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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中细品人生味

2019-09-10王燕飞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孙犁娘家笑容

王燕飞

《亡人逸事》是孙犁先生写于晚年的作品,作者借亡妻生前的四个生活片段,将妻子由率真开朗的姑娘变成隐忍坚韧的勤苦母亲的人生历程娓娓道来,所选择的这些“断片”正是最能表现妻子的个性与品质的典型细节。在这些细节的刻画中,一位质朴善良、坚韧隐忍的中国传统女性形象逐渐丰满立体,直至立于我们面前。全文在平静含蓄的述说中将作者对妻子的深沉感情细细抒发,犹如一曲悠远绵长的岁月悲歌。

孙犁说:“散文短小,当然也有所谓布局谋篇。”时隔十二年,作者用这样几个细节将妻子的一生浓缩于寸纸之间,以平静叙述的方式倾尽自己沉淀已久的思念和哀伤。我们不妨一起来看他在文中着意“选择一些不太使人感伤的断片”,看看苦难岁月中的她又是如何用笑容定格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

美满姻缘,笑以回应

文章开端写的就是孙犁回忆中的初识场景,读来让人觉得分外美好。文中孙犁从两人姻缘的天作之合开始写,如妻之言“假如不是下雨,我就到不了你家里来哩”。作者记叙了充满巧合又富有趣味的一幕:因为那天下雨,妻子的父亲在临街的梢门洞里闲坐,从东面来了两个以说媒为业的妇女,她们被雨淋湿了衣服。她父亲认识其中的一个,就让她们到梢门下避雨。于是,这雨天就成了作者与妻婚姻的缘起,习以为常的洞房喜联横批“天作之合”就有了特殊的诠释。文中叙述与妻子这一段相识经历的时候作者用到了这样一个神情细节“(妻子)点头笑着说真不假……”,这一“笑”是妻子当时内心情感最真实的流露,是对自己婚姻生活的幸福回应。从后文孙犁的回忆中我们可以看到他记忆中结婚前的妻子的形象:“我看见站在板凳中间的那个姑娘,用力盯了我一眼,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照棚外面,钻进了一辆轿车。”这样一个率真的姑娘,与生俱来拥有一种传统女性的质朴和善良。在那个物质资源匮乏的年代,妻子婚前对自己的未婚夫怀着好奇和向往,婚后对自己的丈夫和自己所拥有的这份姻缘感到幸福和满意。回顾他们的婚姻,没有一见钟情的浪漫缱绻,没有可歌可泣的难忘故事,但是这一份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子回忆起来是满满的甜蜜和温馨。她对自己拥有的一切,用一个神情“笑”来回应,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既是她作为一个中国传统女性质朴善良的体现,更是一个女人最真挚的感情承诺吧。

颠沛人生,笑对苦难

婚后的生活有着许多艰辛和考验,但孙犁所叙述的婆媳和谐相处的场面亦让人觉得温暖而真切。文中提到初嫁不久的妻子在回娘家的时候曾在父亲面前哭泣:“她在娘家,因为是小闺女,娇惯一些,从小只会做些针线活;没有下场下地劳动过。到了我们家,我母亲好下地劳动,尤其好打早起,麦秋两季,听见鸡叫,就叫起她来做饭。又没个钟表,有时饭做熟了,天还不亮。她颇以为苦。回到娘家,曾向她父亲哭诉。”可见,虽然不是出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妻子在未嫁之时作为家里的小女儿还是备受宠爱娇惯的。有了这个细节铺垫,后文中妻子背不动北瓜的细节就有了依据,“她弯下腰,挎好筐系猛一立,因为北瓜太重,把她弄了个后仰,沾了满身土,北瓜也滚了满地。她站起来哭了。母亲倒笑了”。怎么也背不起北瓜的妻子满脸狼狈,直接就“哭”了。因为背不动瓜,一个女人当场就“哭”了,她的真实淳朴如在眼前;而母亲的反应则是“笑”了,又让我们看到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真实画面。这里让我们看到了两个女性的具体形象——努力塑造自己变成合格媳妇的妻子和宽容温厚的婆婆。一“哭”一“笑”点染出和谐温馨的情感世界,也给读者留下了清晰难忘的印象。

