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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流光,茶汤里的乡愁

2019-09-08姚建静

茶道 2019年7期
关键词:云水客家人土楼

姚建静

那歌里唱“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我便疑心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

重逢——某个人、某棵树、某条河、某件事,都是从前的因缘结出的果实……

夏至之后,上海就会进入一年中最长的雨季。不便外出,便在家里喝茶,想很多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近几年对“时间”这个命题格外关注,想很认真地把《一盏茶的时间》写成系列,作为我习茶十余年的小結——但很多想法临到落笔时,却又变得模糊和不确定。

于是关闭Word文档,去翻过去写的那些文字、拍的那些照片,蓦然发现,对于时间与空间,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

以下,是五年前的夏天,我在一个深山小村喝茶时的所思所想——这些对时空的思与想,源自儿时仰望星空时的猜测,也源自对远去童年、巨变故乡、亡逝亲人的怀念!它们也许是很肤浅的,也许,还只能算是一点感慨吧!它们是我后来写《一盏茶的时间》的肇兴,于今叙来,与诸君分享:

小村有个诗意的名字,叫“云水谣”!

在电影《云水谣》问世之前,这里还以“长教”为名,深藏在福建漳州南靖县的群山密林中。或许是因为电影中的爱情与乡愁太美,或许是因为“云水谣”三个字太雅,当地政府索性把故事原型的发生地长教村改名“云水谣”,而我也因此有缘在千万村寨中选中它作为探幽访茶的目的地。

从位于上海东郊的小镇川沙出发,辗转两千里,抵达云水谣。下车后从怀远楼沿小道朔长教溪而上,经几片茶园,见一架水车,过一组石墩至对岸,依一条鹅卵石道前行。

这鹅卵石道,据说由来已久,乃是当年长汀府(今龙岩市)通往漳州府(今漳州市)的必经之路。

古道内侧为街市,店家们见我手持相机呈游客状,便纷纷上前解说,称此处已有七、八百年的历史,是过去的圩集所在,如今仍然鳞次栉比的房屋,皆两层砖木结构,上层住着店家老小,下层便作商铺,贩卖些食杂、茶叶、工艺品之类—一略显清闲的买卖却还依稀透露着此地当年的繁华。

古道外侧多榕树,据说也都有数百年的历史,枝干巨大、枝叶繁密。而榕树下、河岸边,便是村民们集体生活的广场了: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的老者忘情地演绎心中的精彩;卖小食的商贩吆喝着养家糊口的生意;鬻茶的店家摆开了今夜迎客的桌椅,不知是本地还是外地的茶客们陆续到来,奏开了喝茶的序曲——时近傍晚,橙黄色的阳光透过老榕树繁密的枝叶斜照过来,逆光望去,竟有说不出的安逸。

见我摄影,那店家便上来招徕,言几十元便可占据一桌,随意品茗,桌上茶叶及热水任取。我欣然答应,定了河畔视野宽阔的桌子,约好晚饭后到此喝茶。

趁着傍晚的斜阳,继续向村南头走去,又途经几棵大榕树后便在一个绿色的河滩上看到一架木桥。于木桥上驻足远眺,见远山上层层叠叠的,尽是绿色的茶树一一茶叶是云水谣农人的主要经济作物,它日日夜夜,滋养着人们的生活,不求回报,如同这长教溪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过木桥不远便是一栋方形大土楼,上书“和贵楼”三字,导游们在此介绍它的神奇,言其有“沼泽地上的诺亚方舟”之誉。

村南方形的和贵楼与村北圆形的怀远楼,都是数百年前从中原迁徙而来的客家人用土木夯筑而成。土楼之中各种设施完备、生活资料俱全——据说,能容数百人闭关累月不出而无虞!虽以“楼”称之,实际上已是村寨的配置。作为中国独有的大型民居,土楼不单表现了客家人的生活追求,也记录着中华民族自唐宋以来的社会变革与氏族流徙,是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互为关联的一项证据。

土楼的设计初衷大约是以抵御猛兽、强盗、兵患为要著的,但在内部结构的设置和安排上,却处处体现着传统的儒家思想:譬如,所有土楼的选址均需依山傍水,大门与祖堂必置于中轴线上,两侧的建筑则互为对称,外高内低的多环同心圆楼环环相套,环与环之间以天井相隔、以廊道互通,而廊道又皆与祖堂相连……

非但一楼,便全村,亦是如此:处于和贵楼与怀远楼之间的云水谣,以长约两公里的鹅卵石步道串联南北,并以长教溪隔离两岸,使同中有异,再籍木桥、石墩沟通,令分而能合—一结构清晰、布局合理,令人赞叹!

