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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侦探(上)

2019-09-10P.N.埃罗德马红旗

现代世界警察 2019年2期
关键词:多萝西舒伯特

P.N.埃罗德 马红旗

歹徒、手枪和姑娘在经济萧条时期的芝加哥,意味着麻烦。这对一位不死警探也不例外。在《吸血鬼档案》中,杰克·弗莱明讲述了他最近碰到的一个案子。

芝加哥,1938年2月。

依照我的经验,害羞的新娘通常会等到蜜月结束,才去找个私家侦探帮她查访丈夫的下落。当还没有脱下结婚礼服的多萝西·舒伯特(娘家姓赫夫曼)冲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想,她这可是破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大纪录了。

她是我见到过的最怒不可遏的女孩子——这就说明了一切。

我只是顺便到这里来拿邮件,所以也懒得把灯打开。她沿着外面的楼梯,噔噔噔地跑上来,“咣”的一声推开门,震得门上的玻璃哗哗直响。黑暗中她摸索到了开关,突然之间打开灯。于是,就看到我在桌子后面一手拿着信封,另一只手正准备掏外套下面的点38手枪。芝加哥这座城市治安极其糟糕,就连吸血鬼也需要额外带件武器防身。

你听到的没错。我回头再来说说这个卢高西(全名是贝拉·卢高西(Bela Lugosi,1885-1956),著名演员,饰演了一系列经典的吸血鬼形象,代表作是《德拉库拉伯爵》) 。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信封,也没再去拔枪。这个女人显然没有武器,只是非常沮丧。她的脸红红的,棕色的眼睛闪着亮光,牙齿非常整齐,几乎全都看得见。我们还是站在桌子的两边。

“那是你吗?”她问道,一只手指着写在门玻璃镶板上的名字。那上面写着“埃斯科特事务所”。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琢磨着我那伙计又惹了什么麻烦。然后又马上意识到,如果她见过埃斯科特,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了。“不是。不过,也许我能帮得上您?”

“我要找一名偵探!”她说着,踉跄着去抓办公桌前一把椅子的靠背。

“你好像需要喝一杯?

“是的。”她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那身时髦又昂贵的婚纱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她很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根本谈不上好看。她黑发浓密,鹰钩鼻子,粗眉毛,大嘴巴。她的容貌可以根据情绪发生变化,既可以很丑,也可以美得令路人驻足。雕塑家应该可以在她的颧骨、下巴和脖颈处大做文章。我注意到,她脖颈处的动脉在跳动着。我甚至能够听到她咚咚的心跳声。她渐渐平静下来,动脉的跳动也渐趋平缓。

她那拖地的婚纱几乎要掉了,礼服外面也没有穿外套。据我刚才的经验,外面很冷,连我也感觉到寒冬他老人家已经来了。这位女士一定是直接从教堂匆匆赶来的。在婚礼之后——我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两枚戒指。一枚是耀眼夺目的订婚戒指,另一枚是造型比较收敛的镶着钻石的黄金戒指。她一个手指上戴着的就足以买下整个街区,更不用说脖子上、手腕上戴的那些昂贵的饰品了。

“你冷吗?”我问道。她光溜溜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了想,点点头。晚上的暖气不热。我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你真好!真有礼貌!”她说着,把披着的外套拽得像毯子一样,紧紧地裹在身上。

“有时候吧。”

埃斯科特在左边最下面的抽屉放了一瓶“四朵玫瑰”——这是一种很便宜的酒,只为了给那些有需要的客户提神醒脑用。我把酒拿出来,到里屋取酒杯。而这位新娘等不及了。她打开瓶盖,把瓶子举了起来。两口下去,就喝掉了四分之一。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她有理由放纵一下自己,不过还是——太厉害了。

她把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喘了口气,“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我前一阵就戒酒了。不过,我知道的,“四朵玫瑰”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人流露真情。“我怎么才能帮您呢,小姐呃——夫人?”

“一个小时以前,我就是杰罗姆·克莱恩豪斯·舒伯特夫人了。我想让你帮我找到我的丈夫!”

