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回乡
2019-09-10李启远
一
等到春节放假,我从深圳乘车返回千里之遥的家乡。上车后也睡不着,多半将视线交给了窗外。车过桂林市区的时候,天已放亮。窗外浮动着薄薄的雾气,远处的街道看不真切,如同一幅水墨画呈现在微光里。
朦朦胧胧的,也许冬春两季才会有这样的清晨。
那年夏末秋初的时候,曾在这座城里跟车送过水泥。常跟现在这般,透过车窗打量这座城市。有时清晨赶去送货,远处的车流已是清晰可见。在那短短的五十来天的时间里,去过或远或近许多个工地。道路旁怪石嶙峋的山峰、街边横斜的古树,还有漓江边那沁凉的清风……这些都还记得。不管此刻于何处下车,自认为是不会迷路的。
若是外地的同事要我介绍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时,常常默然了。并不是没有兴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倒是一起走在去饭堂的路上,会不经意间说起这座城市的米粉来。
那段送水泥的日子,每天至少有两顿是吃米粉的。最初只图方便,卸完货看见附近有米粉店,便直接过去了。慢慢路线有了规律,由散乱状态汇集成几个点,对应的那几家店宁愿绕行几分钟也要去的。
如同这座城市诸多的景点一样,每家店的风味都有着自己的特色,喜好全在个人。每天早晨,几乎每家店都会排起队来。三五个人的队列是小场面,高峰时间段常常排至店外的大路上。街坊四邻拖家带口而来,好似赶赴一场宴会。捂了一夜的见闻,衍生出许多感慨,米粉店便是最初的交流平台。也许吃完粉后还要赶去上班,或是去菜市场,往往要携带着那些感慨上路的。在路上同行的这段时间里,谈起的却是今早在米粉店的见闻。
大概因此,这座城里米粉店的数量明显多过快餐店,已然成了这座城市独具的一道风景。因为在别处的城市是没有的,至少在深圳不曾见到。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有位经常在米粉店见到的老者说,这座城市的早晨,是从穿过街巷的马路,走向那家心仪的米粉店时开始的。
晨光熹微,鸟语花香,走在路上的那段时间,是每天最期待的时光。
若是去晚了些,店里就没座位了。排过长长的队后,只能站着吃,可能不容易让人理解,但却没人计较。店外有树,或站或坐,都是一幅安然自得的模样。也许,把米粉端上手中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超然物外的状态了。生菜粉、马肉粉、卤菜粉,各具风味,不过最钟意的还是牛腩粉。吃完粉,汤也不会落下,因为汤才是这碗粉的精华所在,也是慢慢品评的兴味所在。倘若是常来的熟客,必是将汤碗托在手中,小口小口细细啜饮。这个过程,是比吃粉的时间略长的,直到额上冒了细汗,方才悠然而去。
也许正是因为这方土地的人们那独特的味觉需求,才促成了卤锅料古老的配方得以传承下来。漓江水的鲜汤,老坛卤水的香汁,两者曼妙共谱,才会有这么出彩的表现吧!这些年里,有在别处吃过所谓的桂林米粉,大骨熬制的浓汤加上丰富的配菜,看上去是非常不错的,却总是觉得缺少了些层次感,也许味觉永远是怀乡的。
不过,关于那几家米粉店的位置,始于五年前的记忆。这一路过来,街景已有些陌生,或许那几家店早就搬走了吧?
总算还看到了一家。如一位老友,静静地等候在清晨的大道边。店里已经营业了,招牌没有变,店门前的香樟树也还在。那位正忙碌的店主,与我同姓,每见面时,总招呼一句:
“小老弟來了!”
那时的我常是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看轻我。
真想找个时间,再去店里坐坐。
二
这是我外出打工后第一次回来。不知道车辆会不会经过虞山桥?
在这座城市的日子里,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去桥下游泳。仰面躺在浅水中,流动的河水会给全身以抚慰,让我忘记肩膀和手指被水泥包装袋磨破皮的疼痛。中午时分少有人来到河滩,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到了晚上,虞山桥就是另一幅光景了。桥两边的人行道上,从西往东,早摆满了各式摊位,生活中的诸多细小物品,样样俱全。灯光璀璨,客流如云,比十里八乡的集市还热闹。逛了一趟虞山桥回来,基本上不用去别处购物了。
若是沿着桥头的台阶往下行至河滩,以桥底为中间线,前后两端将近一公里都是清一色的卡拉OK摊。也不贵,每桌收费十元,外送一碟花生、一碟瓜子。点歌每首一元。就算唱至深夜,也花不了多少钱。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广交四方好友。
旧日的那几位朋友,都是在这里认识的,自我离开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了。那首曾经多次唱过的歌,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唱起?
