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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街灯

2019-09-10苏尘惜

女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球球车间

苏尘惜

原本午睡只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睡死过去,猛然之间有人敲桌板:“上班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懒!”说话的人一定是陆敏,她是这个缝纫厂里面脾气最暴躁的组长,但也是绩效最好的组长,我们在她的带领下,几乎每个月都拿到全厂优秀,人人能额外分到一点奖金。

所以即使她再严厉,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我睁开惺忪睡眼,晃晃脑袋试图清醒,“何慧,你怎么还在磨蹭?后面的工序在等了!”

陆敏总是见缝插针地教训人,不给人留一点余地,作为被她管理的职工,我只能默默承受指责,毕竟跟管理对着干,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也许是天气太热,不仅陆敏急躁,车间里所有人都急躁,车间里除了轰隆隆的机车声音外,还有职员们此起彼伏的埋怨,一到夏天整个车间都是这么乱哄哄的,就算我再怎么劝自己要淡定,陆敏却第三次指责我效率低下影响整组效率。

我没按耐住情绪,顶了回去:“是,我动作慢,但我至少没有偷懒吧,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是个干活能手,都是一步步练出来的,我这个活儿才上手,你就拿熟练工的要求来衡量我,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觉得我慢你把工作分配给别人好了,不争也罢!”

一顺溜说了一堆的话,陆敏与我对视了好一会儿,转身独自离开,明明是喧闹的车间,我总觉得她的背影特别落寞。

如果不是她持续地嫌弃我,我大抵是不会这般抵触的,更不会驳了她想让我提高效率的好意,所以话说出口没多久就有些懊悔,觉得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其实陆敏对我挺好的,两年前我高考失利,来到深圳打工,本来想找服务员或者销售一类的工作,可因为性格内向以及不善言辞,好几次试用期的时候就被辞退了,当时窘迫的生活环境让我没法四处游荡,后来到服装厂做小工。那时候的陆敏已经是车间组长了,她看我干活挺勤快,便问我要不要学电车,薪酬会高得多。一开始什么都不会,是她手把手教我怎么用缝纫机,工序该怎么做,手把手教我成为熟练车工,让我有一技傍身。

一起住在员工宿舍的时候,陆敏时而会约上一群人出去吃饭来改善伙食,是在大家散场的时候,她会善意地提醒我,需不需要将剩下的菜打包回去当午餐。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温饱还是个问题,所以陆敏的提议我很高兴地接受了。后来有人问我,陆敏这样做是不是让我很丢面子,我非常生气地回应:温饱比面子重要得多,而且,那也不是丢面子的事,而是值得感恩的事。

陆敏所有的指责和训斥几乎都是工作需要,我明白,但次数多了难免生出怨怼之心,一来二去便剑拔弩张了。

那次顶嘴之后,陆敏似乎在刻意避开我,减少与我之间的正面接触。

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耳根清净反倒不自在了。总觉得自己不再重要,像个透明人,难不成陆敏已经把我从她的朋友名单里拉入黑名单了?毕竟陆敏对于我来说是恩师一般的存在,她这般疏远我心里不是滋味。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烦恼其实不存在,只是因为当事人想得太多,自找困扰,大抵描述的就是我这种情况。由于陆敏疏远而低落的心情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导致我的工作频频发生小错误,最终没有得到正视,酿成了大的纰漏。由于我粗心的缘故用错模板,我做的那道工序需要重新返工。所有线全部手工拆除,再用正确的模板重新做,工程浩大。

望着那一堆要返工的东西,我脑袋成了一堆浆糊。

我拿着把小剪刀艱难地拆线,一块布料接着一块,下班时间快到了,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离开,偌大的车间没剩下几个人,机车发出的响声异常尖锐,而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视线有些模糊,一不小心就刺到指尖,这会儿就破了两个口子。

就在此时,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需要帮忙吗?是陆敏走过来了,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刺出血的手指头藏起来,笑着回应说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她见我藏藏躲躲的,让我把手伸出去,见到我冒血的指尖时,一脸阴郁的表情,我赶紧解释说没有把血弄到布上,我真的很害怕她会生气。

但是正当我说出这句话后,陆敏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弄脏布料洗干净不就得了,你这伤口可得包扎好,免得感染。”说完便转身离去寻找纱布亦或是创口贴。

她居然没有指责我,我真的有点不习惯,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敏姐,你没有生气?”

“生气?工作都忙成啥样了,哪来功夫跟你这丫头片子生气。”陆敏很无奈,她说我太敏感,人与人相处产生矛盾摩擦很正常,她要是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还怎么担当得了组长。她最近也觉得自己的脾气暴躁许多,所以最近一直在调节,而我认为的疏远,她完全不这么认为。

“是我管得太宽,你们也需要弹性机制,说不定工作效率更高,所以我就干脆不圈养,选择放养。

那些日子,我和陆敏每天都加班到深夜,晚上是最迟离开厂房的,就连保安都有些睡眼朦胧地与我们打招呼。

沿着黑暗的街道走着,只有街灯的微弱光亮为我们照亮前路,那个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一眼身边的陆敏,觉得她就像街边的路灯。每次当我陷入黑暗困境中时,她总能带来微弱的光亮,让我找到方向。