“哦?”

几乎没什么事情会令我感到茫然失措。可眼前这特殊的情形,却真的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假如舒伯特太太是个脾气暴躁、挥舞着刀枪、混迹在城里一伙歹徒之中,我反而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办。而现在的情形截然不同。我们相互对视着,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履行日常程序:拿出事务所的标准合同、信纸和一支自来水笔。

“那是你吗?”她又一次指着那个名字问道。

“埃斯科特出城了。我是他的搭档——弗莱明。我能问一下,是谁让您来这儿的呢?”

她转过头来打量着我。我身材比较高,偏瘦一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38岁要年轻很多。她的目光往上移动。我于是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这个动作引得她眼中生出一丝笑意。“出租车司机。我说想找个侦探,他就径直把我拉到了这儿。”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下面的街道。一辆黄色的计程车和我的那辆斯蒂倍克并排停着。司机还在冲我挥手。我认识他。他经常在我快下班的时候开车过来候着,想多拉一趟活儿,多挣点钱。难怪他知道埃斯科特事务所。还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们俩肯定会有一个人在这儿。俱乐部的门卫喜欢聊天,尤其是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话题说长道短。

“你付他车费了吗?”

新娘愣愣地看了一眼身上衣服: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口袋,也没有钱包。“记在我的账上吧。我来付。”她从头上摘下了婚纱,松松地缠在一只手上。显然,她觉得只要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

我还没说接下这个案子。不过,我也决定不放过这机会。“没问题。”

我起身去替她支付车费,觉得从她的婚礼上离开到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也不会用太多的钱。看来我是过于乐观了——计程器显示2.50美元。他们肯定是从城的那头跑到这头的。我给了司机3美元,问他是否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笑了笑,摇摇头:“这个女人就像一枚人肉炮弹似的,从圣迈克尔教堂冲了出来。天哪,她真是疯了!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她看到了我,叫着嚷着,要找一位私家侦探。我就想到你了。”

“你是开车从那儿经过吗?”

“不是。我在那儿等婚礼结束。婚礼过后,总会有人要打车的。婚礼和葬礼都是拉生意的好时候,对吧?”

这一点我得同意。我谢过他,回到了事务所。埃斯科特事务所总是热情地为那些付得起钱且又需要谨慎处事的主顾们排忧解难。埃斯科特一般不受理离婚案件。找失踪新郎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例外总是在所难免。他也许对婚姻产生了恐惧,躲到朋友那儿去了。可是,那为什么要等到婚礼结束呢?

我问了舒伯特太太一些基本问题,快速地记下了她的回答。当我听到她的闺名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

“你的娘家是——”

“是的,路易·赫夫曼。他是我的父亲。”

我对这个案子的兴趣一下子打了好几个折扣,甚至有了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前赶紧退出的冲动。我对赫夫曼多少了解一些。他常去另一个俱乐部——夜行人俱乐部——城里一半的歹徒都聚集在那儿。他跟我的哥们戈迪·威姆斯不一样,算不上威震一方的老大,只是个小头目而已。

可这还是让我不愿意与他产生什么瓜葛。与戈迪的友谊为我增添了一定的保障——有了这样一层关系,那些匪徒就不敢对我无礼,虽然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赫夫曼负责讨债。他也很善于做这样的事情。传说他就像卡彭那样,手里总是拿着根棒球棍。要么你还钱,要么他打断你的腿或者让你整个人彻底消失。就这么简单。

他有女儿,我也不觉得奇怪。许多这样的人都有家庭,只是他们把家庭生活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

我在想,是不是这位新姑爷欠了老丈人的钱了。“婚礼上发生了什么?”