如果这五年里一直坚持下去,也许会比现在过得好一些。辛苦一天,会有一个好梦;勤劳一年,此刻的年关带上一年的收入,带上购置的年货,便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若是如此,现在的我应该是非常潇洒的。
离开水泥销售店不久,远去深圳打工。最初进了一家灯饰厂,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到了第三年,因为轻信了一位曾经的同事,而走上了传销之路。在那不堪回首的十来个月中,不但赔上了前两年的积蓄,还向朋友借了一笔钱。当有一天醒悟过来,决定要脱离苦海时,才发现早已身无分文。
那一刻,走在那条叫不上名的街道上,充满悔恨的泪水无声滑落。那个无眠的晚上,是我最想回到家乡的时刻,想到家乡的亲人,想到旧日的朋友,才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那首歌一直储存在手机里,曲调慷慨激昂,却有着淡淡的忧伤。
然而,大巴穿过北极广场后,直接驶向了灵川方向,转向虞山桥的路口,便远远落在了后面。
三
逃离那座被骗去的城市,没有返回家乡,而是再次去了深圳。借钱给我的那些朋友都在那座城市,我不能成为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此刻想来,加入传销是一件完全错误的事情,随后用了将近两年时间,才还清所有借款。如同走错了路,兜了一个大圈后回到了原点。相比之下,已经与同龄人落后了一大截,所以更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大巴过了灵川县城之后,路上的车辆稀少起来,车速得以提升。远处,山势开始逐渐高耸,正是太阳将要升起的地方。也许越过前面的那片树林,就能看见那道绵延数里的山脉了。山脉后面,是一轮已升至群山之顶的红日。
我的村庄,就在那群山之间。
生活在村里的长辈们,他们在已至暮年的岁月里,从未曾去过别处,会把去远方打工看成为一件很有出息的事情。他们看着我们长大,了解我们的秉性,认为村里每一个外出打工的孩子都是争气的。当有一天远行的人回来了,坐在家门前的长辈会像看待自己孩子那样亲切地望着你。那是长辈们表达欢迎的一种方式。那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微微一笑,就有了光彩。
那时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便是神采飞扬的时刻。
然而,離乡五年就这样回来了,碌碌无为、双手空空,算是去旅游吗?
那年去深圳的时候已近隆冬,寒冷的空气透明而僵硬。母亲去送我。行至村口,一辆农用拖拉机顺路捎带上了我。拖拉机咣咣前行,母亲远远地还在凝望着我前行的方向。一阵寒风吹来,站在山路中间的母亲显得那么瘦小……
四
上午九点,我回到了县城兴安。
与母亲约定的碰头时间,要到下午两点,此刻也不想打搅附近的亲友。
我提着行李,沿着志玲路往前走。街道很热闹。木制的窗阁沐浴着阳光,依旧是那么繁华。一路上谢绝了各位载客司机的热情招呼,我想慢慢走过去。
远去深圳打工的第三年,留在家中的母亲便来到县城做工。当她学会了拨打电话后,每到快过年,总会问我要不要回来过节。前两年找借口推说厂里忙,就不回去了。每当我这样说完,母亲总要在电话里沉默好一会儿。今年我将回乡的日期告诉她之后,昨天在深圳才刚刚上车,她就在电话里反复嘱咐,要我今天下午两点在湘漓车站等她。
这几年里,道路两边的绿化树都长大了许多,稳稳地在这条大道上扎下根来,也许再过几年回来,无论晴雨都无需备伞了。时间的确会让很多东西改变,成长或是衰老,只因为参照的对象不同罢了。母亲已是花甲之年,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可好?
