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英雄的悲哀
2019-09-10王松
王松
导语
《让子弹飞》是姜文在2010年导演的一部电影作品,这部电影成功塑造了一个除暴安良的中国式英雄形象。英雄在除暴安良的过程中孤军奋战,虽然是在为人民谋福利,人民却不愿意响应英雄的号召。但在拾取打败恶霸的福利的时候,人民又热情响应,此举实在让人寒心。正是这个早被人习以为常的一幕,构成了中国式英雄的悲哀,构成了整个民族的悲哀。
关键词:规矩 英雄 糊涂 山茶树
1. 想当英雄,要敢用枪把子
在东方文化中,对英雄的概念很矛盾,一方面大家崇拜英雄,一方面又对英雄很反感。
关羽可算是被膜拜的英雄代表,从将领的角度来看,关羽的能力只能算是中上。而关羽之所以会被人们崇拜,是因为他仗义。如果单以关羽的仗义,或因后人鼓吹的忠义而崇拜,倒也无可厚非,但愣是把关羽当做武财神来膜拜,就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另一方面,当生活中出现英雄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那是英雄,只会对他下“逞能”的定义。就拿《让子弹飞》中葛优饰演的汤师爷来说,这个角色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跟恶霸联手盘剥百姓,他自以为走南闯北,只要秉承“欺软联硬”的铁律,就能无往而不利。进一步说,汤师爷懂规矩,也懂得利用规矩牟取利益。所以在汤师爷的眼中,“张麻子县长”那一套是不按照规矩来,是不会“当官”,更不会赚钱。
可恰恰是不会当官的张麻子,或者说是张牧之,却打倒了黄四郎,给鹅城的百姓除去了祸害,成为一名有作为的英雄。在这个过程当中,即便张麻子挑明了要攻击黄四郎,鹅城的民众却还是在观望,可见大家都不看好张麻子。因为不管张麻子是作为麻匪还是作为县长,在当时的环境下,去挑战“南国一霸”,都超出了他的“职业范畴”。
不仅是在民国时期,哪怕是在当代,人们都不喜欢出格的人,更讨厌不守规矩的人。在大众的观念里,出格和不懂规矩是不成熟的表现,不可以委以重任。
所以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少出现有作为的英雄。并不是说我们的精英阶级不想有作为,而是他们的作为大多都被一些迂腐的、或是不合理的规则所束缚,如果只是道德类的束缚,去挑战那些规则最多也只会引来口诛笔伐。但如果其中有利益关系,那就麻烦了,在规则中获利的人是规则的守护者,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攻击挑战规则的人。《让子弹飞》中的黄四郎,就是一名规则的守护者。
如果让汤师爷去做县长的话,他也会变成规矩的守护者,而让张麻子去做县长,就自然会发生有作为者和规则的守护者之间的矛盾。按照《让子弹飞》中的剧情来看,也许张麻子在最初并不想做一名有作为者,他只是想当县长赚钱。可是张麻子不想顺应时局赚穷鬼的钱,还不想跪着赚钱,于是他跟黄四郎之间的矛盾便产生了。
这个转折发生在张麻子和汤师爷第一次在公堂上的谈话,就是汤师爷嚷嚷着上届的县长,已经把鹅城的税赋收到了2010年那一段。那是两个人第一次做深刻的交流,汤师爷只能算是规矩的拥护者,而并非守护者,张麻子此时也还未必想成为一个有作为者。
汤师爷见张麻子不愿意按规矩来,可谓是语重心长地告诫张麻子:跪着赚钱是生意,不寒碜!
