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罪罚与神圣之间的杀人犯画家卡拉瓦乔

陈洪澜

在《圣经·旧约》第十七章《撒母耳记》中，有个英俊的牧羊少年名叫大卫，他打败了入侵的巨人歌利亚。这个故事在欧洲流传了3000多年，大卫便成了一个集年轻、正义、勇敢于一身的杰出男人。文学艺术家们根据这个传说创作出了许多作品，其中以1504年意大利艺术家米开朗基罗创作的雕塑《大卫》名气最大。到了17世纪初，另一位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在1610年创作的一幅油画《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在这幅画中，少年大卫手里提着一颗人头。认识画家的人看到这幅画后都很惊愕，因为这颗头颅并不是传统图画中的歌利亚的头颅，却像是画家本人的头部写真。

的确，少年大卫手中所提的这颗人头不是歌利亚的，它是画家卡拉瓦乔的自画像。那么，卡拉瓦乔为什么要在绘画中自己杀死自己呢？这件事情难以解释，恐怕只有画家本人心里最清楚。遗憾的是卡拉瓦乔在完成了这幅绘画之后就不幸遇难了，作者的人生秘密便被永久地埋藏在了这幅画中。

被贴上多种标签

英国艺术家西蒙·沙马在《艺术的力量》一书中介绍卡拉瓦乔说：“没有神，也没有人来救他，他悲惨地死去，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悲惨。”书中使用“悲惨”这个词来定义卡拉瓦乔的短暂人生是很精当的。

过去，人们对卡拉瓦乔有多种评价：天才艺术家、伟大的写实主义大师、圣徒、坏孩子、恶棍、同性恋者、杀人犯、恶魔……那么，卡拉瓦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查阅他的生平资料，发现对于这个死于400年前的贫穷画家并没有多少准确的记载资料，有的情况语焉不详，有的說法还存在着很大的出入。

卡拉瓦乔1571年出生在意大利北部伦巴底首府米兰，他的父亲原是米兰富豪斯福札侯爵的管家和建筑装潢师。在卡拉瓦乔5岁的时候，为了躲避当时流行的瘟疫全家迁往30公里外的卡拉瓦乔镇，然而他的祖父和父亲还是未能幸免而离世了。13岁时又丧母使他过早地失去了家族的温暖。1584年，卡拉瓦乔开始在米兰画家西蒙·彼得扎诺门下当学徒，由此他学到了一些绘画的基本技巧。

1592年，为了实现当大画家的梦想，卡拉瓦乔从米兰跑到了罗马。当时的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先后在多家画室里当帮手。1593年，他成了罗马教皇克雷芒八世御用的当红画家朱塞佩·切萨里画室里的学徒。

尚未出道的画家们都像没破茧的蚕蛹，不得不幽闭在狭窄的画室里消磨岁月。而那些出身贫穷的画家要度过这段郁闷的日子尤其不易，因为画布、颜料以及请模特儿都需要钱，这常常令许多困苦的天才画家们精神崩溃。卡拉瓦乔就被人们看作疯子。有人说他经常和酒徒、赌徒和妓女们混在一起，很低俗；也有人说他脾气暴躁，性格反叛，放荡不羁，身上经常佩带刀剑，是个混世魔王。特别是罗马的那些街警们看他极不顺眼，便经常找他的茬，其在案的不法行为记录多达10余次。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卡拉瓦乔被淹没在自己的坏名声里，他就是长着一千张嘴巴也难以说服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他为自己辩解的唯一武器就是他的画笔。

清新处女作

16世纪晚期，罗马的艺术领域由样式主义和学院派画家们把持，绘画的题材主要是圣经故事和古代神话。那时的画家们无不追求完美，都要在绘画中对描述对象进行粉饰和美化，以便能得到买主们的欢心。初入画坛的卡拉瓦乔却总是把现实生活中看到的场面和形象不加修饰地表现在画面上，这在当时的评论家们看来是粗鄙的。由于缺乏买主，他经常囊空如洗，贫困潦倒。

在卡拉瓦乔现存的绘画中有三幅作品被视为其处女作，即《捧果筐的男孩》《削果皮的男孩》《患病的酒神巴克斯》。他在画家阿尔比诺的画坊里打杂时曾经充当绘画流水线中的枪手，主要是画静物水果和花卉，因而他后来特别擅长画静物画。《患病的酒神巴克斯》据说是卡拉瓦乔的自画像。1592年，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正在教会为穷人设立的医院里养病，画中的年轻人面孔苍白，双唇干裂，上身半裸，偏转的脸颊上带着苦涩的微笑，病人的形象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20世纪初期，人们又发现了卡拉瓦乔另一幅早期的作品《水果筐》，它被评论家们认定为西方美术史上最早可考的静物画。即便是在当代，作为普通观众的我们看到了卡拉瓦乔早期的这些作品仍然觉得清风扑面，纯真可爱。但艺术评论家们对当时还一文不名的卡拉瓦乔多是指责，说他对绘画缺乏完美追求，本来是一筐鲜美的水果，他却要画上腐烂了的苹果和干枯的叶子，故而加以贬斥。

