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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狗 外一篇

2019-09-10许登彦

散文诗世界 2019年12期
关键词:流浪狗三轮车军队

许登彦

这是一位退休多年、赋闲在家的耄耋老人,与一群多达十多只的流浪狗之间的故事。

我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工作、生活,随着岁月的更替流转,我在内心深处接受并喜欢上了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宁静小镇。每年春天天气转暖和相继而来的夏天、秋天,清晨我沐浴着金色的阳光上班,或是在洒满柔和夕光的黄昏里,我领着女儿在镇区文化广场悠闲散步的时候,都会看到一位面容苍老、佝偻着背的老人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我注意到,车斗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泔水桶。老人大声吆喝着,就像一位发号施令、威风凛凛的老将军。他的“军队”就是一群跟在电动三轮车后面的流浪狗。这只狗“军队”大大小小什么样的狗都有,多达十余只。小型犬有博美、腊肠狗、巴哥犬、西施犬、冠毛犬、蝴蝶犬、小狮子狗等宠物狗,大型犬包括金毛犬、雪橇犬、德国黑贝,甚至还有土种大黄狗,不一而足。这些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狗,都没有用绳、链之类的东西拴,随它们四处活动。老人慢悠悠、气定神闲地骑着电动三轮车,后面跟着一支浩浩荡荡的狗“军队”,就这么在镇区广场的人群中穿行,场面非常壮观,大有一种“招摇过市”的感觉。这支庞大的狗“军队”跟在老人和三轮车的后面“游街”,它们始终高扬着头颅,目不斜视,气质高贵,不容侵犯和亵渎。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这位老人训狗有方,只要威严地一声令下,所有四处跑动的狗就会立刻聚集到老人的身边“待命”,大型犬领头和垫后,中间一溜儿全是弱小的小型犬。它们排成一个整齐的纵队,的确就像一支气宇轩昂的军队在行进。路过看到的行人都不免感到惊奇。每次老人与狗迎面而来的时候,只有两岁大的女儿用小手指着那些狗大喊大叫:“汪汪!”然后无比惊恐地躲在了我的身后。我转身轻轻地抱起女儿退到路边,女儿看那些狗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和伤害因为距离和高度暂时解除警戒,女儿惊恐的眼神比先前平静了许多,拍着小手依然大喊大叫:“汪汪!”我注意到,老人转过脸,看了我和女儿一眼,浑浊的眼里有一种深情、依恋、向往和羡慕的光亮在流动。老人默默地转回头,目视前方。骑着三轮车,带着他的狗“军队”渐渐消失在金色的夕光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镇区广场遇到了一直在花坛边上枯坐的这位老人,就与他攀谈起来。老人年事已高,患有严重的听障,根本听不见我询问的话语,所以至今还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姓名和确切的岁数。在老人慢吞吞的自言自语里,我了解和知晓了老人的一些身世。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老人当时只有17岁,响应国家支边号召,从江苏农村老家不远千里迢迢来到了新疆兵团,从此在这个靠近沙漠边缘的小镇工作、生活了一辈子,至今没有走出过小镇一步。老人孑然一身,身边无儿无女。可想而知,老人的晚年境遇多么凄苦,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这群收留而来的流浪狗身上。

这些年,随着物质条件的提高,小镇人的生活好了,随之饲养宠物热也开始兴起。由于搬迁新居,再加上一些人饲养经验不足,缺乏耐心,随意丢弃宠物犬的现象屡见不鲜。这几年,小镇上的流浪狗多了起来,成为一种蔓延趋势。流浪狗深夜吠叫扰民,几乎成为犬害。老人看见这些露宿荒郊野外、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孤苦无依,动了恻隐之心,就见一只、收留一只。几年下来,老人就收留了十多只的流浪狗。老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照料着这些流浪狗。老人的退休工资几乎全部花在了这些流浪狗的狗粮上面。实在迫不得已,老人就从别人手里购置了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每天风雨无阻地到饭店和餐馆收客人吃剩下的残羹剩炙,用来喂养十多只的流浪狗。老人和这些流浪狗朝夕相处,建立了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