看到这里,大多数人都一笑而过,可能没几个人意识到,汤师爷这是在为大多数人开脱。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在跪着賺钱,也都没觉得寒碜,反而还会为自己的跪姿是否标准,脑袋埋得是否够深而犯愁。
张麻子把枪摔在桌子上,并问汤师爷用枪把子能不能站着把钱给赚了,这是在表达他的强硬,而强硬的人肯定不会喜欢跪。在打破那些不合理的规矩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不够强硬,大多数人都不够强硬,所以大多数人都被规矩所束缚,久而久之则变得麻木,认为规矩是铁律,进而丧失了打破常规的想法,最终变成规矩的拥护者。即便自己在拥护的规矩中得不到利益,甚至被规矩迫害过,也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姜文这些年的电影都在塑造硬汉的形象,想当硬汉,不是留点胡子或是练一身肌肉就行,而是在面对一些不合理规矩的时候要挺身而出,要足够强硬。而且是自始至终的强硬,敢于亮出枪把子。
2. 想当英雄,要会装糊涂
《让子弹飞》中的张麻子,是一步一步当上了英雄的,这种心理的变化和递进,才考验一个导演的功底,这一点姜文做得很到位。在影片一开始,单纯只是一个土匪县长遇上了恶霸,双方都是“腰不好”,弯不下腰的主儿,自然会发生冲突。
打团练教头那一幕,是土匪在敲打恶霸。用一碗凉粉逼死小六,是恶霸的反击。恶霸害死了土匪的干儿子,矛盾进一步激化。这时候恶霸不怀好意地请客吃饭,当土匪在恶霸的家里吃饭的时候,土匪的想法突然有了变化。
在恶霸黄四郎家里吃饭这一幕,是张麻子跟黄四郎第一次直接交锋,他们的交谈有阴谋、有谎言、有试探,其中最出彩的,还是那几句关于装糊涂的对话。黄四郎说汤师爷是装糊涂的高手,可是这三个人当中,数汤师爷最糊涂,他是真糊涂。而黄四郎和张麻子才是装糊涂的高手,黄四郎把指使胡万等人谋害小六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张麻子则说自己在娘胎里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他不会装糊涂,还虚情假意地说什么“江湖豪情,侠胆柔肠之大腿”,假惺惺地要去“剿灭张麻子”。
张麻子在黄四郎面前装糊涂是在见招拆招,“糊涂”这个词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好像不一定是贬义的,有时候糊涂还是一种智慧的象征。什么时候糊涂,什么时候不糊涂俨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黄四郎是个强大的对手,如果只跟他来硬的,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鱼死网破。即便黄四郎死了,后面还有黄五郎、黄六郎或是黄小郎等着接班,这样的鱼死网破意义不大。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张麻子自然就要从长计议,所以恶霸请土匪吃这顿饭,自然就吃得“其乐融融”。
当枪把子不如别人硬的时候,张麻子利用装糊涂避开对手的长处,再借机发挥自身的长处,这是一种智慧。而装糊涂有时候又是一种逃避的象征。同样是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双层意思的概念实在太深刻,装糊涂既是一种太极式的处世之道,也可以是明哲保身、不作为、逃避应有的职责的一种形式。
很多人把“打太极”和不作为混为一谈,其实应该把这两种概念分开。太极拳讲究的是借力打力,而不作为是石沉大海。所以有的人装糊涂,是在规避与对手做正面交锋,从而寻找机会从其他方面攻击对手。有的人装糊涂,则单纯的是在装糊涂。前者是一种处世智慧,而后者则可以解读为占着茅坑不拉屎,或者拒绝的表现。
单从装糊涂这一点不难看出,我们的文化果然是“博大精深”,只是这样的博大精深实在令人玩味。也是从这一点中可以看到,我们的“处世智慧”当中是带有瑕疵的,这样的瑕疵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揭露,而是选择视而不见,因为我们从装糊涂的瑕疵里面,又做了延伸:很多事不要说得太通透,更不要做得太通透,不然很容易招来一些麻烦。
于是很多事就变得不置可否,有时候想要认真的时候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已经让人认真不起来。进而很多没必要隐晦的事,也变成了需要隐晦的事,搞得很多人费尽心机去考虑那些隐晦,把该做好的正事儿都耽误了。
好在张麻子是个认真的人,他也不怕麻烦,这才让他由一个土匪走上了英雄的康庄大道。姜文在这里特意从两个方面对张麻子的心理变化做了描述,第一是在小六子曾经睡过的床前的那通絮叨,第二是不再跟夫人睡在一起。