走过体育馆,然后左转,过了中心广场就到了水街风景区。要去的湘漓车站只需走过眼前这座万里桥,再穿过一条古巷就到了。我看时间还早,便在桥上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水街风景区沿着始建于秦朝年间的灵渠构建而成,处处是古色的木桥和清幽幽的绿水。两岸的民居,均为青瓦白墙,雕花木窗。游目骋怀,古香古色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刚建成那几年,成了县城的一张名片,许多外地的游客慕名而来,也就不算稀奇事了。那时候还没有外出务工,每到县城,必会去转一圈的。只是从来没有陪母亲来过。
或许正值年边,景区内游人不多,靠近渠边有一排空着的石凳,便随意坐下了。渠水缓缓流去,懒洋洋的,如同冬闲的日子里坐在太阳下的乡亲们。喜欢清静的人算是找对了地方。渠水又是热情的,早已漫至渠堤最上的一层台阶,稍稍蹲下,清亮的渠水便触手可掬。由此推测,今年家乡雨水丰足,是个好年景。若是沿着渠道溯源而上,越过无数堰坝,便能回到流经山村的那条小溪里;溪边,是村里自成一丘的田地。
生活在村里的乡亲们,祖祖辈辈以耕种为业,春播夏种,风雨不歇。到了丰收之时,一担一担的稻谷、红薯、玉米棒子,从田地间挑回家里来。山路弯弯,上坡下岭,没有一身好体力是吃不消的。乡亲们却说,一年就盼这几天呢,肩膀磨出一层茧来才叫过瘾!
我曾想过,如此纯朴的生活,会有欢笑可言吗?
秋收忙完,晒场上的谷物堆进了仓里后,日子便开始闲下来。冬日暖暖的墙根边,乡亲们聚在一起,便是最热闹的时刻。荤素笑话为主,奇闻趣事为辅,新嫁来的小媳妇,是重点戏谑对象。初几回往往红了脸,然后走开了。等有一天她不争辩也不回避时,众人反而开始照顾她的感受。到那时,便真正融入了山村的生活。
春天谁家地里先下种,夏天谁家的禾苗长势最好,秋天谁家的架子猪长得最快……这些正儿八经的事儿,乡亲们都有能力将其推演成含有深意的话题。被暗喻者是谁?说话的人清楚,围坐在旁边的乡亲也清楚,最后被暗喻的人才恍然大悟。不生气的,也不着急,下一个话题里,刚才说话的人必会被赋予一种特殊的形象出场了……若是有人端着饭碗过来,那来不及咽下的饭团,必会随着无法克制的笑声一起为现场添彩。鸡、鸭、狗儿,也听出了经验,它们一哄而起,绝不肯落了后。
可遇到干旱年景时,乡亲们也有忧愁。我曾见过一位族亲的大伯就着一碗酸豆角喝闷酒。他说:
“喝完这顿酒,这页日历就翻过去了,明天可是个好日子!”
明天是伯娘生日。生活在山村里的乡亲们,平日不爱走动,通常等到女儿回娘家才能见一面。大伯说:
“隔了大半年才着家一趟,早就盼着女儿、外孙回来了!”
五
到了下午,我去湘漓车站等母亲。离开前在渠边洗了把脸,渠水凉凉的,有如那个初冬迎面吹来的风。
久别的亲人,不知期盼过多少回了?
好在母亲准时,刚过两点,便挑着行李,与隔壁村的一位婶娘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她俩一边走一边高兴地谈着什么,并没有发现站在远处的我。今天是个好天气,和风拂面,已如暖春。从阳光中走来的母亲,虽然添了一些白发,也比往日多了一些笑容,看上去比预想中的情况好多了。
“妈!”我远远地喊了一声。
母亲听到呼喊后一直朝我这边看。或许是阳光有些晃眼,待我走近时,母亲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脸上才展现出欢喜的神情来。母亲帮我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我瘦了,母亲问我是不是在深圳吃得不好?母亲拍着拍着像记起什么来似的忽然停下了,快速从方便袋中拿出一个快餐盒,说:
“我猜你还没有吃东西吧?这是刚和你婶娘一起去买的米粉,三两的,还热着呢,快吃吧!”