逃亡而来的客家人,以“客”自称,这些隐匿在深山中的土楼只是他们为自己在他乡建造的临时居所,但建筑细节之周密,却分明透着长远的打算!

忽然想起一首叫《乡愁》的歌,那歌里唱“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不免感慨唏嘘:光阴荏苒几百年,对于客家人而言,当年的他乡,如今,早已变成了故乡!

简单买了些小吃充抵晚餐便回到圩集,至约定的河边茶座喝茶。铁观音、土楼养肝茶、土楼红美人、桔子茶等等,茶桌上供客人品饮者不在少数。莫名兴奋,便冒着茶醉的风险,依次尝试。

我常常觉得,在不同的地方,喝不同的茶,就好像读取不同人物的心情、经历不同样式的人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你看,那土楼红美人,深褐色的叶片里藏着生活的艰苦之下绵软的甜美,带着火的味道,暖暖的,像阳光漫射在土墙上的感觉;桔子茶里有乌龙茶焙火的厚韵和桔子皮沁心的芳香,醇浓与通透的组合,是阴阳和合的美妙搭配……这两款该是我初次喝到的茶,新鲜的名字之下有仿佛熟悉的滋味,却记不起何时喝过!

长教溪的水潺潺,在老榕树下的岩石处转个圈,划出美丽的漩涡——自觉身心畅快,便想:今夜的茶真是好茶!

我当然知道路边小摊的茶不算高级,但喝茶的感受也未见得与茶的价格或品级划等号,喝茶的环境也极要紧——而云水谣这样的地方,恐怕每一季、每一日,都是宜茶的!我只需随遇而安,静静地与自己对话……

两岸的灯光照到水面上,璨璨发光——透过水波晕开的灯光,我恍惚看到记忆深处,那个似曾相识的乡村的傍晚:咸蛋黄一样的落日挂在电线杆上;流云扑了橙色的腮红,像仙女在天空舞蹈;暖风梳理着树的头发;小草和各种花儿悉悉索索地说着悄悄话;空气有些湿漉漉的,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屋后奶奶种的小竹林里又长出几棵挺拔的青竹;竹林后面的小河是又可以下水摸螺蛳了;入夜时,我家昏黄的灯光照到水面上,璨璨发光……

有学者认为,福建的圆土楼是漳州先民抗倭的产物,最早出现于明朝——而我的家乡川沙,因明时抗倭而建,至今尚残存着一段古城墙,其形制虽与土楼大相径庭,其缘起却是惊人的相似:这难道不是异度空间的奇妙巧合么?!

《乡愁》的旋律又在耳边想起,歌手一遍遍唱着:“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

我便疑心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一一某个人、某棵树、某条河、某件事,都是从前的因缘结出的果实!

出发的故乡与抵达的他乡,孰始?孰终?!我想着,有些晕眩——咦,那树下摇着扇子的,多像我的阿奶!阿奶,是的,她离开我已经十多年了,也在一个这样的夏天!一切仿佛只是昨日——时间与空间,在茶汤里被打散,而搅拌它们的,正是被我掰开了、揉碎了的思念!

都说生命是一场旅行,时间和空间有时是这样的相像——云与水,都是看得见的时光啊!我多想那远去的少年时代能借着行云的踪迹、流水的声音归来,好让我再看一眼故乡的脸……

这样胡思乱想着,茶的滋味渐渐淡了。夜已深,我结了账,借着昏黄的路灯往借宿的农家走去。

拐过街市便没有路灯了,好在天空里还嵌着淡淡的月——今天的月是否仍是那年听阿奶讲故事时的月呢?我不确定!但只消有月,夜归的人便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不会迷失归去的路。

月光皎洁、月华如水,我似乎听到有人吟哦: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随着川沙城市化的加剧,旧时田园都不再,叫我何处可依归?

将疲惫的身体撂到床上,抬头又望见它,那淡淡的缺月,这会又像是梦的眼睛,许多过去和从前都在里头藏着呢!

初次访问的云水谣,似曾相识的小乡村,陌生而熟悉的茶滋味,曾入古人梦的明月儿……我不忍睡去、不愿离去!好在还有明天!是的,明天,一定要慢慢地走,在行云下、流水畔,执一杯茶,看聚散离合、缘起缘灭!

我想着,依依稀稀又看到了故乡的脸……

1_远山上层层叠叠的,尽是绿色的茶树

2_老人们的乡村生活

3_云水谣的农家,干净的小院

4_作为中国独有的大型民居,土楼不单表现了客家人的生活追求,

也记录着中华民族自唐宋以来的社会变革与氏族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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