这个变化很微妙,当不当英雄跟是否发一通唠叨,是否跟寡妇睡觉倒并没多大关系,但这两点足够描绘张麻子的心理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微妙描述很自然,又能让观众很容易捕捉到这种变化,之后发生的剧情也变得顺理成章,毫无违和感。
3. 汤师爷和黄四郎
葛优把汤师爷这个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在一开始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时候,还颇有点道貌岸然的县长模样,一进城那通“县长来了,青天就有了”的讲话,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师爷的角色。再由最初的汤师爷,变成了后来的老汤,这个经历其实是一个比较机灵的普通人,加入到英雄团队里的过程。
前面说过,汤师爷是规则的拥护者,这正是普通人的真实写照。如果每个人都是英雄,那就不会有英雄的概念,而恰恰有普通人的衬托,才能凸显出英雄的事迹。汤师爷是个摸清楚了规则的普通人,所以他在身处的环境中游刃有余,起码不是被剥削的阶层。
正是他清楚规则,才能很快警醒,彻底加入到了张麻子的阵营中。在一些不公平的规则的束缚下,有作为的人自然很痛苦,而普通人更痛苦,他们必须要无条件接受那些规则,没人会顾虑他们的感受。有作为的人還有能力对规则进行反抗,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起码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普通人则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恨铁不成钢者,说普通人没有反抗的想法。这样的说法不全对,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勇气,指出生活中的不公平,指出他人的恶行。对现阶段的社会来说,实在没必要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每一个人,自己能敢于对生活中不好的规则说不,敢于当面指出他人的恶行,就能起到警示和鼓励普通人的作用。
可惜的是,连这一点,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汤师爷这类机灵的普通人,是最容易警醒的,同时他又最容易成为另一类人。那类人可以称之为“油子”,这种人往好处发展是行业典范,往坏处发展,则专门喜欢干投机取巧的勾当。汤师爷在加入到张麻子团队之前,就是一个见风使舵的老油子。他洞悉社会和行业的规则,利用这些规则,或者规则中的漏洞,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牟取利益。
几乎在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利用规则损人利己,却又能在自身的行业中如鱼得水。一般这样的人是规则的拥护者,又是黄四郎那类恶霸的帮凶。
黄四郎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古往今来有之,汉武帝曾经整治过当时的豪杰,现代也在打击村霸。恶霸之所以在中国的社会体系中经久不衰,完全是一些由懒惰思维而形成的治理漏洞而产生的。
从上往下说,有人帮忙处理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事,自然是好的,可以把一些微不足道的权力,交给那些帮忙办理琐碎事的人。于是那类人就有了些威望。再有,利益是公家的,有些人愿意给一些利益,去赚取一些公家的利益,何乐而不为?于是那类人跟当权者就有了利益交易,甚至会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从下往上说,普通人很怕麻烦,甚至把一些该尽的职责看成是吃亏,于是大家更愿意把一些职责,顺带着一些权益丢给某些人,自己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或者被别人侵犯了自己的权益,为了不惹麻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些人拿捏住了。去夺回那些权益吧,又觉得太麻烦,还得罪人,要不然就“糊涂”一回,算了吧!
于是在上、下两层之间,就产生了一个楼梯一样的角色。他们不光懂得利用规则牟取利益,还懂得利用规则保护自己。比如说在当代,国民的思想水平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社会上已经没有了黄四郎那种恶霸的存身之处。这就能难倒他们么?他们摇身一变,用商人或者其他身份给自己打掩护,做的还是些强取豪夺的勾当。比如说前些年被捕的刘汉,就是个例子。
在《让子弹飞》中,有这样一个看似不合理又很合理的剧情:张麻子杀了黄四郎的替身,结果真身变成了替身。杀了黄四郎的威风,真的就能推倒压在民众心口的黄四郎么?