多萝西·舒伯特在自己的回忆中,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婚礼很美。有我喜欢的花儿——是父亲专门从佛罗里达海运过来的——还有美妙的音乐。大家伙儿都在那儿。太完美了。杰罗姆帅极了!穿着燕尾服,就像大影星拉尔夫·贝拉米一样。”

直觉告诉我,又会有一场泪水泛滥。她开始干嚎起来。不过,我已经从里屋拿来了一盒纸巾。等她泪若泉涌的时候,我刚好把纸巾放在了她面前。她抓起一把纸,把头埋在里面,放声痛哭。

“我—还—以—为—他—是—爱—我—的—呀—”她哭嚎着。

嚎啕痛哭的女人其实没什么可怕。可是没过几分钟,我就受不了了。不知道是撒腿逃跑,还是过去搂着她,哄着她说:“好了——好了。”不过,一个更明智的声音告诉我,坐着别动,等到她恢复平静、可以继续交谈为止。

“我们沿着长廊走回来,进入教堂的社交活动大厅参加婚宴。我步履轻盈,仿佛飘在空气中一样。”

“没照相吗?”

“昨天照了。也许我不应该让他在婚礼前看见我穿婚纱——不,那太愚蠢了——呃—啊—啊—啊……”她的泪水又湿透了一沓纸巾。她擤了一下鼻子,“对不起。”

“没关系。婚宴怎么样?”

“我们并排站在大蛋糕旁。我们共同切了蛋糕。一切都很完美。然后,杰罗姆就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转过头,和别人说了一句话。就一会儿,他就不见了。”

“不在男厕所吗?”

“没有——我让伴郎去查看了。然后,大家都开始找他。没有人看到他离开。有人认为他在开玩笑。杰罗姆喜欢开玩笑,可他知道适可而止。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我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着负责接待的服务人员把教堂翻了个底朝天。后来,我再也受不了了。他怎么能这样羞辱我?”

“你父亲说什么了吗?”

“我没问。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他。”

她轻轻擦拭着红肿的眼睛,泪水把妆都弄坏了,看起来像个浣熊似的。在我们谈话的间隙,我听见楼梯上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没有敲门。门再次被重重地推开。谢天谢地!玻璃镶板没被摔落下来。

伴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大路易·赫夫曼闯了进来。身上的那套燕尾服也沒有能够让他看起来更温和一丁点儿。他的体形简直就像个消防栓,挺拔健硕,膀大腰圆,似乎得用他那一身的肌肉才能压制住内在的力量。他女儿继承了他突出的鼻子和微微下弯的嘴巴。这些长在她身上,让人觉得很好看;而长在他的身上就很吓人。他来势汹汹,似乎要把这座楼给拆了。

跟在他身边的是两个大块头的打手,也是一身黑色的燕尾服。他们几个往这儿一站,顿时我的办公室小了许多。他们的礼服衬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你几乎都能看见他们腋下藏着的皮套里装了什么东西——样式、口径,都一目了然。两个人都有一只手藏在衣服里,随时准备拔枪射击。

我极力保持住镇定。“呃——舒伯特太太——”

“别那样叫她!”赫夫曼低沉的声音说道。

“噢,爸爸。”她说,声音颤抖着,好像又要哭了。“你怎么——”

“跟着你的出租车来的。多特,你在这儿干吗?”

“我在处理我自己的问题。”说完这句话,她腰板一挺,头也扬了起来。“就像你跟我说过的那样。”

他咧了一下嘴,眯着眼睛,斟酌着说道:“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可这件事我们应该放在家庭内部来处理。”

她低着头,嗓子里呜呜咽咽的。要是我女朋友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就知道该闪了。

很明显,赫夫曼也知道该怎么做。连他的两个打手也都后退了一步。

“我是想,”她说,语调平白得让人觉得不舒服,“找一个公正的局外人来处理这件事。我知道你想帮我忙,但我得按照自己的方法去处理。”

他琢磨了一下,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看得出他认出了我。“你是杰克·弗莱明——戈迪俱乐部的那个讨厌鬼。”

还好,他没有用其他一堆更加生动有力的词来称呼我。多亏了有位女土在场。“晚上好,赫夫曼先生。”

“多特,我们还是找别人来处理这事儿吧。”

她站起身,看着她的父亲。和他们三个一比,我才注意到她的身高——她比他们矮了半个头。“我就要他。他举止得体,彬彬有礼。”

