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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2019-09-10陈若鱼

女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公园辅导员微信

陈若鱼

姜茉在河边站了许久。她半倚在桥的栏杆上,已经不再看手表了。一条鹅卵石路从前方森林里铺过来,途经她,又往身后的芦苇丛里延伸,她盯着芦苇丛的方向,青白的眼底透着丝丝缕缕的失望。

姜茉知道,他不会来了。认清这个事实后,她松了松僵硬的肩膀,眼泪却猝不及防地“啪嗒”一声掉进了下来。她抬起头,头也不回地穿过了桥,才发觉天光早就暗许久了。

绕着公园外围走到车站,搭上公共汽车,姜茉把头埋得低低的,经过两站地之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一看,是同事张思恒,还穿着昨天的陶灰色毛衣,她立刻僵硬地弯弯嘴角,仿佛又变成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

张思恒在她前面坐下来,立刻扭过头来看她,问她怎么会来湖边公园。

姜茉回答说,下班了跟朋友过来散步。这个公园,其实她只跟陈诉来过。

张思恒先是自顾自地说着学校里的事,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她的眼睛,“对了,陈教授好像也经常来这个公园。”

姜茉神思猛然一紧,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是……是吗?”

“一个常来公园的同学说的,说碰见好几次了,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姜茉艰难地再次滚了滚喉咙,心像是被一张蜘蛛网包裹住,她不敢再问了,但张思恒却仿佛抓到了八卦的兴趣,用一只手放在嘴边,然后压低了声音尽量凑到她面前。

“你说像陈教授这样的人,会出轨吗?”

姜茉愣住,木讷地摇摇头,她的意思是,她不知道。

张思恒收回手,笑了下,“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他那样正派。”

姜茉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她翻出陈诉的微信,上面仍是工作间的交谈,朋友圈也从不互相点赞评论,那么他太太是怎么发现的呢?其实,发现了也不怕,毕竟陈诉已经同他妻子离婚,两人还一起住在学校的宿舍,不过是制造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在备战高考。

夜色率先压进窗里来,窗外倒还有一丝昏黄的余晖,姜茉忽然哭起来,整个人躲在被子里,从低声饮泣到嚎啕大哭。她想起,初见陈诉也是这样的黄昏,那时她才念大一,第一次上陈诉的数学课,他穿一件浅棕色衬衫,头发中分,搭配过时的西装裤,竟意外的好看。

姜茉坐最后一排,歪着头远远看他。他点到她的名字,忽然笑着问;“你有没有一个姐姐,叫姜丝?”教室里哄堂大笑,她愣了下,垂下头,再抬起头来,他又恢复了一脸的正经,单手背在身后认真地讲课,连声音也好听。

下课后,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嘴上讨论的都是这位陈教授,还不到40岁,有个念初中的小孩,跟太太是青梅竹马,一毕业就结了婚。姜茉听到这里,忽然心生羡慕。她到大学,还没恋爱过,更别说青梅竹马。下回再上陈诉的课,姜茉坐在了前几排,近距离看他,觉得他比远看更年轻些。陈诉上课每次都点名,每次點到姜茉,她都觉得心里突兀一跳。

后来,她一进教室就等着他点名,仿佛上这一堂课,就为他叫一声她的名字。

姜茉迟钝地察觉自己喜欢上了陈诉。明白这个心意的时候,她又惊又喜,又羞愧,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又非分之想。现实好像偏偏与她的决心作对,她在校门口买奶茶的时候遇见陈诉,他是来帮太太打包奶茶,顺手帮她付了钱,两人一同走回学校。整个过程,她像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忘记了思考,只觉得脚像踩在冰面上,一不注意就会坠入冰窟。

之后不久,像是老天注定似的,同学间开始传闻陈诉离婚了,姜茉感觉自己冰冻了一个冬天的心,忽然吹进一缕春风。上课的时候,她又坐回前排,望着他讲课,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一寸寸地审视,仿佛这个人即将属于自己。

