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疯傻傻就爱你
2019-09-10高红亮
高红亮
高中毕业那年,我自己出来找饭吃,进了一家残疾人小企业打工。
王红比我进厂时间早一些。我进厂没几天,她就总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同事胖姐少俩手指,圆脸厚胸,大大的乳房像是两棵大圆白菜。她把我拉到一边说:“你没看出来吗?王红喜欢上你了。你可要小心。”
她的“小心”是有另外一层意思的。她对我说:“王红任性,家里有钱,就是有点儿‘半傻不窍,‘不窍是不开窍的意思。”我说:“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她能把我咋样?”她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刚上班没多久,王红便开始化妆,还烫了头发。如果不说话,她走在街上还是很招人的,身材适中,圆脸浓眉,说话嗲声嗲气。早晨她站在门口,端着一个铝饭盒,见我来了,说:“小李,你下来,你下来嘛!”我说:“我还有事儿。”她说:“你别走,我妈昨天做的红烧肉,我特意给你带的,我喜欢你。你一进厂我就喜欢你。你看我为你烫了头,化了妆,买了新裙子,好看不?”我说:“你一边儿待着去。”她就一路跟着我说:“你看你,怎么不理我呢?”
看门的老张高位截肢,每天摇着轮椅来,后面还跟着一条大狗。他哈哈笑着说:“王红,给我吃吧!我喜欢你!”王红停下来,转身,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扔给那条狗说:“给狗吃也不给你吃!”老张说:“大黄,咬她!”那大狗先吃了肉,又低吼了几声,吓得王红落荒而逃。
从此,我到哪里,王红就跟到哪里。我干活儿,王红就问我:“你多大了?”我说:“十九。”王红说:“我二十,大你一岁,正好做你媳妇。”我说:“你要脸不?”王红嗲嗲一笑:“要脸你就被别人抢走了。我们这叫爱情,你懂吗?”我说:“我想上厕所,想吐。”王红在后边跟着:“我也去。”我说:“你狗皮膏药啊?”
她仍不气不恼:“我就是喜欢你。”
厂子就七八个人,一多半还是残疾人。厂里最值钱的是一辆送货的三轮,车座就剩下座簧了,脚镫子就剩下俩光杆儿。即便这样,我也能骑上它,让它一个后轮离地一尺,在马路上和我的青春一起飞驰,让王红见了鼓掌开心。没活儿的时候,厂长就让我们骑上三轮到街上拉活兒,砖头、家具、猪肉什么都拉。有一次拉了一个长沙发,王红非要坐上去美一会儿,让我骑着三轮车。她说:“我就当坐了你的花轿了,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我没心情理会她,只是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对她说:“我没吃饭,没劲儿。”她说:“没事儿,我骑你坐,前面就有饭馆,我请。”她非拉着我让我坐在那个软软的沙发上。我看着她扭着圆满的屁股费力地蹬着三轮车向前,心想,不管那么多,先享受一会儿再说。王红使出了全力,想让那三轮车在马路上飞起来,却一不小心轧在了一块石头上,我被高高地弹起,又重重地落下,听见沙发一声脆响,沙发底下的支撑横木断了。
到了厂里,厂长对我说:“你赔吧,一百八。”我说:“我没钱,一个月才挣六十。”转身进了更衣室。王红急急地跟了进来:“怎么样怎么样?”我大吼一声:“滚!”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把脸上的妆冲得七拐八道,像是打翻了五色瓶。我找了本书,转身躺在单人床上。她却边哭边对我絮叨:“你怎么这么大声冲我喊呢?你不知道我有病吗?”我说:“你神经病!一百八,我哪儿有钱赔?”我打开书盖住了自己的脸。她渐渐止住了哭声,说:“人家就是想让你高兴,喜欢你。我不让你赔,我找我妈要钱去还不行吗?”说完,她竟然悄无声息地躺在我身边。正巧胖姐进来,一看这场景,说:“哎哟,王红小李,太着急了吧?”
我掀开脸上的书,一把推开她:“王红,你流氓啊!”气急离她而去。我去找厂长:“沙发钱我赔,但你得让王红走。”厂长早就听胖姐念叨了我和王红的事,意味深长地说:“小李啊,要是你不嫌弃,其实王红也不赖,你就从了她呗。”我看着他猥琐的嘴脸,真想一拳打翻他兔子头似的脑壳。
过了几天,钱还是王红赔了。
从此,我有意躲着她,再也不想跟她说一句话。可她还是那种热情洋溢的劲头儿,每天还是给我带吃带喝,有一次居然对我说:“要不今天晚上我去你们家吧,我想见见我未来的婆婆。”旁边的人听了哈哈大笑:“小李呀,不花钱找个媳妇,多好的事儿!”我打开手里的电动砂轮机,让四溅的火花和刺耳的噪声掩盖我的不快和尴尬。她却还往我身边凑近:“我帮你干。”我再也忍不住年轻的血性,抬手一拳打在了她浓妆艳抹的脸上。她的鼻子和门牙立刻血淋淋了,伴着她痛苦的哭声。她找来一个长棍,气恼恼地扬起,冲我的头上打来。我的头皮局部发麻,但仍装出英雄好汉的样子:“你打!”
棍子在离我的脑袋半尺高的时候,停住了。众人劝开她,她便走到自来水管那里清洗血迹。我也走过去:“今后别再招惹我,要不还揍你!”她一边洗一边说:“你可真狠心啊,你还真打我。”
第二天,她母亲来了,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用颤巍巍的声音对我说:“小伙子,你喜欢她吗?”我说:“你说什么呢?”她小心地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了,我女儿没这么动过心。你还是对她好一点儿吧,她有病,真的有病,也就再活一两年的样子。”
我无言以对。
过了一阵子,厂长召集大家说:“没活儿了,放假吧。”我问:“工资呢?”厂长说:“等通知。”
我无奈地离开,心想,还是到别处讨生活吧。
从此,就再也没有女孩儿,像王红那样追求过我。
那天她没来。厂长说:“她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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