“那他也还是个令人讨厌的糖面人儿。我听说过他的事儿。”

这个时候,我倒是希望她听她父亲的话。这样,我的办公室就能免去一劫。但是年轻的多萝西打定了主意:两腿一叉,握紧的拳头放在胯上,一副准备开战的架势。我的外套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她看起来就像赫夫曼一样吓人,可还是掩饰不住的脆弱。

我的一个令人伤心的致命弱点就是,见不得那些需要帮助的女人。“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他们三个围在我身边。对付他们三个要比对付哭天抹泪的多萝西容易得多。“赫夫曼先生,如果您能问问戈迪,他会告诉您我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能你也得要承担名不符实的负担。”

“他说起话来像个律师。”左边那个年长一点的打手嘀嘀咕咕地说道。我认为,他是赫夫曼的大总管。

“戈迪会告诉您,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当然用的词不太正式。事实上,我在尽力模仿我那读着莎士比亚长大的搭档。我学得肯定有些进步了。

赫夫曼想了想。“我肯定他会说的,年轻人。一旦我们搞清楚了,你可要当心!我可是绝不好惹的。”

“是的,先生。”又一个我必须礼貌谨慎的理由。我拨通了夜行人俱乐部办公室的电话,有人帮我把电话转接给了戈迪。

我的这个举动至少引起了赫夫曼的注意。我打了声招呼,告诉戈迪,我这儿有个客人有几个问题想问他。然后,把我的座椅让给了赫夫曼。那两个打手看着,假如我说假话,他们随时准备开枪。他们吓唬不住我。我不怎么害怕。我小心地把我的外套重新披到了新娘身上,然后站在窗边,竭力让他们觉得我没有恶意。虽说子弹打不死我,但是会浪费我的血,而且还很疼。我很喜欢这个案子。

我能听见电话两边的谈话。赫夫曼介绍了一下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戈迪问道。

“我的孩子想雇杰克·弗莱明查点事情。他说有问题可以打电话询问您。”

“你的孩子选得很对。雇他做什么?”

“找个人。家庭事务。”

“弗莱明没向题。”

“我不喜欢他。”赫夫曼说。

“克服一下。”

“他能守口如瓶吗?”

“能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戈迪居然开了个玩笑。他很了解我。

赫夫曼挂了电话,站起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看到我的那顶软呢帽,拿起来看了看里面的标签。“你在戴尔·莫里奥家买的?”

“是的,先生。”

他看了看我的其他穿着,以及披在他女儿肩上的那件外套。“那些也是?”

“是的,先生。”见鬼!

他勉强点了点头。“好吧,多特。你可以雇他,但是贝克尔和库利得跟着。”

她又极其不满地哼了一声。那两个人也是。没有一个人满意。她盯着赫夫曼,那两个家伙盯着我。也许他们也听到过什么谣传。

“就當他们是监护人吧。”他父亲说,“这样好让我放心。”

“只要大家高兴,我无所谓。”我说。

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好吧,但是只留下库利。”

这对父女还真能讨价还价。赫夫曼同意了。

“还有,得听我的。我怎么说就怎么做。”她加了一句。

赫夫曼又点了点头。“非常公平。听到了吗,库利?”

库利哼了一声。他和赫夫曼差不多大,一样的粗鲁。贝克尔的年龄只有他们的一半。他没接到这份差事,看起来很沮丧。他用威胁的目光盯着我。我不喜欢那些办事儿过分卖力的家伙。

“现在怎么办?”我的客户问道。

我拿出车钥匙。“我们去教堂!”

我刚把车从路边开出来,多萝西就说:“快踩油门!我们得快点儿。”库利一言不发,硬插在我俩中间。想不在乎他都难。

“为什么?”

“我已经预订了去尼加拉瓜瀑布的卧铺票,午夜就要动身。我要和我丈夫一起去,知道为什么了吗?”