她也不再回避与他眼神碰触,甚至掺了点别有用心的暧昧。她不知道陈诉懂不懂,但她仿佛已决心破釜沉舟,下课后跟同学要来了陈诉的微信,揣了一个礼拜才有勇气去加他。

而他很快通过,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揣了一个礼拜,是陈诉先发消息过来。他端出老师的架子来问她,今天上课似乎不太用心。

姜茉激动地半晌,抿着嘴巴笑,好像嘴上涂满了蜜,她倒在床上,双手捧着手机,冷静下来才回他消息。

这天起,两人就聊起来,陈诉很幽默,他夸姜茉像一朵清晨晚开的茉莉。是陈诉先约的姜茉,问她周六没有时间去湖边公园。

姜茉却问他,离婚了吗?陈诉发来一张离婚证的照片,他与太太已于四个月前离婚。姜茉安心地赴约了。

姜茉仔细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湖边公园的约会,约到不远处那间酒店的。当陈诉小心翼翼地剥开她的衣裳时,她的眼里涌出了热泪,而陈诉去吻她的泪。他说,他从大一就注意到她了,全班女生唯有她像光一样照进他的眼睛。

姜茉心里一阵甜蜜,怀疑他明明是个数学老师,却像个语文老师一样,连情话都说得动人。

陈诉解开她最后的防御,从手指开始吻,到锁骨再到耳垂,姜茉紧张到颤栗,他展开双臂把她抱住。

她觉得牙关都在打架,事后,陈诉惊喜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是第一次。姜茉垂着头,看着床单,只听见陈诉说,“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心头又是一阵甜蜜,旁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以后,每个礼拜六,他们都在湖边公园见面,两人分别从东西两个门进去,一个人穿过森林,一个人穿过芦苇,在几乎没人去的桥上碰面,再坐公园的小船,去岸边的酒店。起初,姜茉也问过他,为什么像偷情一样。陈诉笑她傻,他们的身份即使是正常恋爱也会被人诟病,而他的妻子还不想把离婚的事公之于众,至于她还没有毕业。等毕业了,就可以了。

姜茉靠在他怀里,感觉像一场梦。他们这样约会,足有一年半,姜茉谁也没讲。毕业之后,姜茉留在学校做了辅导员,只为了能多见一见陈诉。现在,只需要两个月,等陈诉的儿子高考结束后,她就可以跟他公开了。即使被人嘲笑跟老师恋爱,她也认了。

可她独独没想到,陈诉忽然说了分手,她不肯相信,到了周六固执地去公园等他。可他毕竟没有出现。

姜茉想宣泄地跑去他的宿舍去质问,既然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为什么要分手?可她终究是没这个勇气,如果弄坏了陈诉的名声,他就什么也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那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姜茉死死地忍住,像当初给自己戴紧箍咒不去想他一样,克制自己去找他。

第二天,姜茉惨白着脸去办公室,张思恒正跟其他几个辅导员闲聊,她的耳朵捕捉到了陈诉的名字。其中,一个带过姜茉的胖胖的辅导员招招手让她把门关上,然后放大了声调。

“我听说陈教授出轨,被他老婆发现了。”

“我也听说了,是个女学生。”

姜茉手里的鸡毛掸子停在半空中,心却猛然坠下去。张思恒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他们在湖边公园约会,还有人看到他们进了湖边的酒店。”姜茉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不敢说话,手抖得厉害。

“可是,陈教授不是离婚了吗?”胖胖的辅导员说。

姜茉的心,像是被人提起来放在了悬崖边上。

另一个辅导员说:“是离婚了,但是早就复婚了。青梅竹马二十多年,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姜茉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她冲进了厕所。

关门的时候,听见胖胖的辅导员关怀地问:“姜老师,你没事吧?”