记得有一次,一天下午吃过晚饭后,我和妻带着女儿在鎮区广场上散步。又看见了老人带着他的狗“军队”在广场“招摇过市”。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条长相十分凶猛的大狼狗,冲着老人咆哮了几声。老人的狗“军队”见势立即投入“战斗”,奋勇向前,一哄而上。这条大狼狗被众多大大小小的狗围攻,咬得顾首不顾尾,发出连声惨叫,只得落荒而逃。狗“军队”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只听老人断喝一声,所有的狗都极其听话的趴在地上,俯首贴耳,眼皮上抬,看着老人,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在乞求父母的宽恕和原谅。让人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不免为这些流浪狗的忠义所深深感动。还有一次,老人和他的狗“军队”在广场趾高气扬的“游街”。有一帮特别淘气的小孩子看见老人和他的十多只流浪狗,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和土块向老人和他的狗投掷。老人急忙从三轮车上下来,双眼通红,脚步蹒跚地追赶着那些淘气的孩子,制止孩子们的行为。这一幕逗得在场的大人们哄然大笑,我的心却隐隐作痛。

听广场上的几位老人聊天时,说到发生在这位老人与流浪狗之间的一件真实的故事。大前年的寒冬腊月,老人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一只流浪狗掉头就跑出屋外去了,径直来到诊所,用嘴紧紧咬住医生的裤脚不放。诊所医生不明就里,就跟着这只狗来到了老人的家里。老人双眼紧闭,处于昏迷状态。由于得到了及时和悉心的救治,老人在阴间走了一遭,捡回了一条命。老人痊愈之后,双膝跪地,紧紧抱着那只狗痛哭流涕,哭得肝肠寸断,令人无不潸然泪下。老人常常自言自语:“人这一辈子对狗和其它动物好,下辈子转世就会做人;狗就差最后一层就修炼到了人,狗这辈子得到人的疼爱,到死的时候就不会带着怨恨,下辈子狗转世就会变成人,整个世界就会充满爱!”老人接近于梦的“呓语”,让我陷入久久的沉思。老人的话语虽然带有迷信色彩,但我相信世间有超越人类亲情的情感存在。人类和生命万物地位平等,懂得彼此尊重和呵护,永怀生命的感动与热爱。上苍就会赐予我们每一个人一束金色的阳光,指引和救赎我们迷途的方向,给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活出意义和精彩的机会。

这位老人和他的流浪狗在这座小镇里依然宁静地生活着。他、它们用彼此的爱相互取暖,淡忘了人世间许多的飘零和凄苦,足以让我们感动一生。

“借”鼠粮

夜深了,一豆灯光下,我在安静的稿纸上尽情放牧着自己的心情和文字。这时,我无意间扭头,发现一只银灰色的鼠就驻足在房间的地板中央,距离我大概有一米开外的样子。这只鼠半蹲着身子,两只前爪抬起来,握成两个半拳头状,在胸前低垂着,仿佛在向我作揖。因此这只鼠的举止和神态显得彬彬有礼而极富教养。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这只鼠立即做出反应,嘴里“吱、吱”叫了两声,仿佛在跟我拱手打招呼:“许生,这厢有礼了!”我宁静的目光与这只鼠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长久地对视。

在这样一个阒静的夜晚,我和一只神态高雅的鼠在做深入的交谈。大概看出我的目光充满了柔和与友善,这只鼠目光清澈,神态显得镇定自若。它开始用两只前爪极其悠闲地做起脸部按摩。每一招每一式像模像样,显得极有耐心和细致。等“洗完脸”之后,这只鼠把一只前爪放了下来,另一只前爪则搭在嘴边,湿润的小鼻头在虚无的空气中使劲地嗅着。随后它旁若无人地来到了不远处的餐桌底下,晚饭遗留下的一小坨米粒团吸引了它的目光。在米粒团前,它停住了,依旧优雅地支起上身,用两只前爪小心翼翼地捧起眼前的米粒团,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享用这顿晚餐。我看见,这只鼠在享用美餐时,嘴里的门牙露了出来,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白光。两边的腮帮子随着咀嚼食物的牙床一鼓一鼓的,那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吃完东西后,这只鼠又大摇大摆地在房间四处逛了一圈。在参观完屋里的陈设后,这只鼠又“吱、吱”叫了两声,算是跟我说“再见”,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夜色之中。这只极具“表演”天赋的鼠,让我半天缓不过神来,如同置身梦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遇到了一只有思想的鼠。

