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冰心当责编
2019-09-10
1990年,结束在校对科八个月的锻炼,我(本书作者杨葵)回到一编室。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周明明来访,说搜集了冰心十多年来散佚在报刊未结辑的散文随笔,想交作家社出版。
中国现代文学馆是巴金倡导创立的,冰心则是最积极的拥护者、呐喊者,并首先允诺毫无保留捐献手稿。文学馆工作人员的心里,冰心就像自家老奶奶。周明明编此书的初衷,多少也有类似孝敬自家老人的成分。
我和当年很多年轻人一样,对冰心的一贯印象就是《繁星》《春水》那类泰戈尔式的小诗,或者《小桔灯》那样的儿童文学,本来没兴趣,甚至莫名地有种逆反情绪,但是碍于情面,还是答应认真读稿。
读完一惊,固然有些篇目从文学角度而言,明显仓促、随意,甚至个别篇目还有口号文学之嫌;但更多的,是《我梦中的小翠鸟》那样的优秀篇章。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大,才思敏捷,句子干净,随手拈来即文
章的气势,颇得晚明小品神韵。
為签出版协议去老太太家拜访。她看着我说,现在的编辑这么小
啊!我说,不小啦,二十多啦!我小时候就来过您家,跟家长一起来的,那会儿确实小,不过估计您早不记得了。老太太一边致歉一边乐,说就你这样,还什么“小时候”!
然后,老太太又问我哪儿上的学。我说,我跟您是校友呢。她一愣,问怎么个友法。我说,我中学上的一六六中学,前身就是您曾经上过的贝满女中。每次学校大会,一讲光荣历史,必提您大名。老太太开怀大笑,然后说:你不错,爱说话,不紧张,我就怕那些来了紧张的人,好像我是老怪物似的。小孩子就该天性活泼才对。老太太那年九十周岁,在她眼里,绝大部分来访者都是小孩子。
书印出来,去送样书和稿费。老太太的女儿吴青开的门,先堵住我嘱咐: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太好,一刻钟吧,就走,成么?我当然点头如捣蒜。进了老太太那间洒满阳光的卧室兼书房,她正笑呵呵地瞧着我,嗓音浑厚地招呼:可算来了,我这儿等半天了,坐以待币——坐等人民币。
我是头次听到这说法,当场乐喷。很多年后,看到老太太眼里另一
位“小孩子”李辉一篇文章,也忆及这一说法。看来老太太对此成语改造挺得意,不时用用。
我跟老太太说:您是我做编辑第一个作者呢,所以有两个请求,一是讨本签名书做纪念,二是要跟您合影。老太太说:都答应。
后来老太太又和我聊了很久。她聊作家协会的一些现状,居然对很多人事全盘了解,出乎我意料。她聊原来在燕京大学的往事,还记得她说:我就不爱听什么“别了,司徒雷登”,人家司徒雷登帮过很多进步学生,好几个人都是坐着他的车,才去了解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