“你应该早点说。我不能保证,我们能够及时找到他。”

“如果找不到,我就带我妈去。我可不愿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她喜欢尼加拉瓜。她和我父亲结婚的时候,就去那儿度了蜜月。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我倒是想结。

我向我女朋友求了好多次婚了,但她总是拒绝。我是个吸血鬼,跟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有她的歌唱和表演事业需要照顾。有个男朋友就行了,丈夫就不需要了。很显然,那要费很多事。

经过了多次的求婚尝试之后,她向我表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要再提。我要是再提的话,她就会发疯的。因为她也会使用短棒、各种各样的手枪,甚至是弩,所以我也知道,再强迫的话,也没什么好结果。

先放一放吧!

也许哪天晚上她心情好了,就能同意了呢。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会一刻都不耽误地带着她到离得最近的法官那儿去注册,免得她又改变主意。

“你父亲在戴尔·莫里奥买衣服吗?” 我问道。

“嗯。他对戴尔·莫里奥先生评价很高。如果你也在那里买,你就不是外人。”

“什么不是外人?”

“我爸爸认可的人。戴尔·莫里奥先生的东西可不是谁都可以买到的。”

他也不卖给我。不过他不知情,镜子照不出我的样子,这让买衣服变得很麻烦。自从发生变形以来,我已经养成了在店铺关门之后钻进去的习惯,自己挑好了,再写个销售单据。我会把这个单据和现金装在大信封里,放在经理办公桌上,上面用大写字母端端正正地写着,“谢谢,拉蒙特·克兰斯顿。”

我是在黑夜里出现的吸血鬼,不是贼。

圣迈克尔教堂显得雄伟壮观而又亲切随和。顶上有尖尖的钟塔。红棕色的砖墙上镶嵌着白石雕塑,有如风景画般。我从前边开过去,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正门上面凹室里圣迈克尔的巨大雕塑。把它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还真是不容易。要是没有恐高症,我想飞到上面,好好欣赏一下这件艺术品。

周围的街道上挤满了车。不过在多萝西指引下,我把车开到了后门处。那里的一楼还有些窗口亮着灯。婚礼宴会还在继续进行着。肯定有人提前走了。我找到了个停车的空位。

在我将车缓缓停进车位的时候,赫夫曼和他那个帮手把车停在门口的路边,先进去了。他说,他得向大家表示歉意。

“我希望他不会告诉他们说,我和杰罗姆吵架了。”她说,“我们从来不吵架。你在干什么?”

我从车里出来,正在检查着眼前的每一辆车。一辆凯迪拉克拉塞尔型轿车停在十几码远的地方,车窗上还有水蒸气。“杰罗姆长什么样?”

“他很帅,就像拉尔夫·贝拉米,穿着燕尾服。”

我看了看库利。

“黑发,25岁,中等身材。这儿有个十美分硬币大小的棕色胎记。”库利用一个指头摸着下巴,就在右耳朵下面的地方。

我径直走到车窗上带有蒸气的轿车旁,猛地拉开后车门。一对男女一齐尖叫起来——先是万分惊讶,随后,便火冒三丈。凭我的夜视能力,车内虽说昏暗,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长得不像拉尔夫·贝拉米,也没有胎记——至少右耳下没有。我摘下帽子,说了句对不起,使劲关上了车门。那位女士骂了一句,咔哒一声把早就关上的车门锁住了。

多萝西从我的车上下来,紧紧地把我的外套裹在身上。

“不是他。”我向她汇报。

“不过,杰罗姆绝对不会——”

“谨慎些没错的,舒伯特太太。”

“我不习惯那个称呼,叫我多萝西。”

“知道吗,那是我今晚最喜欢的名字。”

“你是——”

“杰克。”我走向教堂。“到里面去。”

“可是他们都在等着见我。我不能去。”

“你能去。你得为蜜月换套衣服。”

“如果还有蜜月的话。”

“我们还有几个小时。” 我伸出胳膊,挽着她走了进去。

还好,我不害怕走进教堂或是处理一些和宗教有关的事情。否则,我就得待在停车场进行调查了。库利跟在后面。和所有黑社会的干将一样,他面无表情。不过,我想他肯定喜欢那种邋遢混乱的闹剧。