孙犁在文章中用婚前婚后妻子两次哭泣的对比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女人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她褪去了家中小女儿的娇惯,逐渐成长为一个吃苦耐劳的贤惠的妻子和坚强的母亲。后来“到了集日,自己去卖布。有时和大女儿轮换着背上二斗高粱,走三里路,到集上去粜卖”“每逢孩子发烧,她总是整夜抱着,来回在炕上走”。作者看似平静叙述的这些琐事构成了妻子日常生活的全部,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曾经率真开朗的姑娘已经在岁月和苦难的磨砺中变成了坚强的母亲。对于生活中的艰难苦痛,妻子选择坚强地承受这一切,她用自己无悔的付出抚平了岁月的伤害,默默温暖着作者的心灵。

日常生活的丰富细节构成了妻子真实的人生。如果说之前的妻子是只翩然的蝴蝶,那么婚后战乱中日渐操劳的她俨然成了反哺的燕子,让人钦佩。从中也可见婚后生活的艰苦。正如席勒在《论朴素与感伤的诗》中这样写道:“他们写到最凄恻最悲痛的地方,也好像叙说一件日常事情一样,他们简直就好像没有心肠。”可见在平静的叙述背后作者是怀着怎样的感激愧疚怀念懊悔的感情回忆妻子的这段人生。

无悔深情,笑终此生

文章从叙写妻对“天作之合”婚姻的“笑容”开始,到妻临终又带着“幸福的微笑”结束。看似平实自然,实则布局精巧,让人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作者蕴含其中的深沉绵长的忧伤。这里作者选取了妻临终时他们两人的一段对话,在平常的夫妻问答中,将二人的恩爱之情写得让人分外动容。我们看到妻子“闭上眼睛,久病的脸上展现一丝幸福的笑容”,当“久病”和“笑容”在短短一句中并存,我们清晰地感受到久病的痛苦和笑容的温馨。是什么力量让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状态在文章中得以和谐并存?细看这组对话:“你为什么把布寄到我娘家啊?为的是让你做衣服方便啊!”当妻子从丈夫的口中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感受到丈夫真心的关切,是将花布寄到娘家能够真正让布为她所用的良苦用心,因为丈夫知道贤惠如她,寄到婆家她一定会把花布省下来给老人给孩子,只有寄到娘家这布才能真正為她所用。此时此刻,久病的她是幸福的,是感激的,少年夫妻的两地相隔,中年夫妻的丧子之痛,独立支撑家庭的难言苦难,这苦难艰难的一生都不再成为愁苦的原因,久病的她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一生,她怀着丈夫给的这点爱度过无数艰难的岁月,最后也带着这点爱满足地离去。

如文学评论家周扬所说:“作品如同人一样。人愈是生活丰富的,愈能取一定的距离来看生活;愈是情绪饱满的,情绪愈不外露。”对于作者而言,这种看似平淡的叙述实则隐含着说不出的伤感。当他回顾一起走过的四十年,想到毕生的痛苦与欢乐、希冀与失落,不禁悲从中来。从这些不太感伤的片段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穿越时光,沉淀在岁月里的深情目光。这是怎样一种爱情,没有山盟海誓的动人承诺,没有长亭送别的恋恋不舍。他们之间,三餐一宿,浮生相从,便成就了百年三生的真情不渝。她在,他安心而勇敢;她故去,他唯有以难眠的日日夜夜,来祭奠未了情缘。孙犁正是在笔墨的举重若轻之间,使文章达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哀而不伤”的艺术情境。晚年的孙犁在追求中以文章之事实践着他的座右铭——“大道低回,大味若淡。”

作者平静低回地述说记忆中妻子生活的点滴,看似平淡冷静的叙述之中却让人感觉到作者隐于文字背后的那份沉甸甸的悲伤。当他带着愧疚与不安用故人生活细节怀念逝者的时候,我们似乎看到了作者仿佛要穿越时光找回从前的双眼,苍老的目光里沉淀的满是岁月积累的真情,这里有一种带着酸楚愧疚的情感,这里有一些温暖人心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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