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语境下“现实”如何“诗歌”
2019-09-06邱志武
邱志武
在中国新诗的发展历程中,政治抒情诗是一种具有特定所指的诗歌形态,曾引领风潮,一度占据诗坛主流位置,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学印记。政治抒情诗主要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诞生了郭小川、贺敬之等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一批诗人。后来,整个社会环境发生变化,政治抒情诗也随之出现了新的特点,但是它作為一种诗体形式一直并未缺席。在当下语境中,政治抒情诗又焕发出新的生机,值得关注。
程光炜曾具体分析了政治抒情诗的特点,“突出而强烈的政治功能”“强调凸显国家、民族和集体主义的感情形态……英雄人物的情感世界往往是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思辨性、政论性和鼓动性成为它最基本的情感风格,艺术结构主要分作苏俄式的阶梯体和中国式的铺排体两种样式,而它的声音特征则体现为一种洪亮而阔大的‘放歌性。它所追求的宏大叙事的艺术原则,与国家意识形态本身的合法性、权威性、庄严性是天衣无缝和合拍的。”[1]这种分析一语中的,清晰地指明了政治抒情诗的内在特质和艺术特征。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中所表述的政治抒情诗并非是一种特指,所对照的标准也并非完全是郭小川、贺敬之式的政治抒情诗,这里对政治抒情诗采取的是一种比较宽泛的看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为一种与现实“政治”相关联的诗歌,更多指向的是表现祖国、民族、人民、时代相关话题的诗歌,说到底这里言及的政治抒情诗指涉的是一种诗歌题材。
一、新时代语境下政治抒情诗的崛起与变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是中国进入新时代的政治宣言。吉狄马加认为:“自十八大以来,中国人的文化自信越来越强,整体社会氛围和人们的自我意识也在发生变化,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变化。”[2]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艺。当一个时代的社会氛围、思维方式、情感结构和生活方式等发生了变化,那么,这些变化必然会在文学作品中有所反映。随着中国进入新时代,中国诗歌也会出现新的变化和迎来新的发展机遇。当然,我们说中国进入到了新时代,并非说中国当代诗歌的面貌会突然地发生改变,而是有着一个变化发展的过程。因此,当我们提出新时代诗歌,并非指诗歌突然焕然一新,而是说当代诗歌在当下的发展过程中呈现出了一些新的特点。
在新时代的文学场域中,围绕着一些政治主题产生了大量的政治抒情诗。比如,“放歌新时代——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我和我的祖国——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战胜利70周年”“喜迎十九大,我与扶贫攻坚同行”“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美中国”等等,这类诗歌在当代诗坛占据重要的位置。要明确的是,当我们关注政治抒情诗的时候,应该看到诗人们并非只写政治抒情诗,而是在新时代语境下,政治抒情诗成为诗坛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总体而言,新时代语境下政治抒情诗表现出一种豪迈、壮阔之气。“寒冷溃退,暖流暗涌/草色又绿大江南北/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浓霾消散,新梅绽放/卸下冬眠的包袱轻装出发/所有藏匿的都快快出来吧//马在飞驰,鹰在进击/高铁加速度追赶飞机的步履/一切,都在为春天的欢畅开道//海已开封,航道解冻/让我们解开缆绳扬帆出海/驱驰波涛奔涌万里抵达天边的云霞”(李少君《春风再一次刷新了世界》),整首诗呈现出勃勃生机,最终生发出一种奔涌、澎湃之势,表现出一种豪迈的情怀和博大的胸襟,读之令人振奋和鼓舞。
新时代语境下的政治抒情诗表现出了一些新的特点。
首先,抒情主体的位移。1950、1960年代政治抒情诗的抒情主体主要是代表了一个阶级、一个集体的情感,因此,抒情主体所抒发的情感往往是非个人化的。新时期以来,政治抒情诗的抒情主体逐渐发生了位移,由“我们”变成了“我”,这个“我”不再是阶级、集体的代言人,而是成为个体意义上的“我”。在新时代语境下,一些诗歌的抒情主体出现了新的变化,那个曾经一度被彰显的、个体意义上的“我”开始变得渺小。譬如,“我就是/这浩浩荡荡奔忙的人群中的一员/我得承认 相比他们/我很渺小/渺小得如长江上的一朵浪花”(谢克强《春的序曲》),这个“渺小”的“我”的出现,从某种角度来说,恰恰是对“我们”的一种认同,表现出一种对集体意识重新回归的趋向。
