府以质朴古实取胜的传统,而不事雕琢,所以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提出建安诗歌“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4],然而“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过分地追求质朴古实风格,造成了建安诗歌对文质彬彬与情采壮美两种艺术风格的偏颇,而未能兼收。只有曹植真正做到了文采与风骨的有机兼合,在追求辞章华茂之时,不忘明朗质朴的《诗经》、汉乐府本色,词采华茂而能文质兼重。

语言对文学作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作品中思想感情的抒发离不开语言。诗歌是高度浓缩的语言艺术,高度的浓缩性一方面局限了诗歌语言篇幅的扩展,另一方面也给予诗歌语言以更强的无时间性与广垠性的境界。因此,我们先从语言运用方面来谈谈曹植的写作风格。

曹植的诗歌创作非常讲究语言艺术的形式美,其刻画之工致、辞藻之华丽超绝前人而启发后者。针对诗歌语言高度浓缩的艺术特性,曹植以最华丽精准的语言为其诗歌的内涵张本,用绮丽的辞藻使作者的思想感情变得丰富,曹植“诗赋欲丽”的创作趋势,也是文学审美发展之必然,这一点,首先体现在遣词造句上。曹植极为讲究炼字与声色,尤其在五言诗第三字的锤炼上,可以说是苦心孤诣,匠心独运,语不凉人死不休。《白马篇》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字字珠玑,“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揉,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左右开弓,俯仰中的,绝无虚发,敏捷赛猿猴,勇猛胜豹螭,诗人以高度凝练的笔墨,根据左、右、上、下不同的描写角度,精确的选用了“控”、“摧”、“接”、“散”四个充满动态感与力量感的动词,对幽并少年的高超武艺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刻画,妙语连珠,铺排整伤,面面俱到,形象栩栩如生,其用词之准确、考究远超同时代的诗人。陈柞明《采菽堂古诗选》云:“‘仰手’、‘俯身”状貌生动如睹,而‘俯身’句尤佳,‘散马蹄’、‘散’字甚活,有声有势,历乱而去,而马上人身容飘忽,轻捷可知”。[6]又如《公宴诗》“朱华冒绿池”,一个“冒”字,动静结合,写尽了植物的繁盛之美。再如《侍太子坐》“诗雨净飞尘”,一个“净”字,鲜丽活泼,极尽清新之态,明净之态。“童庆炳先生总结前苏联语言学家A·P鲁利亚提出的‘内部语言’概念道:‘一、功能上的述谓性。即内部语言总是与言语者的欲望、需求、动作、行为、知觉、情绪的表达密切相关,动词、形容词占较大比例。二、形态上的凝缩性。没有完整的语法形态,缺少应有的关联词,只有一引起按顺序堆置起来的中心词语,所含的意蕴是密集的。’曹植诗歌的炼字正是对诗歌语言凝缩性趋向的一种有力表现。”[7]然而通观曹植今存的诗作又可以发现,虽是讲究炼字声色,曹植却不像唐宋诗人那般用奇字用典故,更不会堆砌繁复的辞藻以掩饰内容上的贫乏,他依靠的是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深厚的文学素养来丰富诗歌的魅力与内涵,他的诗歌始终涵永着浑厚风雅的艺术气象。同时,曹植之前,作诗“平平道出,无用工字面”,曹植在诗歌语钿言上的雕琢讲究,一转汉魏诗坛诗歌古朴浑厚有余却难以句摘的现状。因此后世诗人开始争相仿效曹植的锻字炼句。谢棒在《四溟诗话》中提出“子建多有虚子用工处,唐人诗眼本于此尔”[8],由此可见,曹植确是开中国诗歌雕琢之先河。

钟嵘在《诗品》中指出“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9],这虽然是对曹植的极度推崇,但从“乐之有琴笙”这一句,可以看出曹植在诗歌创作中已开始了对声律的追求,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曹植在诗歌的语言艺术上,除了雕琢词句,更讲究对仗的工整,对偶的节奏和谐。其中“朝夕”、“俯仰”等对偶句式是曹植最为常用的,也是后世诗人摹写最多的。如《白马篇》“仰手接飞揉,俯身散马蹄”,“仰”、“俯”对举,形式整齐,音韵和谐。《吁嗟篇》也用了大量的对偶句来表现秋篷的悲苦命运,“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1]、“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1],生动展现了秋蓬的飘转不息之凄凉,对仗对偶工整贴切,富于音乐美。再如《五游咏》“踟蹰玩灵芝。徙倚弄华..,《情诗》“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1]属对之贴切,远非同时代诗人可比。范文澜在《文心雕龙·声律》注曰:“作文始用声律,实当推源于陈王也”,其言非虚,曹植确开“声律之渐”[4]。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四声八病”的诗歌理论尚未形成的汉魏之时,曹植已经自发追求声律对偶的工整贴切,《白马篇》在五言形式上的整齐已是显而易见的,诗中两句一组,句尾押韵,出句末句贴合平仄格律,赋予了全诗极强的韵律感和音乐性。

