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散文诗选
2019-09-10古铜
小城
它自然有它内在的秩序。
辍学的少年推着摊车,能够顺利经过水果摊、修理铺和车辆、雨棚、冰柜之间的缝隙,环城一周。
叫卖的方言从文化路逶迤到龙泉路,有的商贩还把吆喝录制成走调的普通话,循环播放。
米粉店的桌子延伸到人行道很远,从早晨直到中午还有人吃早餐,碰到熟人争相付款。
小百货商店里挤一桌麻将、字牌,好像不是等顾客,而是等时间的结局。
趿着拖鞋的人和穿着休闲短裤的人打着招呼。
早晨打招呼的人下午再见的时候已经两鬓斑白。
好像有一个人拎着一桶白色的油漆,正把世界一点点刷白。
进城的人
一看就知道他是刚来的民工。
他有六只包,里面是换洗的衣物,过冬的棉被,日常用品,一些土特产。
另加妻子的叮嘱和儿女的期盼。
六只包叠成一个品字形。
如果一只手提两只包,他需要三只手,才能完成一次性搬运。
但他用上了肩膀和脖子。活像一只驮着六只包的骆驼。
他停下来。坐在红绿灯旁边的护栏上,流汗,张望。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没有一张脸写着熟稔。
他向道路的四个方向张望,视线茫然。
人的一生,就像投递出去的快递,被命运带来带去。
有的人,像一个个查无此人的邮包,最后被退回原处。
这个人,刚被投递到这个大都市,收件人身份不明。
另一颗星球
杜鹃鸟从前世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把春天搬到阳台。
在太阳和地球之间,人,穿过鸟类和植物的缝隙。
不会飞,也不生根发芽。
只在时间里摇晃。
从古老的洞穴里走出,躲进另一个洞穴。
现代化,并不是真正的现代化。城市里,太多洞穴。
这个象征并不新鲜。
身体躲进去,心却永远在流浪。
人们所说的蜗居,就是一个个小小的隔离区。
那摇晃的巢穴,悬挂于城市一角。关上门,就成为另外一颗星球。
悬空,可以指命运。
悬空,也可以指心灵。
离家够远,够久,也可以说悬空。
万有引力是上帝给肉体专用的镇定剂,暗示从此应该脚踏实地,宁静致远。
归宿和剥离是同一辆车的两个轮子,它让生命绽放和飘落。
所以面对生离死别,可以波澜不惊。
但阳台,可以做一个临时产房。
一些事物在这里分娩,我给一些种子浇水,施肥,除虫。
但省略身份,不当爸爸或者妈妈。
它们在田野上有好听的名字:辣椒、西瓜、向日葵、红薯、蕃茄。
它们都长着两张脸:一张代表它们自己;另一张,我让它们代表远方的亲人。
城市的黎明
鸟声拉开黎明的拉链。
掏出睡眠不足的居住区,掏出惺忪的楼宇,掏出异乡人的抱怨和抱怨的异乡人。
掏出面包摊。
太阳,跳出海面的一只滚烫的煎鸡蛋。
这是重复的黎明。
充满了被复制的车水马龙。
更多的人来到这座城市,就有更多的陌生漫延。
一些情绪像流感一样传播。
一些被复制的生活方式,被复制的幸福感,被复制的思想。
蚂蟥一样,游走成一座城市的理念,用它的潜规则,吸走人们的血液,血性。
晨光开始漫延,数字沿着晨光泛滥。
亲情,成就,尊严,甚至身份,都隐藏到一些数字里。
有人被数字吹成气球,就有人被数字压成饼干。
數字是金壁辉煌的王宫,也是微不足道的灰尘。
当人们在数字的海洋里乘风破浪的时候,并不知道已经被数字俘虏,囚禁。
就像驯服的坐骑,当人们在迷离的光芒之际眩晕的时候,它也反过来骑在人们头上。
我放下所有数字,想把今天的太阳当成新的。
但那些幸福和忧伤已经很旧了,包括这个重复的黎明。
——从鸟开始鸣叫,那些被掏出来的,昨日已经被这样掏出来过。
当闹钟响起来,就意味着起床,吃饭,上班。
——我的一天又开始的时候。
我只想卸下身上沉重的壳,重新发芽一次。
漂流瓶
一叶落。知天下秋。
我飘浮日久,未曾把根扎下。生我的人,已得到地母的厚爱。经年。
一些隐秘的痛楚萦绕我心,一直未曾痊愈。
日子是一艘老船。外表华丽,体内千疮百孔,无可救药。不保平安,也不保目的地。只在不可控制、不可逃避的波峰浪谷间颠簸。
村口的老槐树渡鸦聒噪,秋风在云上超度亡灵。
墓地和家园势不两立。又像圣人一样虚怀若谷,互相揖让。
死亡和生殖,礼尚往来,让生命一次次轮回。
鸟折翅,鱼飞天。
众生互相反串。
城市。一个巨大的陷阱,正等一颗沙的逃离,整体崩溃。
大地漂移。
屋顶,救生的橄榄枝已经着火。
地球要用泪水来拯救。
我看见人类,捧着所罗门的魔瓶,像一个犯错的孩童,却好像并不知错在哪里。
|作者简介|
古铜,本名宋远平,男,1971年生于湖南。上海作协会员。在《散文诗》《星星》《文学报》《诗刊》《上海诗人》《诗潮》《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等报刊发表散文诗、诗歌。作品连续多年入选散文诗年选。出版散文诗集《狂草》。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