其次,情感的内敛。政治抒情诗作为一种诗歌形态,离不开“抒情”二字,虽然强调抒情,但是忌讳滥情,因为高亢和虚假的情感容易使政治抒情诗变得失去内在韵律的和谐,这种情感既不能毫无节制,也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要掌握好情感抒发的火候,既要丰沛又要有所节制,更为关键是这种情感要源于诗人心底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大雁南飞了/大雁北飞了/有了新名雄安了/雄安规划新区了/只要淀上的芦花秋天白/只要淀上的荷花夏日开/这就是家/小康手指百姓家”(叶延滨《荷花说》),这是一首表现中国大变化、大发展的政治抒情诗,但这首诗并没有那种高亢的节奏,而是很节制、内敛,一种来自心底深沉情感缓缓地呈现出来。
再次,新的抒情意象的介入。新时代的政治抒情诗还出现了一些新的诗歌意象和词语,比如,高铁、扶贫式开发、朋友圈等,这些意象和词语在一些诗歌中有所呈现。拿高铁来说,“飞箭驾驭着春风/轨枕成无声的琴键/车轮上那些飞翔的事物/都从轴心辐射/子弹头用曲线滑翔出/风的速度/行走的低调与平稳/略显底气与城府/穿梭的身影揣着追求/往返于人间与梦境//抵达与出发的心声/与轨道重合/目光始终嵌着/那幅永恒的背景/飞驰的腹腔中窥视到/一个璀璨的星空在延伸/神灵从光影中擦身/古老的巨人/试图穿越那道轮回”(梁尔源《东方意念·从北京乘高铁出发》),这些新的诗歌意象和词语,昭示着新时代诗歌呈现出的新气象。这些新的意象既增加了诗歌的活力,又拓展了诗歌的表现力。
二、历史反思、时代召唤和诗之责任
对于政治抒情诗而言,无论过去对其存有何种质疑和指责,但是从接受美学角度来讲,应该承认其合理性。由于读者的口味和喜好不同,对诗歌类型、风格的需求也必然是多种多样的。因此,诗歌的创作风格应表现出多元化、多层次、多样态的特点,以此来满足不同层次读者的需求。政治抒情诗作为一种对社会政治最直接的表达,当有其自身的位置,这是政治抒情诗存在的前提。
就新时代语境下的政治抒情诗而言,应该打磨与“新时代”相匹配的品格和气度,讲述中国故事,塑造中国人民的新形象,建构具有“史诗”气魄的大诗,表现出人民构筑伟大复兴实现中国梦的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政治抒情诗的立足点是思想性,要传播正能量,但是这种思想的载体必须和艺术性密切结合在一起。诗歌与现实之间,必须要通过思想的凝聚作为桥梁。没有思想烛照的现实,只能是死气沉沉的现实,没有魂魄,没有筋骨。不仅如此,诗歌对于现实的指涉,必须要通过艺术的方式呈现出来。正如特里·伊格尔顿所言:“艺术中意识形态的真正承担者是作品本身的形式,而不是可以抽象出来的内容。”[5]政治抒情诗先得是“诗”,如果不在意象的营构、情感的抒发、细节的描摹等方面下功夫,政治抒情诗是没有出路的。说到底,政治抒情诗的关键问题就是要在现实性、思想性和艺术性三者之间进行有效融合的问题。
政治抒情诗在对现实进行艺术化的过程中重点要注意三个方面:首先,处理好虚实之间的关系。政治抒情诗往往从实处写起,在进行升华的过程中要写“虚”,只有虚写才能使诗歌呈现出大气象、大境界,但是,同时需要注意的是要虚实相间、虚实得当,如果虛而无当则容易出现“跑空”的情况。既要把“实”放到“虚”中来统摄,又要将“虚”放在“实”的基础上来升华,这样才能做到虚实有度。其次,抒情要有所节制。过于夸张、放纵的抒情,容易凌空蹈虚,不可能产生撼人心魄的力量,所以抒情中适当吸收叙事文类的一些手法,如细节、对话、场景、动作等因素,能让抒情获得质感,从而“表达出一种普遍性的人类情感”。再次,艺术手法的使用要多样化。新时代语境下的政治抒情诗,在继续使用传统艺术手法的过程中,要注重渗入其它艺术手法,甚至可以借鉴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一些艺术技巧,新时代的政治抒情诗要在更复杂的语境中大有所为,就更需要在“深入当代”中兼容并包,从而展现出新时代的风范和气象。
总之,对于一首政治抒情诗而言,其创作的好与坏,归根到底的核心要素是诗人,诗人既不能撇开“诗”来谈论政治,更不能扔掉政治来谈论诗歌。在新时代的语境下,要处理好“政治”与“诗歌”之间的关系,从而使政治抒情诗焕发出更加靓丽的光彩。
注 释
[1] 程光炜:《中国当代诗歌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1页。
[2] 吉狄马加:《抒发中国情感,凝聚中国精神,努力创造中国诗歌新的辉煌》,《诗歌月刊》2019年第2期。
[3] 臧棣:《诗是一个生命事件》,《诗刊》2018年下半月刊第5期。
[4] 陈晓明:《壮怀激烈: 中国当代文学60年》,《文艺争鸣》2009年第7期。
[5] [英]特里·伊格尔顿:《马克思主义与文学批评》,文宝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