曹植在讲究炼字锻句追求华丽词藻的同时,将对偶与声律完美结合,诗歌产生一种风流气韵之美,自然清新,生动鲜明,融汇叙事与抒情,艺术表现力强,为中国诗歌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曹植不仅在诗歌的语言上用功,在诗歌的结构布局上也颇具心思,甚至可以说极为讲究。关于曹植诗歌的结构布局,前文已略有述及,即“工于起调”。曹植作诗常以警句起笔,给人以旱地惊雷般的奇警之感,先声夺人,振聋发聩,这是曹植的起笔讲究之一,也是曹植诗歌精巧严谨的表现之一。其二表现在曹植诗歌的层次与过渡方面,层次清晰,分明有致,过渡自然。我们结合《白马篇》对曹植诗歌在布局和写作特色做一个分析。

“白马饰金羁,连篇西北驰”,两句先以烘托指代的手法,对出奇少年的形象做一个简单的概括描写。与“白莲”之象征高洁傲岸一般,白马也有着自己的寓意——勇敢与奉献,因此以白马来指代出奇英雄少年,以白马之雄骏托出奇少年之英武,是再合适不过了。《白马篇》开篇就一反我国叙事诗的传统,却并无突兀之感,而是凌空而起,画龙点睛,扣人心弦。而后诗人笔锋一转,以“赋”法对“谁家子”的来历徐徐道来,通过简洁凝练的笔墨娓娓道出“出奇游侠”的精湛武艺,补叙少年“西北驰”的原因,倒叙少年告别亲人的心情,最后展现少年为国舍身,视死如归的崇高精神作结。《白马篇》全诗前半部分描绘少年飒爽英姿的外在形体美,后半部分表现少年崇高的精神境界,结合补叙,倒叙,铺叙等艺术手法,使得诗歌的结构看似松散,实际上紧蹙而严谨,语势跌宕起伏,叙述错落有致,张弛有度,有虚有实,层次清晰,结构严谨完整,呈现出抑扬顿挫之美。

再如曹植后期诗歌的代表作之一《赠白马王彪》。《赠白马王彪》是一首长篇抒情诗。全诗分为七章,以曹彰之死笼罩全篇,奠定悲剧气氛,各章反复渲染,突显诗人悲愤交加的境遇与情感,气魄雄伟,文气贯通,使全诗较长的篇幅毫无散乱之感,而是前后勾连,首尾照应,衔接自然,结构精巧严谨,浑然一体。其“沉郁顿挫”不下诗圣杜甫。再如《美女篇》,此篇是曹植模仿《陌上桑》而作,颇见曹植本人独具匠心。《陌上桑》写罗敷穿戴是从头部的装饰开始写起的,“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美女篇》则不然。因为美女在采桑,先见桑,次见手,再来才是头。曹植根据描写对象的具体活动。因时因地制宜,自上而下展开描写,“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1],在模仿之时,不为旧制桎梏,能融合自己的艺术理念,出彩出新,使得描写更加具体细致,形象更加饱满生动,其艺术结构布局安排耐人咀嚼。

曹植诗歌创作在语言艺术上雕凿词句,力透纸背,以绚烂的字词藻饰自己的作品,讲究严律平仄,诗歌富于抑扬顿挫的节奏感。在谋篇布局上,无论叙事抒情,写人状物,都精细描绘勾勒,诗歌结构严谨精巧又飞动遒逸,内容与形式两方面达到了高度的完美统一,实现了词采华茂与文质兼重。

四、强烈的抒情性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对于诗歌而言,表情达意是其基本的艺术创作原则,白居易对此也有类似的观点,“诗者,根情,苗叶,华声,实义”,就是说,感情是诗歌的根本,语言组织为其苗叶,声音为其花朵,思想则为果实,白居易的艺术主张,充分说明了思想感情对诗歌的重要作用。曹植因其生命际遇的差异,文学创作分为前后两期,但强烈的抒情性始终是其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的基本原则与特色,所抒之情固因时因地而各有不同,但在诗歌中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是共通的原则与特色。这一点也与汉乐府等有着显著的不同,汉乐府等古诗有抒情的成分,或叹时代之殇,或抒人之常情,但作为抒情主体的创造者而言,个人的个性特征仍不鲜明,曹植则不然,他在诗中鲜明地表现个人情怀,注重自我的真实感受,抒情主体的个性特征之强令人耳目一新,方东树《昭昧詹言》“陈思天资既高,抗怀忠义,又深以学问,遭遇阅历,操心虑患,言中悃,不诡于道,情至之语,千载下犹为感激悲涕。此诗之正声,独有千古,不虚耳”[10]。关于抒情性,曹植的功业诗表现最为鲜明,我们且来看看功业诗的代表作《白马篇》。纵观《白马篇》全诗,强烈而积极的建功立业之情是贯穿全篇的基本主旨,這也是曹植毕生追求功名的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诗中的幽并少年武艺高强,勇赴国难,视死如归,杀身成仁,也是曹植立功报国理想的寄托与抒发,全诗基调高昂,气势雄伟,色彩明朗,风格豪壮,幽并少年的形象也是曹植自身的写照。