可爱的世俗画

卡拉瓦乔在没有出道之前很穷，没有钱请模特儿，他除了在镜子中把自己当作参照物进行创作之外，就是把街头、酒馆或妓院中遇到的各色小人物摄入画中。其中有两幅作品还给他带来了好运气。其一是创作于1594年的《占卜师》，画中描绘的就是在街头上常见的场景：作为占卜师的女子正在给一位年轻男子看手相，那男子以挑逗和质疑的眼神看着占卜师，那女子则以狡黠老辣的目光与他对视。画中通过简洁、对比的构图方法展现出了卜者与被卜者两人的微妙神态。

《纸牌作弊老手》是卡拉瓦乔1595年创作的油画。画面生动刻画了三个人在牌桌上打牌时的肢体动作和表情，还把他们的衣帽装饰也进行了细微的描绘，一个纯真的打牌少年被两个老谋深算的中年人捉弄的骗局被全盘展示出来。

这两幅既现实又新颖的作品很快就被卖掉了，他虽然没有挣到多少钱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观众中有一位有钱有势的红衣主教德尔·蒙特看到了卡拉瓦乔的绘画天赋，主动为他提供赞助，并在1595年把他安置到自己的私邸玛德玛宫内专心作画。因为生活有了着落，此后的几年间卡拉瓦乔的绘画数量和质量都得到了快速提高，《音乐家们》《鲁特琴师》《微醺的酒神巴克斯》《被蜥蜴咬伤的男孩》等多幅作品相继问世，人们将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誉为鬼才画家。

《音乐家们》是卡拉瓦乔应蒙特主教要求创作的。画面中有四个人物，位于左侧的是爱神丘比特，他正伸手去抓葡萄；操琴者正在调试琴弦；琴师背后还有个吹号手，他是画家将自己的写真塞进了画里；而那个背向观众的男孩儿似乎是位歌者。画面上的人物神色各异，但都有一种含蓄、青涩之美。

卡拉瓦乔称《鲁特琴师》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画中使用了酒窖光线法，让琴师背后的暗色与瓶中的鲜花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状态。演奏者是一个美丽的乌发少女，她边唱边用诗琴伴奏，沉醉在优美的音乐之中。歌者面前的乐谱被画得极为清晰，可以读出歌词的情爱内容。观众们看着画面，似乎也能听到歌者那委婉、缠绵的歌声。

饱受争议的宗教画

1597年，卡拉瓦乔迎来了生平第一份大订单：为罗马市中心圣路易教堂内的康塔热里礼拜堂绘制祭坛画。这座礼拜堂是为纪念圣徒马太专门建造的，需要在祭坛中心和两边绘制出三幅圣马太事迹的壁画。卡拉瓦乔承担了两边的《圣马太蒙召》和《圣马太殉难》两幅，祭坛中心的那幅《圣马太与天使》肖像画则另请了有威望的画家Jacob Cobart来绘制。

《圣马太蒙召》表现的是《圣经·新约》中圣马太皈依的故事。马太原是罗马一名卑贱的税吏，人们都看不起他。有一天他正在收税，耶稣近前说：“你跟我来。”马太不问缘由，立即撇下所有站起来跟从了耶稣，成为十二门徒之一。卡拉瓦乔在绘制这幅画时把场景选择在一个破旧的酒馆里，税吏们正在酒桌上数钱，门内闪进了两个人—―耶稣与圣彼得。有一束光便顺着耶稣手指的方向射进来，照在马太的脸上。画面就定格在那个瞬间：马太用手指着自己，似乎在说：“是找我吗？”圣彼得也指向马太转身问耶稣：“是他吗？”“对，就是你，马太！”这三个人的手势让画面上的故事顿时生动起来，也将马太从世俗生活中剥离出来，从此税吏马太变成了圣徒。1599年，这幅画便顺利成交了。