随后,是一阵窃笑。

姜茉狠狠地用冷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眼睛因为熬夜而疲惫。复婚了?早就复婚了?早到什么时候?所以,他才要跟她斩断联系?问号像空气里密密麻麻的分子,把她淹没了。

姜茉请了几天假,窝在宿舍里闭门不出。辅导员们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像个疯子一样不吃不喝,张思恒来看她,问她是不是病了。姜茉不给他开门,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来看她笑话。从前,她还以为张思恒对她有意思,可现在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来羞辱她?

“姜茉,你让我进去一下。”张思恒的口吻,有些焦急。姜茉忽然像一只暴走的野兽,冲他怒吼:“滚!”张思恒愣了下,走了。

姜茉打开陈诉的微信,却不敢发一句消息,如果他的手机是被他太太掌管的,那么她不亚于自投罗网。可是,她只想知道陈诉到底是什么时候复婚的,这个时间直接界定了她是不是小三。

第七天,姜茉觉得自己快爆炸了,她决定直接去找陈诉的太太,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她不知道他们复婚了,不知道自己在他们二人之间处于什么位置。如果她伤害到了她,她愿意道歉,然后离开这所学校。

姜茉挑陈诉不在的时间上门,陈太太开门见到她之后,一脸惊讶之后,礼貌地请她进门,还给她泡了杯茶。姜茉在自己喉咙里说了声谢谢,一双眼睛低垂着不敢直视陈太太,只在房间各处游走。整个房子装修简单,干净整洁,鞋柜上放着他们三人的全家福,阳台朝南,此刻正有阳光照进来,窗台上的茉莉,已經开到尾声,剩两朵稀疏地开着。

姜茉感觉陈太太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她问她来做什么。姜茉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说了一声对不起。陈太太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送上门来,姜茉在心里感慨,陈太太的好教养,若换做别的泼妇,不知她会是什么下场。大概是出于内心的尊敬,她忽然生出一股勇气,然后当着陈太太的面,把她跟陈诉的事情,交代得干干净净。但是她没说,陈诉说她像一朵茉莉花这件事。想来,女人总是爱吃醋的。

陈太太的脸色铁青,但极力保持微笑,姜茉却哭了,她在她面前一败涂地。她几乎是从陈太太面前逃走的,逃走前,她举手发誓说,她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复婚了。

逃出陈太太的宿舍,姜茉一路跑回办公室,马不停蹄地递交了辞职信。张思恒跑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姜茉不知道陈太太是否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她已经决心马上逃走,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可她收拾了一半,胖胖的辅导员忽然推门进来。

张口就是一句,“听说陈教授的小三,查出来了。”姜茉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胖辅导员朝她看了一眼,露出极为八卦的表情,确定在吸引了全办公室人的注意时才说。

“是个新生,就是那个跳舞的女孩。”姜茉的心,“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只听见他继续说:“据说,那个女孩一进大学就跟陈教授搞在一起了,每周三都去湖边公园,岸边上有家酒店……被陈太太捉在床上。”

姜茉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砰砰砰”地跳着,她木讷地把一个个物件装进箱子里。一个人抱着箱子出门了,出门之后她听见张思恒好像在叫她的名字,其他几个辅导员话题引到她身上了。

“她最近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家里出事了。”

姜茉进了电梯,又回了宿舍,然后爬上床,用被窝蒙住头,眼泪像水一样涌出来。那是她第一次,仔细谨慎又炽热疯狂地爱一个人。可到头来,才知晓这一场骗局,而她成了从犯。

姜茉离开了这座城市。走前,张思恒去送她,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她拼命地摇头。张思恒在她进安检之前,表了白,但姜茉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张思恒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姜茉回了老家,如父母所愿留在家乡工作,学校里的人,唯有张思恒还保持联络。后来关于陈诉的一切,都是听张思恒说的。陈诉和女学生婚外情,在学校影响颇大,不久后就被解雇了,而陈太太没等儿子高考后,就再次跟他离了婚。

姜茉在离开的时候,就拉黑了陈诉的微信。她坐在公交车里回张思恒的微信,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那一切都看似过去了,但她知道,距离真正地过去还很远。

也许,永远都不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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