中午在风景区时,早已吃过了。但我拗不过母亲。当端起母亲递过来的那盒米粉时,不知怎的,眼睛却湿润了。我想,不管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都应该表现得喜悦一些。我怕母亲看见我的眼泪,赶紧端着米粉走到了一边。
我不敢蹲下去。蹲在路边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落魄的进食者,不想因此让母亲看出我隐藏的失意。而且,还必须不忘称赞米粉的味道。
确实,这是我吃过的,最具家乡味的一份米粉。配菜中的酸姜,有母亲在家中腌制的味道;那是夏日的某个傍晚,从酸菜坛中夹出来,摆上餐桌的味道。山村的夏日,是收获鲜姜的季节。
六
曾经许多年里,一直觉得,交通落后的山村,就像一口酸菜坛子般与世隔绝。每个星期天下午返回学校,需要步行将近六里山路,才能乘坐客车。若遇下雨,山上的泥水流淌下来,便在低处的路段聚积起来,路面泥泞不堪是常有的事。外出的乡亲们,多是穿着水靴上街的。那时候在此候车的人,大至看一眼脚上穿的鞋子,就能判断出是不是村里的乡亲了。
然而,今天的公交車直接将我们送到了家门口。
沿路一座连着一座新建的小楼房,还有这条宽敞的水泥路,似乎改变了村里原有的格局,天空也似乎敞亮了许多。在这个自小长大的村庄里,竟然生出了一些陌生感,抑或还伴有一些自怯的情绪。于是便想一直待在家里,不愿出去走动。
但乡亲们依旧还是那么热情,仿佛约好似的来到家里。匆忙之间都没准备好茶水,忙着自责,还没讲完,乡亲已经帮忙生起火来。长年没有在家,挂在火塘上方的茶叶,或许是埋怨没有烟火气的陪伴,赌气发了霉。邻居大娘家有,今年的谷雨茶,预备打油茶的,好着呢!
喝着热气腾腾的香茶,听乡亲们谈起了许多往事。五年前我是什么样子?喜欢做些什么?乡亲们都帮忙记着。仿佛我从未离开过家乡,一直待在村庄的怀抱里,经历着四季轮回的忙碌和喜悦。我还听到了一些儿时的往事,更为有趣,自己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自己差不多已经忘了,感谢乡亲们还记得。这些没有想到过的感动,就这么不经意地到来了,有时反而会让我默默无言。
但我知道,我回来了,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村庄里。我循着乡亲们的记忆,找到了少年的时光。我也曾有过如阳光般的笑容,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刻,也曾心无挂碍无有恐怖的无忧无虑……我知道,那些鲜亮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是我的心灵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蒙了尘,忘了觉查而已。
母亲也很欢喜。她难得回一趟村里,会有很多的话题跟乡亲们聊起,应该将这样的时光交给母亲。
我来到了屋外。沿着小溪两边排开的田野上,油菜花已经盛开,远远望去,汇聚成了大片耀眼的金黄色;近处,有绿油油的菜地,有白色的温室大棚,还有深灰色的葡萄园,身着各色劳动装的乡亲忙碌其间……色泽明暗看似随意搭配,却在小小的山村里完成了最美的组合。
我沿着田间小路走了过去。想去跟乡亲们打个招呼,也想看看大棚里种了些什么。
七
回到家的第二天,哥哥和嫂子带着侄女侄儿也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在深圳见到时,是各自一岁多的时候。现在都去外婆家上学了,分别几年后还是头一次相聚。对我这个陌生的叔叔,两个小家伙的生疏要多于礼貌,一直躲躲闪闪的。
我有给姐弟俩买礼物。当两个小家伙央求我拆开包装盒时,我知道,我们彼此已经混熟了。
“这几年来一家人终于可以过一个团圆年了!”
母亲忙着烘制腊肉时,还不忘发出这样的感叹。哥哥和嫂子在打扫屋子,我则在一旁打杂烧开水。两个小家伙会时不时跑过来,蹲在火炉边,与我说几句话。刚问起姐弟俩一些问题,却又吵闹着跑开了。
楼上楼下到处跑,有时不放心,还会跟在后面看着。这样陪着两个小家伙玩了一天后,有时姐弟俩没看到我,也会主动寻找。见我在晾衣服,也要来帮忙的,而且非得要动手晾一件。桶中的山泉水是冰冷的,蕴藏着山上积雪初融的那份寒气。姐弟俩毫无畏惧。就凭这份勇敢和坚毅,早已忍不住把两个小家伙搂在怀里。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都在为做年夜饭而忙碌;母亲是主厨,我们都成了打杂的。乡亲们劳作了一年,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便成了对一年辛苦的奖赏方式。于是,家家户户都很隆重。村里的风俗是在吃年夜饭前要拜祭祖先的。母亲很虔诚。记得多年前还因此误解过母亲,那时候自以为读了几年书,认为母亲的思想已经过时了,却不知母亲的虔诚里包含着多少的感恩与祝福。
