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花和鸟
2019-09-09宋梦寒
宋梦寒
对大多数人来说,画得“像不像”是评价一幅画的基本标准。但“画得像”在不同的画家笔下,也会有不一样的表现。就像五代时期,同样是奉行“妙于生意,能不失真”的写实主义,却出现了两大截然不同的绘画流派,一个精巧富丽、雍容华贵,一个恣肆放逸、清雅散淡。两大流派的代表人物分别为西蜀的黄筌和南唐的徐熙,因此人们用“黄家富贵”和“徐熙野逸”来形容二者的差异。
任何一个艺术流派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其必然的社会条件。在辉煌灿烂的大唐由盛及衰走向末路,而文化盛世的大宋尚未建立起来的时候,中华大地进入了藩镇割据的五代十国。由于战火频仍,有人称其为“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动荡的时期”。然而,历史的变迁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简单命题。国家的分裂削弱了皇权和神权的统治力量,却推动了商业贸易的自由发展和经济的繁荣。特别是在西蜀和南唐地区,因为生活稳定富足,文化艺术不但接续了唐朝的丰厚,还因为政治和宗教影响的减少而变得生动活泼。绘画中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花和鸟不再是人物的陪衬,而是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画种——花鸟画。
黄筌所在的西蜀虽然只存在了50多年,且政权更迭频繁,但人民生活总体上是富裕和谐的。历代君主都重视文化艺术的发展,西蜀末代国君孟昶尤其热爱书画,还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宫廷画院,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画家。由于国君的偏好,精致典雅的工笔画在西蜀深受贵族阶层追捧,黄筌画派不但在当时处于主导地位,甚至在后来的北宋初期依然是皇家画院的主流。
南唐偏安于淮南,尽管只有短短39年的历史,却是五代十国中经济、文化、教育、科技最为发达的地区,也是江南的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这些人无意于功名利禄,追求一种淡泊宁静的生活方式。徐熙就是其中一位,他深得南唐后主李煜的赏识,其画风在南唐颇受推崇。
史书里对黄筌和徐熙都有“与自然无异”之类的评价,说明二人对自然物象的塑造能力都非常强。但由于他们各自的成长背景不同,所以在画中表现出来的审美意趣也完全不同。黄筌年轻时就在宫中画画,他的画先用细墨线勾勒,之后再填色,造型工整精致,色彩高贵华丽,题材也多为牡丹、芍药之类的名贵花朵以及珍禽走兽。徐熙生于江南名门,据史料记载,他为人豪爽旷达,一生无意为官。他流连于民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所以他的画粗笔浓墨,着色不多,画中多以杂花野草为主,表现的大都是山间和田园的景致。
尽管表现手法不同,但徐、黄二人都十分注重向大自然学习,对于花草禽鸟的形态神韵都细心观察,都达到了“妙得其真”的效果。北宋的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评价黄筌,“画花妙在敷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对徐熙的描述,则是“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气迥出,别有生动之意”。
随着北宋的建立,国家再次统一,五代十国成为历史。黄筌随国君归降宋朝之后依然受到重用,但西蜀的灭亡让他无法释怀,不久他就去世了。他的儿子黄居宝、黄居寀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宋代画院的领军人物。徐熙在南唐覆灭之前就离开了人世(也有人说他随李后主降宋之后不久去世)。他的畫在宋代也同样受人瞩目,宋太宗赞他“花果之妙,吾独知有熙矣,其余不足观也”。但因为受到黄筌画派的冲击,“徐熙野逸”始终未能成为主流画风。在徐熙去世以后,他的孙子徐崇嗣为了生存的需要,改画一些名花异草。他把徐黄两家的画法相互融合,创造了不勾墨线,直接用色彩描绘的“没骨法”,虽然与徐家的“野逸”画风相去甚远,却也开创了一种新的画法。
后人常常把“黄家富贵”和“徐熙野逸”相提并论,黄筌的唯美主义画风至今仍深受大众欢迎,但像苏辙、米芾这样的文人雅士则更欣赏徐熙的率真质朴。宋代著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对徐、黄二人的评价较为客观,他说,“二者春兰秋菊,各擅重名”。徐熙和黄筌存世画作非常少,但追随他们的画家很多。他们不仅为两宋时期的花鸟画巅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后来的明、清乃至现代的中国绘画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