人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聚集在大厅里。一群伴娘冲向了我们,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很受不了这样挤成一堆、叽叽喳喳不停的人们。我感觉多萝西也受不了。她的手使劲抓着我的胳膊。

“找一个人来帮你换一下衣服。我处理其他事情。”我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

这第一波浪潮退去之后,她叫来首席女傧相帮忙。我们很快脱身,来到后面的女士专区。我和库利留在了更衣室外面,五六个身着同样蓝色绸缎长裙的姑娘把宾客弄迷糊了,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但是我一问问题,他们就以为我是警察。我也懒得纠正他们。

我了解到了许多有关婚礼的情况。也有人對于新郎的不辞而别感到困惑。这些情况和多萝西提供给我的信息互为补充。这时,新娘的母亲,一个相貌威严、身材颀长的女人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她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当她走进去看她女儿的时候,库利明显松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道。

“泼辣凶悍的——呃——夫人。”他说。

“噢,是吗?”

“她要是找到了舒伯特,那可够他受的。没人敢让她的孩子哭。”

我趁机打听到一些有关这个家庭的情况。赫夫曼有四个女儿,多萝西是长女。如果大路易也计划着用同样的标准嫁出他的另外三个女儿,那他得多用用他的棒球棍来挣够这些花费。也许是他安排舒伯特失踪的。但是如果订婚的时候就失踪,那岂不是更省钱。

“舒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学生吧。人还行。他们家的人也不讨人厌。”

“他们是干什么的?卖珠宝的?”

“是的。”

我只是想到了多萝西戴的那些宝石,随口开了个玩笑。“你说他是舒伯特珠宝行的人?”他们在五个州的珠宝界可是动静最大的一家啊!

“是的,西吉·舒伯特的独子。”

我的天哪。“有没有人想到过他是被人绑架了?”

从库利没有表情的脸上可以看出,没有人那么想过。

“你今晚看见了什么?”我问。

“和往常一样。”

“那你往常都看到什么了?”

他摇摇头:“我一直和老板在一起。什么都没看见。多特突然开始大呼小叫的,喊着舒伯特,然后就从前门冲出去了。老板紧随其后,贝克尔和我就跟着老板。后来我们就跟着她的计程车到了你所在的那条街道。”

“没到门口吗?”

“计程车开得太快了。我们看见他空车返回来,才知道她下车了。”

“你们怎么——”

“车停在下面,楼上还亮着灯。这个街区只有一家。”

聪明的家伙。“有人对杰罗姆有意见吗?”

“老板很喜欢他,那个老——赫夫曼太太也是。”

“舒伯特家的人怎么样?他们喜欢多萝西吗?”

“这就不知道了。”

“你觉得呢?”

“那无所谓。老板的女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总是那样。”

“你跟他干很长时间了吧?

“你问这个干吗?”

“你们老板的女儿很可爱。”

“我不瞎。不过,那我也不值得为她铤而走险。”

“谁会为她铤而走险呢?”

他紧闭双唇,不再说话,目光游离,旁顾左右。我应该能够看出,刚才发生的糟糕的事情已经剥夺了他开口说话的能力。那扇门现在永远关上了。任何进一步的尝试都可能给我带来杀身之祸。

我试图敲敲边鼓,再套些话出来,不过黑道也有黑道上的规矩。好在有戈迪给我担保,我实际上就是他的代表。如果戈迪的人和赫夫曼的人打起来了——这样不好。我必须有所行动。

这些暂且不说,我现在知道了,这儿有人认为,为了多萝西,哪怕冒生命危险也是值得的。不过他们都是赫夫曼家的人,否则库利会给我一通臭骂。他和他的搭档贝克尔来暗中调查这件事更好,我都不用跟多萝西见面。我敲了敲更衣室的门。

“还没好!”里面的人喊着。

我以前见过没穿衣服的女人。那情景很是吸引人。我把门打开了有两英寸宽,冲里面喊着。“多萝西?你穿好了吗?”