《圣马太殉难》则是 《圣经·新约》中圣马太殉难的故事。卡拉瓦乔把圣马太遇刺的场景安置在一个陋巷里。在忽明忽暗的街灯下，一束强光打在赤裸的刺客和倒地的圣马太身上，天使浮在云朵上，递下一根橄榄枝准备接引圣马太的灵魂飞往天国。街上的人顿时被这起凶杀案吓得惊慌失措，呼啸而散，那个惊叫着奔逃的大男孩儿就是卡拉瓦乔的自画像。画面通过亮色与灰白色对比的手法呈现出戏剧般的动人效果。

卡拉瓦乔创作的这两幅圣马太巨幅祭坛画每幅边长都有3米多， 1600年完成后雇主很满意，观众也叫好，反而使得祭坛中间那幅《圣马太与天使》作品黯然失色。于是教堂主事便请卡拉瓦乔另画一幅来替换。然而，卡拉瓦乔创作的《圣马太与天使》在交稿时却遇到了麻烦。委托人要求的内容是让圣马太与天使共同书写福音书。可是卡拉瓦乔却把圣马太画成了一个秃头赤足的农夫模样，那个天使更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乡野男孩儿，画面似在表现教文盲识字的场景。教堂主事对他的这幅画很不满意，以寓意模糊、行为不雅、有伤风化为由而拒收。卡拉瓦乔只得另画了一幅来补救。在第二幅画中，他让天使飘在空中，圣马太一条腿跪在凳子上写福音书，他似乎有了什么感觉，转脸向上看，便从天使那里受到了启迪。1602年画作完成时，主事者对这幅画仍有不满，最后总算交了差。

卡拉瓦乔的这一组祭坛巨幅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据说当时每天都有观众排队等待进入教堂里观看，因而在罗马宗教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此请他绘制宗教画的主顾越来越多，他的生意日益火爆起来。

年轻的卡拉瓦乔精力旺盛，创造力如同泉涌，在短短几年内一系列以宗教故事为题材的作品相继问世。然而，这些画风新颖、形象逼真的宗教画给卡拉瓦乔带来的并不都是丰收的喜悦，也引来了许多批评和麻烦，甚至让他十分恼怒。其中有三幅作品争议最大。其一是《圣保罗的皈依》。在《圣经》故事中，保罗曾是基督和基督徒的迫害者。有一天，他的双眼突然受到强光照射从马上跌下失明了，后经耶稣显灵救治复明。他皈依基督教后全力宣教，写下了半部《福音书》，因而被封为圣徒。卡拉瓦乔受罗马圣母玛利亚德尔波波洛教堂的委托创作了这幅油画。他先后两次交稿，都受到了责难，教堂主事质问：“你为什么老是把马画在正中间，圣保罗却倒在一边？那匹马是上帝吗？”卡拉瓦乔说：“不是，但它站在上帝的光芒下！”经过他的反复解释才算了事。

其二是《圣母、圣子和圣安妮》。这幅画是卡拉瓦乔根据《 圣经》中关于原罪的故事创作出来的。在《创世纪》里，毒蛇引诱了亚当，后来毒蛇就是原罪的象征。卡拉瓦乔在这幅画中画了三个人物和一条蛇。圣子耶稣看到一条毒蛇就要去踩它，圣母玛利亚赶忙用双手搂住了小耶稣，她先用自己的脚踩住了蛇头，然后让孩子的小脚踩在自己的脚上。站在圣母身旁的瘦弱老妇是圣母之母圣安妮，她侧着头，两眼紧盯着脚下那条奋力翻腾的毒蛇，神色十分紧张。画中的两代母亲关爱自己孩子的场景被表现得非常动人。该画完成后在圣彼得大教堂里挂了一个多月。不料有个人揭发卡拉瓦乔说，画中的圣母模特儿是个妓女，也有人指责他让圣母穿了低领口的红色紧身衣，认为这样做有损于圣母的神圣形象，因而被退货了。但是收藏家希皮奥内·博尔盖塞主教特别喜欢这幅画而购买收藏，算是为卡拉瓦乔解了围。

其三是《圣母升天》。这是画家们常绘的题材。为了表现圣母的神圣，过去的画家们总是让她头顶放光，身披彩霞，足踏祥云，描绘出升天或坐化的样子。而卡拉瓦乔创作的圣母身着红衣，如同一个普通的妇人，死在一间简陋农舍的小床上，陪伴在她身旁的姑娘似乎陷入悲伤中，将头垂在膝盖上，围在床边的门徒们个个神色哀痛。画面所表现的场景似与乡间办普通人的丧事毫无二致。当卡拉瓦乔将这幅画交给委托者时即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听说他找了个溺水的妓女作为模特儿，这是对圣母的大不敬，亵渎神灵。但画家鲁本斯认可这幅画的艺术价值并说服曼都阿公爵买下了这幅油画，使它得以流传下来。

