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党散文诗选
2019-09-10王崇党
阒 寂
古镇有话要说。
它斑驳的喉咙深不可测,一定是刚喝过一大坛陈年黄酒,巷子里全是陈酿的酒香,上了年纪的风摇晃着身子扶着墙根在走。
老式的木门上,有的喜字还鲜红着。
地上的青砖如一个个伸开的大手掌,总想抓住我,使我不敢在一处久留。
我想知道古镇想要告诉我什么,侧耳细听,却又阒寂无声。此刻,我已进入得太深,成为其中轻轻颤动的簧片。
我终究不属于古镇,无法解开巷子深处的死结。
回望古镇,古镇如一盘卷尺,已收回了我走过的深巷。
穷 人
终南山的茅篷,是寂静在山腰上长蘑菇。
住在里面的人,是端坐在云彩上的人。他从不对大山提出问题,回声里,只有大山不断重复的疑问。他知道——
所有的答案,都蕴藏在冥寂里。
他富足的脸上没有一丝忧愁。对我各种问题,他都不置回答,只告诉我——
一个没有寂静可以偎依的人,是一个穷人!
寂静的颜色
无边的虚空——整个的寂静——万象的来处与归欤。
一小块的寂静动起来,就是风。风翕动双唇轻轻念诵,声音便如种子般播撒出绚烂;风深入泥潭深处悄悄打通莲藕的节脉,让蒙积在内心的清凉莲灿举出水面;风削磨着万物,在人间留下处处风骨……
山涧背阴处打坐的风,重又平静下来。
慢慢长出的青苔——勾勒出寂静细密的毛茸茸的绿下巴。
玄白之思
明灭无住的一切,都是念力的迁流。——题记
一
一枚白,又一枚黑,时光交替着落下。我看不到棋盘,也看不到棋者,只见宿命在走。
执白是一坛酒,执黑也是一坛酒,我总是在执着中迷醉。白天与黑夜,是棋子,也是蒙眼布。我们总想猜透和改变
棋局,但所有的动念,只能让棋者发笑。
到处是陷落的日子,到处是围困的生命。在抗争与突围中,黑和白都是暴动的旗帜。
干脆把黑白当成生命的底色,我果断地化开自己。
二
有话要说的人,是需要搭救的人。
那个一直与墙壁的缝隙说话的孩子,看到墙壁的缝隙里长
出了潮湿的青苔,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与不说之间,是一段悬崖。我们每说一句话,就会增加
一个黑点,说着说着天就黑下来了。所有的树叶,都是说话的舌头,喋喋不休地说空了枝头。
那个石头一样沉静的人,生命正流转内化成年轮一样的唱片,让真正走进他的人听到。
三
白天是一朵摇曳的火苗,黑夜是它绽放生命的灯油。
在夜的渊黑里,将自己组装成一台收音机,轻轻地调动,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所有信息重新开始喧响。
什么也没有丢失,能够丢失的,只是我们的听力。
我们像一颗大个儿的盐,结晶出来是一个偶然,消失早已被注定。生活的咸涩,是必须饮下的一杯酒。
时光是最高明的炼金术士,种子是最为宝贵的生命黄金。
当我们告别白天,要虔诚地向黑夜扎下根须。
四
我可以四处游走,却不能走出自己的洞穴。一切都是外衣,又都是洞穴的厚壁。
不断地去追逐,却无法停止下来,好好地挖掘自己这个富矿。所有的繁华消失后,我能够采撷的只有那朵美得决绝的荒漠。
我想成为一只飞行的鸟,自己就是自己居住的星球。我一直注视光线中的浮尘,当我散落成尘后,是否也会无翅飞翔,成为自己的君王?
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交互着坐下来陪我,我是被托管的孩子。
無法逃离。我看事物的双眼,一半是白,一半是黑。
五
能够被抹黑的,都是虚无;能够被照亮的,都是金刚。
虚空一直铺展着它的天涯,一切光荣和梦想都在快马加鞭中一闪而过。
肉身和炭一样,可以是灰烬也可以是金刚。精神才是它永恒的纹理。
白天像一道打开的伤口,一切都在盛大地溃烂着;黑夜则是一片最大的菩提叶,用它别样的光芒照亮苍白与荒凉。
昼上面是神灵,夜下面是苍生。任一光亮,都是观望我们的眼睛。
这黑皮白皮的圆瓜里,我们是蠕动的虫子,生出的任何想法,它都知道。
我多想穿起这黑白的袍子,身不动而驾时空飞翔。
六
河流才是唯一的行者,风是它的呼吸。黑夜是行者的行囊,打开来就是朗朗乾坤。
人的想法太多,把身上的枝叶都去除干净了,再也回归不了自然。就连那小小的泪河,也干枯了。
河流走动着,一部分滋养我们,一部分闲步空中。我们如果感恩,就会有甘霖;如果抱怨,就会有冰雹。
河流是一面镜子,世事万象,都只是照出我们的内心。
那个在船舷刻舟的人,那个在船头吟唱的人,那个纵身轻生的人,那个水中打捞的人……还能不能回想起在母腹羊水中的欢愉?
七
被白天出卖了一次,又被黑夜纵容了一次。
我不断地砥砺,这黑白的磨刀石,早已把我磨得寒光闪闪。
很多星星一样的事物在我身边闪烁,只是我不知道哪些星星已不在,只有过去仍在挥舞着它的橄榄枝。
钴蓝的星空已是很难看到,月亮也变得混混沌沌,这夜空不知什么时候被熬成了一锅汤药。
我们都成了饮用汤药的病人。
八
我一想起你,就有了引力,苹果一样落向你的星球。
每天夜里,我们都试着进入夜的子宫,忘掉世俗的一切,在夜的羊水里净化提纯。
每天早晨,我们都双手合十,感念再一次重生。
生命需要夜的洗礼,也需要太阳这枚印章。
|作者简介|
王崇党,笔名南鲁,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