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店：暴利背后的曲折和“灰色”

李瑶　王亭亭　尹鹿放

再过几天，当趣店发布2019年二季度财报时，其创始人罗敏应该心情不错。

就在今年6月，趣店更新了今年全年业绩预测：全面上调调整后净利润预测至人民币45亿元，罗敏彼时感慨，“振奋人心”。要知道，去年录得26.8亿元调整后净利润的消息公布后，趣店的暴利就已惊动舆论。

但暴利和高增长背后，这家2017年伴着现金贷争议高调登陆美股、市值最高曾冲破百亿美元的互金公司，走到如今，几经曲折。

甚至，还带有许多其不愿提及也未完全褪去的“灰色”过往。

游走监管红线

7月22日，银保监会的一份通知让诸多财险公司的老总心头一紧。一同出一身冷汗的，还包括各大网贷平台。

这份《关于开展现金贷等网贷平台意外伤害保险业务自查清理的通知》要求，财险公司应立即停止通过现金贷等网贷平台销售意外伤害保险业务，关闭清理相关业务管理信息系统。

同时，通知要求“持续监测已停止合作的现金贷等网贷平台是否存在私自销售意外伤害保险的情况，如发现应立即制止”。

目前尚无详细统计数据，但在“黑猫投诉”“21CN聚投诉”等投诉平台，记者用“强制卖保险”“搭售保险”等关键词检索，可以发现大量涉及网贷平台的相关投诉。

砍头息 “所谓风险保障金、风险保障服务费，本质上还是对借款人收取变相砍头息。”

靠着广受诟病的校园贷起家，如今注册用户超过7300万的趣店，也未能“幸免”。

就在通知出台后，有消费者向《财经国家周刊》反映，在趣店旗下分期贷款服务平台“来分期”借贷时，曾遭遇过砍头息、被强制搭售保险情况。

记者粗略统计，在前述各类投诉平台，仅一个月时间内，有关来分期 “砍头息”“强制保险”“违规收集用户信息”等问题的用户投诉就多达百余条。

在21CN聚投诉平台上，消费者张先生表示，他在来分期贷款成功后，发现账单详情页竟然显示自己“已投保”，来分期为他购买了保额不等的账户安全险和综合意外险。

张先生的遭遇还算“幸运”，更糟的情况是，不少消费者反映，他们在借贷时，根本没看到投保信息，也没收到短信或邮箱通知，过后才发现“被”买了保险。

比如消费者邓先生投诉，自己去年通过来分期办理借贷，直到今年才通过易安保险公司查到自己的保单，发现自己“被”购买了一份保费549元的意外伤害险。

除了搭售保险问题，另有消费者反映，在来分期借款时，在《风险保证合同》中会列出一项“风险保障金与风险保障服务费”，这两项费用虽然不会直接在借款到账时直接扣掉，但在首期还款中会出现“保障金”，属于变相“砍头息”。

不过或许是因为监管风声趋严，记者最近一周多次试用来分期发现，借款合同中的“风险保障金与风险保障服务费”已更名为“风险保障费与服务费”，收取形式也从之前的首期还款时整体收取，分散到了每一期还款金额中。

一位金融投资领域律师认为，“不管是搭售保险还是（借款）明目里的所谓风险保障金、风险保障服务费，本质上还是对借款人收取变相砍头息。”

记者尝试就消费者反映的情况向趣店方面寻求解释，多次沟通一直未获正面回应。

2018年1月16日，趣店旗下汽车新零售大白汽车正式亮相，同年9月，大白汽车的门店从179家迅速缩减至40多家。

“每三個月我都会变个样”

2015年，在一档求职电视节目中，一位求职者当面质疑罗敏：“你对一群还在使用父母的生活费、打工的比重相对较少、没有收支来源的学生，通过放贷的方式，促进他们去攀比、消费，我看不到你项目的社会价值。”

或许是考虑到价值问题，又或许是互金监管趋严的大背景，趣店此前也曾努力尝试过“上岸”，摆脱校园贷、现金贷带来的“砍头息”“强制保险”风险。

最“知名”的一次转型，是登陆美股后，趣店火速推出汽车新零售项目“大白汽车”，罗敏亲自挂帅，希望早日做成趣店第二发展引擎。

2018年初，罗敏还豪掷1亿元，让大白汽车成为映客旗下问答游戏APP“芝士超人”首个广告主。手笔之大，令人咂舌。

罗敏本人在微信朋友圈转发相关链接时则表示，这是“正常广告投放”，并称这个项目“短短两个多月进展神速，比我以前做的所项目都快”。

按照罗敏的计划，大白汽车要在70天内在全国开设175家门店;2018年要卖出10万辆车，成为全国汽车零售Top5;2021年要卖出200万辆车，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零售商。