卡拉瓦乔是一个倔强的人。尽管受到了许多批评，他仍然我行我素，常常依据自己内心的体验来描绘创作对象。他认为，无论圣母、基督还是圣徒，他们都是来自社会底层的平民大众，正如《圣经》所写的那样：他们原本就是木匠、农妇和渔夫。他们值得景仰的地方并不在于有高贵的衣着和富丽堂皇的住所，而是他们对于世界充满怜悯的博爱胸怀。卡拉瓦乔也是个喜欢较真的人，使得他的那些宗教画作品充满了怀疑性，显得很另类。比如，在创作《圣托马斯的怀疑》时，他与圣托马斯一样，也很怀疑基督的复活。在画面上，他让主人公用手扒开基督身上被钉子钉过的伤痕，看看它是不是真的。他把画上那三个人物怀疑的眼神描绘得惟妙惟肖。但有的人却认为他这样做是对基督的大不敬。在《朝拜者的圣母》中，他描绘的圣母也是个普通妇人，她虽然同情那些朝拜自己的穷人，却无法拯救他们，因为她自己也是贫穷的。因而有评论家认为，他的作品缺乏神圣性，将上帝拖入了凡尘。

事实正是这样，卡拉瓦乔所在的“凡尘”处于罗马社会的底层，极其黑暗腐朽，残酷的生活让许多穷人过着毫无尊严的非人生活。卡拉瓦乔自身的生活遭遇也十分坎坷。由于早年家境曾经富有，让他养成了一些富家子弟生活奢侈、骄躁傲慢、放荡不羁的习性，但父母的早亡却将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人，迫使他不得不过着由奢到俭的生活，苦难对他的折磨就显得格外沉重。当他赚到钱的时候就酗酒、嫖妓、赌博、乱交朋友，显得很低俗。尽管他在绘画方面思维活跃、技法细腻、风格清新，但他画中的圣母、圣子与圣哲的确都是普通人的样子，缺乏上流社会所要求的那种神圣感。他画画使用的模特也的确是被艺术评论家们称为“低俗和粗野的自然人”的酒友、妓女、渔夫、工人和商贩等。加之妒忌他的同行们也竭力传播他的丑事，败坏他的名声，从而把他变成了一个极富争议的、游走在卑鄙与神圣之间的画家。

绘画中流出的血腥味

1606年5月28日，卡拉瓦乔摊上了大事。他在看球时因赎金与人发生争执，刺死了一个名叫拉努乔·塔马索尼的年轻人。仇家悬赏重金要买他的人头，罗马官府也在通缉他，并判处死罪立决。为了逃命，卡拉瓦乔经人指点跑到不受罗马管辖的那不勒斯，投奔到当地最有权势的科隆纳家族寻求庇护。

在那不列斯，卡拉瓦乔虽然获得了喘息之机，却难以摆脱死亡的阴影。从此他陷入深深的悔恨中，改掉了酗酒、好赌、好辩、轻浮等毛病，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整日埋头作画，一年多时间完成了多部作品。在为那不勒斯米泽利尔基亚教堂创作的巨幅群像《慈悲七善事》中，他将埋藏死人、看望罪人、看望病人、遮盖裸体、给饥饿者食物、为无家可归者提供住处和施水给饥渴者这七种善事都集中在一个画面上，使众多人物各行善事，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受到广泛好评。

由于仇家的追杀，卡拉瓦乔于1608年渡海逃到了马耳他岛。在马耳他避难时，他的绘画才能得到了圣约翰骑士团主席沃尔夫·德威纳科的赏识并受到其庇护。为答谢恩德，卡拉瓦乔特意为沃尔夫绘制了巨幅肖像油画《骑士团主席沃尔夫·德威纳科与他的随从》；同时还绘制了巨幅祭坛画《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当年7月14日他即被授予骑士称号，获得了骑士勋章，成为正式的骑士团成员。

平安的日子没过几天，1608年8月底卡拉瓦喬又犯事了。他冲撞了一个骑士团的头目，在争执中砸破了房间的门，还刺伤了一个人，因而被逐出骑士团并关进了监狱。入狱不久，卡拉瓦乔又成功越狱，逃往西西里岛避难，不料仇家也追踪到了这里，他只得逃回那不勒斯。然而在那不勒斯他受到了袭击，虽然保住了性命，面部却被划成重伤。