“让他进来吧,没事!”她说。

她的母亲不情愿地打开门,刚刚够我挤进去。她给了多萝西一个瘦削的脸庞,但是那冷峻的面容只有她有。老虎妈妈保护能力差些。“她还没好呢。”她说。

多萝西坐在椅子上,用鞋拔子穿着一双崭新的鞋。她身上穿着优雅的蓝色旅行装。打扮得像个准备去度蜜月的新娘。“我好了,妈妈。让他进来吧。”

“我只问几个问题,夫人。”我对赫夫曼太太说。我已经摘下了帽子,或许就是为她而摘的。

“你就是那个人。”她说。很明显,她丈夫已经和她说过了。

我什么话也没说,这样我就不会挨耳光了。我只是谦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就像是我那个俱乐部里的后台更衣室,但是这儿大多了。就像有一阵飓风吹过,留下一堆胡乱扔着的衣服、化妆品和其他女士用品。我女朋友的卧室也这么凌乱。上帝才知道怎么能保持整洁!

我的衣服放在了一个长长的扁平箱子上面。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儿或者待多长时间,所以我又穿上了。有多萝西用的香水味道。闻起来不错。

那个女傧相正在把婚纱装进另一个箱子。她很像多萝西。俩人好像是姐妹。

从她那得意的笑脸上可以看出,她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她扫了我一眼,看似有些困惑。那时我才注意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能照见全身的穿衣镜。我躲开了那片区域。等她再抬眼查看的时候,发现我站在镜子折射不到的地方。

穿完鞋子,多萝西站起身,拽了拽衬衫。她又重新补了妆。眼睛还肿着,黑色的泪痕已经擦去。鼻子上擦了粉,头上戴了顶可爱的蓝色小帽,她似乎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说,不过戴着帽子的女人总给人能够应付一切突发事件的感觉。“怎么了,杰克?”

赫夫曼太太的脸抽动了一下。她女儿直接叫雇来的人的名字,这让这位夫人很不高兴。

我把多萝西带到一个她的家人听不见我们谈话的地方,非常小心地迈过地上的那两个行李箱。箱子上印着字母,一个是新娘的,一个是新郎的,分别写着D.H.S和J.K.S. 。我得把我所知道的也告诉她。她觉得这样做很好。

“你为什么选了库利而不选贝克尔呢?”我问她。

“呃——嗯——就那样选了呗。”多萝西不自在地眨着眼睛。

“总是有原因的。”

她又支吾了一会儿,声音特别低,我得靠近她才能听见。“贝克尔喜欢我。但是他从来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呃——爸爸会杀了他。”

“贝克尔喜欢你。那他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订婚又结婚的呢?你肯定注意到他的变化了吧。”

她擦了粉的脸变得通红。“其实,不,我没有。我一直忙着筹备婚礼,一直和杰罗姆在一起——你认为是贝克尔干的?”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不管到底是否因为筹备婚礼而无暇他顾,关于这个家里的事情,她所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也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

“既然你提起来了……他在我们切蛋糕的时候,一直跟得很紧。后来我好像就没有再见到他——不过,那时我正忙着找杰罗姆。我们得找到他,让他开口。”

“别急。如果贝克尔只是单相思,那跟这件事就没有关系。他会让这件事过去的。你小题大做的话,你父亲就——”

“会杀了他,是的。”

“你知道那不会是戏言,对吧?”

“我了解我爸爸。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自己来处理。我怕他会杀了杰罗姆。”

“他也会这样对贝克尔——而贝克尔也许是无辜的。”

“我们还是得问问他。”

“可以做个安排。还有其他单恋你的人吗?”

“嗯——没了。”

这时,有人使劲敲着门。赫夫曼太太打开一条门缝,进来了一位中年女土,随即又关上了门。她也戴着钻石。虽然不多,但是从闪光的程度来看,应该价值不菲。我猜她是新郎的妈妈。她还在哭着,还没有缓过神来。

“格蒂?”赫夫曼太太说,突然之间变得很强硬。“出了什么事儿?”