在前期,由于生活环境的优容,曹植的思想呈现出一种开朗率真的清刚之态,受儒家思想与时代氛围的影响,曹植兼善天下,积极用世,渴望建功立业,生命状态迸发出一种豪逸奋发之气,在诗歌创作中弘扬儒门君子之风,忧民伤世,敢为天下先,后期曹植在政治上遭遇了致命挫折,前期强烈的进取之心多有消减.但曹植仍关注现实.并没有消极避世.诗歌中的梗概豪逸之气尚存,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情与理的纠缠,飘逸又悲哀的深婉,在反复的咏叹中升华为深沉隽永之美。如《七哀诗》中借思妇之满腔哀怨隐喻诗人内心的愤愤不平,“愿为西南风,长逝人君怀..,在沉痛又徘侧的怨恨中抒发自己的压抑与苦闷,也寄语君主,期望能被接纳重用。再如《赠白马王彪》,在恣肆汪洋的悲愤中,悲叹骨肉间的生离死别,控诉政治上的横遭迫害,诗人感情哀怨惆怅,痛楚激愤,力透纸背,读之使人泣下。

曹植的诗歌既传承了《诗经》、汉乐府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也发展了楚辞、汉赋等的浪漫的抒情技巧,既有客观的写实描绘,又有虚构与幻想,在灵活多变又形象生动的描写中抒发自己的情感,在悲怨之中贯注阳刚之气,呈现出一种进取求索的精神面貌。无论是前期的功业诗、离乱诗,还是后期的悲愤诗、游仙诗。无论抒发的是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还是忧时伤世的悲悯情怀,亦或是壮志难酬的悲愤抑郁,还是兴以抒情、比以抒情。总之,在诗歌中叙志抒怀,始终是曹植的写作特色,也是曹植诗歌的艺术风格,钟嵘所言“骨气奇高”意即此也。

五、结语

本文主要以《白马篇》为例,对曹植前期的诗歌风格做一个分析。首先曹植的诗歌风格深受汉乐府的影响。汉乐府对叙事极为重视,所涉及的题材也极为广泛。曹植继承了汉乐府的这一优点,使得其诗歌显得更加饱满。与此同时,他又不是对汉乐府的单纯模仿,在继承的基础上也有所创新,主要体现在用文人化的艺术手法对诗歌文辞加以斧凿,融入自己的特色,使得自己的乐府诗脱胎为文人的咏怀诗。

其次“工于起调”是曹植诗歌的风格之一。曹植习惯在开篇就以警句置之,以奠定全诗的基调。曹植的“工于起调”,赋予其诗歌内容与形式上强大饱满的艺术表现力,显现出一股或豪迈高古、或慷慨激昂、或婉约隐虚的精神意蕴,中国诗歌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在曹植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工于起调,成就了曹植诗歌超群风雅之意境美。

再次,“词彩华茂,文质兼重”是曹植诗歌的又一重要风格。钟嵘在《诗品》中评价曹植“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这是有道理的。曹植的诗歌极为讲究炼字,辞藻之华丽超绝前人而启发后者。同时又兼具“风骨”,曹植诗歌的内容充满追求与反抗,富有气势和力量,这就形成“骨气奇高”的一面。在谋篇布局上,无论叙事抒情,写人状物,都精细描绘勾勒,诗歌结构严谨精巧又飞动遒逸,内容与形式两方面达到了高度的完美统一,实现了词采华茂与文质兼重。

最后,“强烈的抒情性”也是曹植诗歌风格的重要表现。他在继承汉乐府叙事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在诗中鲜明地表现个人情怀,注重自我的真实感受,抒情主体的个性特征强令人耳目一新。曹植的诗歌既传承了《诗经》、汉乐府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也发展了楚辞、汉赋等的浪漫的抒情技巧,既有客观的写实描绘,又有虚构与幻想,在灵活多变又形象生动的描写中抒发自己的情感。

谢灵运褒誉曹植独占天下八斗之才,丁晏也称“接武子建,杰然为诗家大宗,若陶之真挚,李之壤逸,杜之忠悃,而其原皆出子建”,皆非无的放矢。曹植的诗歌创作,蕴《诗经》之风雅,法楚辞之意象,取汉乐府之精髓,集众家之长又多有开拓创新,统合风骨与辞采,“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是其诗歌创作的总的风格与特色,其光辉令后世千年瞻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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