在夜晚邂逅的这只鼠,让我的思绪穿越时空隧道,不由得又回到了我的乡村少年时代,三个野孩子在田地里掘取鼠粮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甘肃老家高台县城发生灾荒,父母迫于生计,带着我和大弟逃荒来到了新疆。在石河子乡一个叫努尔巴克的小村庄安家落户。后来有了小弟。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已经八岁了,村子里还没有包产到户,叫生产队,实行的是大集体。大人们到大田地里劳动,挣工分养活全家人。我们家有三个“饿死鬼”投胎的“和尚”,拮据的家庭条件可想而知。家里常常是一日三餐的粗粮都吃不饱。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我们弟兄仨面黄肌瘦,父亲愁眉苦脸,母亲则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

所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排行老大,幼小的心灵过早地经受了生活的艰辛,体会到父母劳作的辛苦。家里有了吃的,我把自己的一份尽可能多地分出一些,匀给两个年幼的弟弟,以此想为父母分忧解难。每当此时,父亲总是用他那宽厚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我的头。“彦娃儿,懂事的好孩子!”我看见父亲凝重的脸默默地转向了窗外。

记得有一年秋天,父亲带着我去给生产队里的一块黄豆地浇最后一次水。在渠水进到第一条埂子所“管”的豆地里时,父亲来到第二条埂子地边忙着修补埂子,不致于让第一条埂子即将下来的水乱跑。父亲用铁锹取地埂边的土,连挖了几锹,竟挖出了一个鼠洞。四、五只肥硕的田鼠大祸临头,仓皇逃窜。父亲这一挖,还挖出了田鼠的“粮仓”,露出了一粒粒金灿灿的黄豆。跟在父亲身后的我看到一窝的黄豆粒欣喜异常,急忙把上衣脱下来,铺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开始捡拾起鼠洞里的黄豆粒来。最后捡完,竟有父亲的双手一捧那么多。父子俩相视一笑,我心里甭提多高兴啦。下午下工,为了避免被生产队的人發现,我和父亲分开走。我在林带里捡了一些当柴火烧的枯树枝,把包着黄豆粒的上衣藏在柴堆最里面,若无其事地背着柴堆回到了家。

回到家,我从柴堆里取出黄豆粒,拿给母亲看。母亲当时吓坏了,以为是我偷了生产队的粮食,扬手就要打我。被父亲及时制止,并说明了原委,母亲才转怒为喜。母亲用清水把黄豆粒洗了一遍,控干,然后来到院里,把黄豆粒摊在柴火房顶的一块木板上,上面又盖了一个木筛子。母亲做这些事的时候很隐秘,并叮嘱我们弟兄仨不许告诉队里的任何人。过了几天,黄豆粒完全晒干了,母亲取下黄豆粒,用铁锅炒熟,每人的小口袋装了一兜,仨兄弟嘴里嘎嘣嘎嘣脆响,吃得格外香甜。尤其是我,脸上洋溢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喜悦之情,这是我“顺手牵羊”得来的鼠粮,在两个弟弟面前能不显摆一下吗?

自从有了这第一次“借鼠粮”成功后,我尝到了甜头,心里有了小九九。每逢暑假或是周末做完作业没事的时候,我就领着两个弟弟,带上一把铁锹和空袋子,到大田地里去掘鼠洞“借鼠粮”。挖鼠洞的次数多了,我对鉴别鼠洞里有无鼠粮有了很丰富的经验。一看鼠洞口的新鲜泥土和爪印,便知鼠洞“粮仓”里有没有“存货”。每次“借鼠粮”,我们弟兄仨都是满载而归,袋子里装的有时是麦粒,有时是玉米、黄豆、绿豆,还有葵花籽……不一而足。那个时候,我们弟兄仨“借”到的这些鼠粮,对拮据的家庭条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帮助我们一家人挺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鼠被列为“四害”之首,但我却对鼠族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激之情。直到生产队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给了村民。我也上高中了,在学校寄宿,再也没有带着两个弟弟去挖鼠洞“借鼠粮”了。

今晚遇到的这只鼠,与少年时代掘鼠洞“借鼠粮”的情景联系在一起,竟让我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我一直认为,人类和自然界是一种相互依存、相互救赎的关系。冥冥之中与我相遇的这只鼠,有可能就是当年鼠族中被神仙点化的精灵,得以超度转世,现在向我“讨鼠粮”来了。今生欠别人的东西(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说不定来世就要偿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心里一遍遍地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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