“我们在结婚礼品桌案上找到的!” 格蒂手里握着一张棕色的纸片,颤抖着。“希拉——这太可怕了!”

赫夫曼太太看完,顿时脸上阴云密布。“路易会因此宰了他。”

“为什么?”多萝西抓过了那张纸。“噢,天哪。妈妈,你不能让爸爸知道。”

“太晚了,他已经知道了。”格蒂大放悲声。

首席女傧相挤过来,也拿过去看了看。看完后,她扔掉了纸片,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大约两秒钟后,伴娘们愤怒的裹挟着沮丧的尖叫声,就传遍了整个大厅。不管怎么樣,这件事很快就能登上《论坛早报》的头条。

格蒂脸色苍白。“希拉,你得赶快阻止路易。这肯定是误会。这肯定不是杰罗姆写的——知子莫若母啊!”

我拣起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多特:

我不能成为你的丈夫。婚礼取消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杰罗姆·舒伯特

这张字条给了我很多困扰。给我影响最大的就是纸上的人血。

虽然我屏住了呼吸,还是注意到了血的味道。以我的状态,准没错。这一阵阵泄露真相的气味令我浑身不寒而栗。也许是杰罗姆刮脸时弄破了自己……也许我该在密歇根大街上享受日光浴。

皱巴巴的纸条两端很不整齐,看起来是从一张大纸上撕下来的。写纸条的人很可能是从这儿到大湖之间的某个垃圾桶里拣出这张纸的。可是,没人会用铅笔在包裹皮上写分手字条。这个人背定很匆忙,或者是临时想起来的。

我把纸翻过来。背面是些普通的油污,和这张纸的颜色一起掩盖住了血迹。这些血迹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多萝西痛苦得像是被人在腹部猛击了一拳。我碰她胳膊的时候,她猛地抽搐了一下。“到那边去!” 我拉着她,小声地说。

这次可没有酒帮她。于是我让她坐下,单膝跪在画前,握着她一只冰冷的手。这简直是求婚场景的翻版,只是没有笑脸相伴。

“多萝西。”我严厉地说,“好了,别这样。字条是假的。”

她摇了摇头,眨着眼睛。“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要来告诉我。”我冲着写着名字的行李箱点点头。“那就是你要带到火车站的东西吗?”

“有些是。旅行用的大箱子已经运走了。”

“这就对了。你看,如果杰罗姆要独自逃跑的话,你不认为他会先到这儿来把行李箱拿走吗?”

“也许——除非他回了他父母那儿。”

“我们来判断他有没有回去。看字条。这是他的笔迹吗?”

“不工整……但是,是他写的。”

我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希望他还活着。“继续看,他怎么称呼你?”

“亲爱的……甜心……多莉心肝儿……”

“名字呢?多特还是多萝西?”

“多萝西。只有我的家人叫我——噢,不。你不会是说——”

“还没完呢。贝克尔和库利呢?他们叫你多特,是吗?”

她棕色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危险的声音。“他们要是敢动我的杰罗姆一根指头——”

“好样的。再看一遍。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又看了一遍。“‘取消婚礼?’他不会那样说,他会说‘婚约’。还有和我通信,他从来不署名。他只会写一个J,后面跟个破折号。有人逼他这样写的?”

“好像是这样的。”她要站起来,我把她拉住。“不过,你还得装作你相信这字条上写的话。有人在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可是我得——”

“那是我的事儿。你知道这座教堂的布局吗?这里面的一切?”

“大概吧。”

“给我画张草图。我想四处看看,不想找别人问路。”

“你认为他还在這儿?”

“如果还有一个人在里面的话——或许吧。没有的话,就当我是在进行各种可能性的排除。”

“但是服务生们已经找遍了。”

“那他们肯定漏掉了什么地方。”就像能闻见空气中血的味道一样。“赶紧画个草图,同时装作你相信这字条是真的。让你父亲到这儿来。他和你在一起,就不能去捉拿杰罗姆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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