对于卡拉瓦乔来说，鲜血、伤痛、暴力和死亡都是他司空见惯的东西，他常把这些内容反映在自己的作品中。也许是为了宣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也许是为了揭露历史上那些被虚假掩盖着的罪孽，或许是为了自我救赎，他热衷于创作一些鲜血淋漓的画作，把绑架、拷打、斩首、死亡等血腥的场景都描绘在画布上。为了能把现实中存在的罪恶与丑行真实地反映出来，他创造了强烈对比的光影画法，如同后来人们在舞台使用的光影技术一样，让画面上的场景呈现出三维立体效果，从而让观画者如临其境，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砍下荷罗孚尼头颅的犹滴》是卡拉瓦乔根据《圣经·旧约·犹滴传》中的故事而创作的。当时犹太人的城镇拜图利亚遭到亚述军队的围困，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犹太人因畏惧亚述国的强大和军队首领荷罗孚尼的凶狠，无人敢于出城应战。正当大家准备投降的时候，勇敢的寡妇犹滴只身带着女仆深入敌营，她先用美色和美酒灌醉了荷罗孚尼，然后拔剑割下了他的头，从而使亚述人军心大乱不战自败。卡拉瓦乔再现了犹滴杀死荷罗孚尼的那个瞬间，表达了弱小战胜强大的快意。

1609年，卡拉瓦乔画了一幅割下自己头颅的油画，即文首提到的《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画中的大卫据说是卡拉瓦乔根据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画成的，那时候的卡拉瓦乔勇敢、正直、善良，一切都很美好。大卫手中提着的那颗人头则是卡拉瓦乔后来的样子，他已经变得丑陋、卑鄙、凶恶。英雄大卫杀死歌利亚之后没有任何愉悦的表情，而是用悲伤的神情看着那颗带伤的头颅。可以想象出画家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他在杀人之后内心里一直充满了罪恶感，经过自我审判，他觉得杀人者应该偿命，便在绘画中砍下自己的头颅。作品完成后他寄给了远在罗马的枢机主教希皮奥内·博尔盖塞，表示他悔罪的诚意。当时的罗马教皇保罗五世是枢机主教希皮奥内的舅父与养父，在希皮奥内的请求下，保罗五世通过大赦免除了卡拉瓦乔的刑罚。

1610年7月，卡拉瓦乔乘船踏上了返回罗马的路。然而，当他乘坐的三桅帆船在艾尔卡雷港口靠岸休息的时候，一队西班牙卫兵把他当作骑士团的逃兵抓进了监狱，两天后他被释放却错过了返回的那趟帆船。卡拉瓦乔在海滩上拼命地奔跑，试图追上载着他行李的那艘帆船。7月里骄阳似火，又气又急的卡拉瓦乔被烈日暴晒，最后晕倒在沙滩上。当人们把他送到当地的教会医院时，他发着高烧，昏迷了两天，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年他才39岁。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他葬在了哪里。关于他的死因有两种传闻，一是他在途中患了热病，二是被仇家杀死。谁也不知道真相，于是就成了一个谜。

逝世400年后又火了

画家卡拉瓦乔是个杀人犯，他在世时没有立足之处，死后也不知葬身之处。吊诡的是，在他去世400多年后被重新挖掘出来，有人要鉴定其遗骨的真伪，有人自称是他的后代，更多的人则让卡拉瓦乔主义复活了。

什么是卡拉瓦乔主义？世界艺术史家们曾给出了许多解释，逐一地洗去了蒙在这个天才画家身上的污垢，从疯子、恶棍、恶魔这样的人渣标签中把卡拉瓦乔分离了出来，重现其纯真、善良、悲悯等闪光点，肯定其在艺术史上的杰出成就，进而把他定位为文艺复兴时期的最后一位大师和开启巴洛克艺术风格的第一位大师，在西方艺术史上影响深远。

事实上，卡拉瓦乔对世界的影响并不只是在美术界和学术界。从20世纪后期开始，以卡拉瓦乔身世为题材的影视、戏剧、舞蹈和小说等多种艺术形态蜂拥而至，都在为卡拉瓦乔热潮添柴拨火。更厉害的是商家，他们从卡拉瓦乔的身上看到了商业价值，将他的名字当作吸金的招牌，以卡拉瓦乔命名的产品与礼品创意多达数千种，比如卡拉瓦乔邮票、领带、帽子、咖啡杯、红酒甚至意面等；卡拉瓦乔作品真迹的拍卖价格高达上亿美元。可见这位早逝的画家如今有着怎样的价值！1994年，意大利政府将他的头像印在10万里拉面值的货币上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纸币的背景图还附加了他早年创作的油画《占卜师》。这个400多年前在社会上无处容身的流亡画家如今却成了人们热捧的明星。

卡拉瓦乔的传奇人生告诉我们：人生的荣辱成败不在一时一世，命运的玄机总是隐藏在历史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