拜祭过祖先,这一年内所有的事务都完成了,接下来将进入年夜饭的时光。看着一家人团聚,母亲很是欢喜,她满是豪情地以茶代酒与我们碰了一杯。火炉里的炭火正旺,汤锅里的热气也蒸腾上来,一杯白酒下肚,感觉晕乎乎的。
不胜酒力。
虽然在外过了好几个年,真正留下美好记忆的时刻并不多。最开心的时候,却是在新年厂里开工之时,几乎每个回乡的同事都会带一些家乡的特色小吃过来。也不一定合口味,大家围坐在一起,就图那份热闹。
佩服自己没有借着酒意,谈起那次被骗的经历。气氛一直很好。我试着更欢喜一些,并将心里的欢喜传达给大家,唯有如此,才是一名合格的家庭成员。
八
过了除夕之后,新的一年里应酬也似乎多了起来:大年初一儿时的同伴相约去爬山,大年初二、初三有亲友来拜年……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四。然而,初五就要南下回厂了。不知为何,每有想到,心里就会觉得非常不舍。原本计划还要陪母亲去水街风景区转一转的,现在看来,也抽不出时间了。车票是提前订好的,行李也需要提前整理。看到我们开始忙碌,母亲也略有些不安,她会坐在一旁跟我们说一些家常话,更多的时间却在忙着为我们准备一些家乡小吃:有在车上吃的,还有让我们送给朋友和同事的……
启程的前一天下午,母亲让我们一起去地里帮忙。母亲挑着担箕走在前面,我们走在母亲身后。休息的时候母亲望着走过来的那条小路说:
“你们兄妹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来地里了,你们一年一年跟着走过来就一年一年长大了。你们走过这条小路去上学,又走到外面去找到一份工作,看到你们现在有出息了,妈心里也高兴。你们小的时候,村里乡亲都说你们最听话了,现在去了外面也要好好工作,只要踏实肯干,日子总有过好的一天,这几年乡亲们不都靠勤劳致富了!但日子过好了也不要骄傲,多想想你们走过的路,想想你们走出去的地方,做人做事心里都会踏实些!”
看到我们点头后,母亲满意地笑了。母亲微笑时,神情最安然。
这些年里,母亲已经历过太多苦累和孤独。今后不管相距多远,都会回来过年,但愿年年能带给母亲更多的欢笑。
第二天上午,我和母亲乘车去妹夫家拜年,下午便顺路返回深圳。哥哥和嫂子带着两个小家伙回娘家去,他们一早就出发了。于是村庄似乎成了我们来旅游的地方,匆匆的,要等到年底才能相聚。上车后车上人多,手里提着母亲装好的一大袋小吃,感到沉甸甸的。我将袋子往身上靠了靠,暖暖的,待坐下时解开才看到,里面还装了两瓶炒好的腊肉。真是难为母亲了,都不知道母亲几点就起来忙了!
九
在妹夫家吃过午饭,便去乘车。母亲抱着小外甥要去送我,因为车站离得比较远,被我劝住了。
下午四點,乘坐的长途大巴准点出发,满载着远行人们的车辆缓缓前行。我靠在车座上静静地望着窗外,静静地望着我美丽的家乡,因为再过几个小时,窗外已是他乡的景色。几分钟后,车辆绕行至妹妹家的店铺前。我没想到车辆会经过这里,待确定下来,车已经走远。但我依旧还能看到母亲。母亲带着小外甥坐在店铺前的阳光里,一边摘菜叶一边给小家伙说些什么。
车辆最终提起速来,眼前的景物像这几天的时光一样一闪而过。这个时候,心里最是不舍。我拿出手机来,好在为母亲拍了不少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恍如时光倒流,心里涌上许多说不出的感受。于是,就想着写点什么。
车过桂林的时候,正是路灯渐次点亮的时刻,只一瞬间,整座城市都明亮起来。在那片璀璨的灯光中,写给母亲的一首小诗也完成了———
多年前您牵着我
走过小溪、走过山坡、走向田野
是您带给我一个广阔的世界
我的哭闹、我的欢笑、我的朗读
都在您的视线里
多年后我飘泊于远方的城市
这里高楼林立、绿化常青、交通发达
我却常常想念那广阔的田野
想念油菜花盛开的季节
还有
您走在前面的身影
我知道
这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这里没有小溪
没有田野
却有您在我的心里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李启远,桂林兴安人,兴安、龙华作协会员,曾用笔名李沐阳。2002年来深圳打工,2011年开始投稿,有短篇小说、散文在《打工文学》《佛山文艺》《贺州文学》《灵渠》等刊物上发表。现居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