能的!威风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很符合我们对怪力乱神的理解。按照这条思路理智地想一下,就会发现东方的思维模式中,有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现象:不喜欢对事物的本质进行思考。
举个例子,只要有些物理常识的人,都知道黑洞这种天体的特性,如果谈到这里,多数人都会说:黑洞是看不见的,能吞噬一切物质。如果继续谈黑洞吞噬一切物质的原理,以及我们为什么用光学望远镜观察不到它?多数人都不知所以。
这个现象令人啼笑皆非,又令人担忧,对本质的思考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以大家习惯性地只去认识事物的表面。两者得到的结果看似是一致的,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前者能让人对事物有深层次的认知,而后者则会过分地注意那些旁根末节。
我们对于后者的贯彻,可以说在全国人民的努力下,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这样的本末倒置在我们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比如说肯做实事的人,并不一定能得到相应的赞扬或报酬,这要看对做实事的人的考核者是什么看法。如果所作的实事不对考核者的胃口,或者做实事的人不对考核者的胃口,那么所作的实事不仅不是功劳,还会是罪过。而我们社会和文明的每一次进步,恰恰是靠无数的实事积累起来的。
黄四郎的威风,就是一种表现形式,民众都被这种表现形式唬住了,很少有人会去想:黄四郎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十根指头的人。即便他与常人不同,有十一根手指头,也只是有只手长了个六指而已。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侵犯了我的利益,我去打倒他还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为情的?
至于黑洞的问题,可以参考霍金在《时间简史》中的描述:超过奥本海默极限的大型恒星,在核骤变反应将轻物质都燃烧干净后,剩下的重物质在自身的重力作用下坍塌。随着不断的坍塌,天体的体积大幅度缩小,而质量只有少许减少,这致使重力和引力在越来越小的范围内越来越大,直到光粒子都无法挣脱这巨大的引力。
这就是黑洞的由来,也可以说是对黑洞的一种合理解释。由于黑洞内的光粒子无法逃逸,所以光学望远镜捕捉不到黑洞中的光粒子,自然观察不到黑洞。而黑洞之所以能吞噬一切物质,也是他巨大的引力把物质吸引到了黑洞视界以内。
(不是原文,只是我的简述,还涉及到许多诸如视界、虚粒子等等的理念,不一一陈述。)
4. 姜氏名片
《让子弹飞》中也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比如特效做得实在是烂,在一开始火车出轨“腾飞”,并落到水潭里那一幕,以及后来张麻子为了鼓励民众打击恶霸黄四郎发银、发枪,黄四郎又收银那一幕,实在让人忍不住吐槽是五毛特效。好在其他地方足够精彩,特效倒是些旁根末节。
众所周知,姜文很喜欢拍文艺片,在拍商业片的时候,也喜欢加入文艺片的叙事手法。这成为了一张独特的姜氏名片,在商业片中有不一样的味道。
比如说在影片一开始的时候,出现的马拉火车的镜头。县长上任,可以是坐火车,也可以是骑马,可是马拉火车就让人马上感受到了姜式电影的独特。这个镜头的独特在于,马和火车都是真实的,而马拉火车就变成了另一会儿事,会让人眼前一亮,比单纯的马或火车的效果都好。而且还不会跳戏,如果民国时期的县长是坐飞机去上任的话,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只是很容易失真。最关键的是让张麻子怎么劫道?开战斗机“劫道”?