但2018年刚进入第二季度，趣店便将2018年销售目标下调为2.5万～3万辆之间。至2018年9月，大白汽车的门店从179家迅速缩减至40多家。

彼时有业内人士分析，大白汽车之所以迅速折戟，一方面是趣店决策者低估了汽车金融的门槛和汽车行业的专业性;另一方面，与2018年8月蚂蚁金服清空趣店股份，并宣布不再与趣店续签战略合作协议有关，这极大打击了趣店获客渠道及品牌可信度。

但这显然没有改变趣店和罗敏的心思。在大白汽车折戟引发关店裁员潮后，趣店更为激进——家政项目“唯谱家”、在线教育项目“趣学习”、校友社交项目“相同”……罗敏带着趣店不断尝试突破边界。

遗憾的是，这些项目都与大白汽车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成立，又都以惊人的速度沉沦。

后来在媒体的报道中，多位趣店前员工回忆起这些项目时透露：大白汽车项目初启时招收的员工没有汽车领域工作经验，缺乏对汽车行业的专业认知;“唯谱家”本质上是做“二道贩子”，从工商系统导出家政公司电话后挨个让这些公司介绍阿姨;趣学习早期的课程PPT都是项目员工自己参考网上资料制作而成……

关于频繁变化，罗敏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是另一番说法，称自己性格特点就是“善于改变、善于自我否定”，甚至表示，“我自认为我是个吕蒙式的人，而且每三个月我都会变个样。”

但一位趣店离职员工对此持有不同看法，“表面上看，趣店在拥抱变化。可实际上，一直在重复基本问题，换不同的项目重复基本问题。”

某投资人向记者表示，回归商业本身，试错是创业常态不假，但多次、频繁去尝试自己并不擅长的热门领域，虽然有助于碰到新风口，但成本太高，也容易跑偏。

“很多时候，试错者与投机者，只在一线之间。”这位投资人说。

“开放平台”还是“流量掮客”？

几经折戟，趣店或许终于认识到问题所在。

2018年第三季度开始，趣店陆续官宣推出开放平台战略，专注消费信贷服务，停止在消费信贷机会之外的努力，并于2019年5月21日起停止大白汽车的新车销售业务。

综合趣店公布的信息来看，这个开放平台战略主要有三种思路：其一，将有大额贷款需求的用户导流给银行等金融机构;其二，与有流量的APP合作，帮助其打造消费金融产品;其三，将趣店积累的“金融科技”能力输出给金融机构。

趣店高管还有一套“左右手理论”：趣店坐拥7300万用户，左手边是需要消费场景及流量的数百家持牌金融机构，右手边是Top100的互联网流量场景APP，开放平台能够为两方提供标准化解决方案实现“拎包入住”，最快一周即可完成对接。

降速 趣店的注册用户同比增速已从2017年四季度的86%降至2019年一季度的12.1%。

一些报道给出的解释更直白——流量掮客。

盡管趣店方面一再表示是“基于开放平台的巨大机会和汽车行业风险的不确定性”，但一些业内人士更倾向于将其解读为金融环境下的被动驱使。

今年初，监管部门发布《关于做好网贷机构分类处置和风险防范工作的意见》释放信号，随后信而富、点融网、和信贷等多家老牌网贷机构先后宣布转型助贷。

“网贷空间逐渐收紧，做助贷是趣店能够将手中流量变现最快的方式。”前述金融律师说，“也符合监管风向。”

对于开放平台的前景，趣店CFO杨家康自认“非常好”。支撑他乐观态度的是财报表现：2019一季度，为金融科技平台进行流量分发、为持牌金融机构提供交易分发总计为趣店带来1.59亿元的业务收入。

不过，还有另一些数据能说明不同的一面。比如，趣店的注册用户同比增速已从2017年四季度的86%降至2019年一季度的12.1%;M1+逾期率（超过30天的逾期率）已从2017年三季度的0.5%攀升至2019年一季度的3.3%。

有意思的是，这其中，很多数据的变化节点，都在蚂蚁金服撤出前后。

尽管趣店方面多次强调蚂蚁金服撤出“对趣店的运营没有实质的影响”，但蚂蚁金服撤出后流量下滑已是不争事实，而除此之外，趣店的风控质量也遭受过质疑。

一位电商平台市场研究部负责人表示，去年8月趣店曾与其接洽过相关合作，但最终搁浅。“主要原因是，我们无法获知趣店在离开蚂蚁金服后的风控能力究竟如何。”

与此同时，以数据和技术为核心、输出整套解决方案的金融科技浪潮兴起，其中既有百度、阿里巴巴、腾讯、京东这类生态多样的互联网巨头，也有金融壹账通这类背靠传统金融集团的“根正苗红选手”，更有品钛这类专注细分领域的上市公司。

“能力的输出并非是插个U盘、安装一个程序那么简单。”一位金融机构分析师表示，输出金融科技能力不仅需要根据金融机构的底层系统、信贷模式定制化地构建模型，还需要与金融机构的技术、业务人员充分沟通对接，且后续的系统维护、更新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没有一定的技术和资金实力，很难做起来。

“赛道上挤满了人，现在只能算是刚起跑，要突围并不容易。”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