陆敏其实在一定程度上算得上女强人,然而再强的人也会有软肋,而陆敏的软肋就是她儿子。陆敏一直是住在员工宿舍的,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陆敏是单身,其实不是,她是十岁孩子球球货真价实的妈妈。

陆敏能做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但却无法成为优秀的妈妈。孩子很小的时候,陆敏就和丈夫离婚了,平常丈夫带孩子,节假日才会交由陆敏看管。陆敏基本上都会尽量腾出时间去陪伴,但是元旦那天,她却失约了,因为厂里临时要赶一批货,她必须在厂里监督。

陆敏必须找到一个人来帮照顾孩子,她就想到了我,以前接触过几次球球,是一个非常沉稳的小家伙,从不会问东问西,要这要那。

“何慧,你带球球去书城吧,反正他爱看书,等我忙完厂里的事情,马上来找你们汇合。”

球球很听话,一个人坐在漫画区域认真翻阅,时而抬头问我“妈妈什么时候来”。

我以为在球球面前的陆敏,会变得温柔体贴一点吧?结果还是那样,一进来看见球球盘腿坐在地上,马上将他扯起来:“坐地上多冷啊,会冻感冒的。”看见书放得太近又开始念叨:“你这样看,眼睛都要看瞎了,放远一点。”

球球许是被念叨烦了,也顶了一句:“妈妈,咱们难得见面,不要总是训我。”

看到此时的球球,我恍惚看见前阵子我与陆敏对峙的场面。当时我只觉得烦,但是细想下来,大抵出于关心,才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念叨。

替球球买的书结账时,她将我手里拿着的三本书一并夺了过去:“今天帮我照顾球球这么辛苦,让姐来付账。”也只有相处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她这些霸道的举动,并不是为了摆阔气,与她一个劲念叨一样,只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从书城出来,陆敏想直接带球球去吃晚饭,但是球球却赖在商场不肯走,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一幅电影海报上,因为接近吃饭时间,陆敏硬是拽着球球往外走。

“你爱吃啥就吃啥,妈买给你,电影还是下次看吧。”言语之间有诸多宠溺。

球球死活不肯离开,陆敏只得去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既然决定看电影总不能饿肚子,然而球球却说连一样爱吃的零食都没有。

眼见着气氛不对,我赶紧拉过球球:“你妈忙糊涂了,来,姐姐带你挑零食去咯。”球球的表情马上多云转晴,蹦跶着与我一同走进超市,我转身时,看见她无奈翻弄着零食,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感,抬头与我对视的瞬间,投来感谢的目光。

在很多人看来,陆敏是个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人,但那只是表面,其实内心真正住的,是一个柔肠百结的温婉人儿。

变化都是悄然改变的,就算我不去联系曾经的同学,但总能听到一些人的消息,我在服装厂的第三年,很多同学们纷纷在大学生活里崭露头角,有的在社团生活混得风生水起,有的出国,还有不少人已在公司实习,唯独高考落榜的我,还在人声嘈杂的车间里,低头做着缝纫女工。

因为太过悬殊的生存差距,班里开同学会我基本不会去,但是今年参加的人特别齐,很多消息一窝蜂炸开,朋友圈也被同学会照片刷屏。越看着他们的优秀,越觉得自己不太优秀。

那几天我心情非常低落,陆敏看出了端倪,上班时往我这儿转悠的次數多了,好几次将出神的我给唤了回来:“何慧,专心点!要是再返工可没人帮你忙了。”

回过神来的瞬间,真的很想哭。当曾经的伙伴们都在急速奔跑时,唯有我还像乌龟似的慢慢爬着,在整天都不见天日的车间里与线头做斗争,沮丧的情绪贯穿整个身躯。

“既然知道差距,光沮丧没用啊,你得追上他们啊,用你自己的方式。”

随意的一句劝慰,深深被我镌刻在了脑子里。大抵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将以前随意写的一些散文拿来投稿,尝试用我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建立更多的联系。

陆敏见我每次晚上不加班都要去网吧太累,干脆将她的电脑搬到了我房里:“姐平时就看个电影什么的,没啥大用处,你拿去写稿吧。”

每次有稿子发表,最高兴的是陆敏,她甚至拿着报纸上的“豆腐块”到车间来朗读,羞得我只能将头深深埋在桌子上。

一眨眼到了年底,虽然我车工的技术熟练度没有得到很大的提高,但是创作上却有了质的飞跃,我在一个社区论坛参加的征文比赛拿了一等奖,不仅有一笔不菲的奖金,而且论坛还邀请我去工作。

服装厂的同事们都在为自己的生活不停忙碌着,似乎也没人注意我要离开,只有陆敏在我提交离职报告那天,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晚上六点多的天,黑得很彻底,我们亦步亦趋地走着,忽然陆敏说:“慧慧,以后夜路可能没人陪你走了。”

陆敏没说过任何肉麻的话,但是临别时的这句,却让我的脚步顿时停住,久久无法再移动。

后来加班有时也要走夜路,抬头看见温暖的街灯,总是会想起陆敏,似乎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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