除了那些直观的镜头,姜式名片也体现在他独特的幽默感上,这种幽默感跟搞笑或是无厘头有很大的区别,前者是讽刺的一种形式,而后两者则着重于使人发笑。
比如小六子在砍冤鼓的藤蔓的时候,汤师爷所说的那句:“哪有冤?誰敢有冤?”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让人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令人深省,是啊,谁敢有冤?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如果一旦沾上官司,就意味着将会有无尽的麻烦。所以多数人更愿意自己吃点亏,也不愿意惹麻烦。
这看似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恰恰是这样的小事,却是对恶行的一种最大的鼓励。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侵犯了一个人的利益,被侵犯的人稍作反抗后就妥协了,这样会让人作何感想?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太欺负人,以后绝不再去做类似的事?还是会觉得这人很好欺负,以后得多欺负欺负?
由此可见,对恶行的忍让,起码有一半的概率,会助长恶行,还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倒不是说大家愿意任人宰割,而是大家都习惯了任人宰割。鲁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过:在匪到来的时候,民众是官家的人,匪自然不会客气。而官家的人在剿匪的时候,民众又变成了资匪的了,官家也不手软。
鲁迅先生的这个观点看似平白无奇,或者理所当然,但是翻翻史书和资料,就会发现几乎都在歌颂起义者的壮烈,或者歌颂剿匪者功绩。即便提到民众,也只会简单说一下,百姓在匪的统治下过得有多惨,或者某人向皇帝请命,赦免那些“资匪”的民众,民众是如何感恩戴德,皇帝是如何英明,请命者是如何贤良。
万事都怕冷眼旁观,一旦冷眼旁观都容易发现问题的“牛鼻子”。皇帝向民众收税赋,保护民众是应该的,民众被匪患骚扰,皇帝不光不自责,还为饶恕那些“资匪”的民众而被颂扬,足见此事的滑稽。
民众受这样的不公平待遇太久了,已经不敢去奢求什么,所以才有汤师爷口中“谁敢有冤”的结论。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在让人无奈,万幸的是,现在的政策比封建社会好很多,比如说现在的上访制,虽然也会遇到一些撒泼打诨、乱提要求的民众,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利大于弊。制度是有了,接下来要看民众是否愿意醒过来,是否有挑战恶行的勇气。
5. 英雄的命运,往往是一个悲剧
《让子弹飞》中的最后一幕,张麻子打败了黄四郎之后,骑着马独自上路。那个孤独的背影,正是中国式英雄的真实写照。看到这里,很容易让人想起鲁迅先生《在酒楼上》的那株与自然规律唱反调的山茶树。再想想小说的主角吕纬甫,他在逆境中磨去了棱角,变得模模糊糊、随随便便,万事皆可糊弄,我们才能明白那株山茶树的可贵,那个孤独背影的可贵。
张麻子的属下之所以不打算继续跟随,是因为跟着他“不轻松”。要想成事,为自己的拥护者许诺一些利益,这是领导者最常用的笼络手段。而张麻子的拥护者,在打倒黄四郎之后,并不是主要的获利者,看看黄四郎的奴才胡万和团练教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看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在他们的心中,自然“不轻松”也不平衡!
另外,说到底英雄的拥护者,和汤师爷那样的规则拥护者一样,也是普通人,英雄有足够的意志完成他的使命,而英雄的拥护者却不一定有这样的意志。他们也有一颗普通人的心,也希望跟着英雄打败对手后,就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可是事与愿违,没有了恶霸压迫的民众,倒是会拥护张麻子,但张麻子却必须要走,如果他不走的话,就会替代黄四郎,成为“南国一霸”。张麻子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他的离开,其实是给民众一个选择权,是愿意走老路子?还是找一条新路子?他不愿意影响民众作选择。
此时张麻子的拥护者意识到,如果继续跟随英雄的步伐,以后的日子,肯定也会“不轻松”,于是他们不愿意继续拥护英雄。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应该从另一个方面进行思考:打败了敌人之后,真的就能轻松了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春秋时代,吴王夫差打败勾践之后,他“轻松”了,后来勾践卧薪尝胆,反过头来就干掉了夫差。而勾践这位仁兄此时也开始“轻松”了,于是引出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国虽然风光了一阵,但也没蹦跶多久。
由此可见,张麻子属下心目中的轻松,其实是一种惰性的表现,能战胜这种惰性,才能成为真英雄。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从另一个方向来说,这才凸显出了英雄的可贵。
张麻子变成了孤家寡人,英雄的故事就此结束。这样的结局会让我们自问:英雄真的会落得如此下场么?
看看被我们奉为民族英雄的人,他们的下场有几个是好的?似乎他们生前遭受了很多排挤,那时候没人愿意去声援他们,偏偏等英雄遇害了,才开始念英雄的好。
对于这个结果,倒也不能怨天尤人,毕竟一些恶劣的道德准绳一直牢牢地拴着大众,虽然这个准绳日渐松懈,但还是有的。比如说“以德报怨”的理念,在电影中有这样一个镜头,胡万袭击县衙,张麻子把他抓住后,要放他走。我想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都会想到以德报怨这个概念,毕竟英雄就应该心胸宽广,就该饶恕那些做过坏事的人。
这样可笑的理念不知道是由谁提出的,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能在道德准绳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胡万有改邪归正的意思,那么饶了他也还无可厚非,比如团练教头,虽然此兄并没有改邪归正,但是在逼死了小六子之后,并没有继续作恶,那么饶了他也就饶了他。
而胡万却不同,如果他有改邪归正的意思,就不该再去县衙杀人。既然他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为什么还跟他客气?
况且人家孔子说的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后来不知道被谁曲解了,以德报怨竟然成为了衡量一个人是否大度的准绳。这类大度的人,还是少几个为妙。
另一方面,现在的英雄,多是愤青式的英雄,他们倒是敢于跟恶霸叫板,但并不善于改变已经成型的规则,所以他们对整体的局势并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于是张麻子式的英雄,在当代就越显得可贵。想当英雄的人,自然会知道,自己成为英雄的话,很容易变成孤家寡人,他们在选择做张麻子或者做黄四郎的时候,肯定会多了一些考量。不过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另一条路,那就是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挑战已成的规则的时候,可以先委曲求全,等自己的能力足够了,再去改变那些不合理的规则。
诚然,这是一条不错的路径,毕竟在中国都奉行“水”的处世智慧。不过这样的处世智慧,恰恰是对英雄的最大考验,因为没几个人能做到不忘初心。这就像是水能穿石的典故,如果一直是清流,总有一天能穿石;如果自己先浑浊了,那么最终只会得到一块钟乳石。
就如前文中提到的《在酒楼上》的吕纬甫,他年轻的时候也好歹是个为民族、为国家奔走的斗士,后来他模模糊糊,随随便便地就变得浑浊了。可悲的是,在我们的生活中几乎没几个人保持着清流的姿态,大多都是吕纬甫这类的钟乳石。
如果张麻子也是块“钟乳石”,那《让子弹飞》的结局就大不一樣了,张麻子打败了黄四郎之后,就会留下来,享受胜利的成果。这看似是个大团圆式的结局,但是不管张麻子的初衷如何,也不管他如何心存百姓,如何想给鹅城一个公平,他此时已经坐在了黄四郎的位置。这将会是张麻子浑浊的开端,所以张麻子只能走,这样他才是一股清流。
之前民众一直在遭受不公平待遇,他们没得选,张麻子走后,民众就有机会作出自己的选择。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文学作品或者影视作品中,一般有作为的人物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类人。大家看到这样人物被小人刁难、被普通人误解的时候,会觉得很不舒服,这说明其实大家内心对那些不合理的“常理”都是很反感的,同时也有推翻那些不合理的期望。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在别人想去打破那些不合理的时候,不要去刁难,也不要幸灾乐祸地看好戏,更不要在这个时候装糊涂,该声援就声援,该出手时就出手。
唯有此,才能打破英雄悲剧式结局的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