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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荷帖(外一篇)

2019-09-04吴学良

西部散文选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荷塘荷花

吴学良

群山之间,木城村就像一幅山水画轴,让我深切感受到它那既在山环水绕之内,又在水绕山环之外的动人魅力。

走进木城,在我的顿悟里,荷塘竟然是这个小村的心脏,小村是这个荷塘的身躯。我想:设若这里没有荷塘,就不会有人听得到小村的心跳;没有小村,荷塘就会失之生存之依托,更不会有喧嚣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抚摸这颗心脏的律动。

木城观荷时,“今生相遇,只是为了前世的重逢”这一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狐疑中:难道前世我就曾与荷相识过一场吗?

喀斯特地貌遍布的故乡,在过去交通、物质等极其匮乏的年代,若想亲临荷塘一睹芳华,那无异于在做黄粱美梦。时代进步后,第一次赏荷是在兴义参加完一个笔会,回归之路可经安龙,我便倡议去招堤看看荷花,看看十八先生墓和皇城。日暮到达目的地,才知道堤东十里荷秀,八十余亩荷花是何等壮观!轿车沿荷塘环绕一周,大约用去一个小时。但见亭台回廊在荷塘蜿蜒散布,欣嗅荷香随风弥漫,尽管是走马观花,可那种别致的诗情画意至今令我流连、难忘,并铭刻于心。

尔后,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故土当下离城三十余里的蟠龙木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引种了荷花,还热热闹闹地办过几届荷花节。我虽没有随大流前往凑趣,然而,心里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看这个群山如翠,溪流遍野村落里的荷塘是个什么样子,顺便拍摄一点与荷相关的图片;就为这点私欲,每次我都是在人流稀少之期,悄悄而来,默然離去,仅为带走几朵色彩,带走几缕荷风,带走半溪水流的声音,带走一帘风荷的意韵,以及感悟一腔与荷有关的雅深人致。

木城满足了我的奢望。这个“青山拥碧水,明潭抱绿珠”,“山中有水水中山,山自凌空水自闲”的小山村,质朴得就像一个没有施过粉黛的佳人,明丽而生动。在木城流连荷塘的一幕幕片段,常常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香溪演绎出的“生长明妃尚有村”诗句,继而联想起因荷相传的千代文脉。

坦率地说,我之所以酣醉荷花,是因为荷意象孕育了不少中国文学佳构仙酿之故。家父在世之时,是个有文化的旧式知识分子。据称,他所擅长的梅花体,在解放前曾小有名气,可我从没见识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饰涂料尚无踪迹之际,街邻除尘以备过年,都用石灰水过滤后再粉刷墙面。为了有点装饰,烘托年节气氛,我与父亲商量,由他书写两张条幅挂在墙上。我把用“高价”买回的《唐诗鉴赏辞典》给他,任由他选所书内容。几天后,他选书了晚唐李商隐的《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至于宋朝文天祥《金陵驿二首》之“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可能是他从《人民日报》上选录下来的。可惜,这两张条幅后来都没留下。可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的诗句,我知道了什么叫意境,什么叫可读不可解;及至人生落寞,通过语码我才体会出该诗的悠然神会之美,彻悟世上有些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及至大学期间,因沉溺于古典文学,才较为系统地谙晓风荷自古惹人怜爱之沿革。《诗经·泽陂》云:”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该诗之始发意绪,赋予了荷的清伤之美。而后代诗人写它的诗词,却大多流连于亭亭玉立之姿及风情,如唐朝王昌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白居易《采莲曲》“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宋朝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周邦彦《苏幕遮》“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等莫不如是,虽均脍炙人口,但我总觉得它们似乎缺少了点什么。醒悟之余,才知是因为我太痴迷于汉乐府民歌《西洲曲》的意韵所致。“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毕竟这才是古代江南多情、自由、深沉、含蓄的人文景象,这种从民谣里渗透出的风情,是那些官场诗人笔下最难以体现出来的。而那个南塘采莲的少女与《蒹葭》里在水一方的伊人,从此成就了我一生的婉约情结和审美追求,注定会相伴我的生命直至消亡。待我再读到民国时期朱湘以时间为序《采莲曲》里的“升了呀月钩/明了呀织女牵牛/薄雾呀拂水/凉风呀飘去莲舟/花芳,衣香/消融入一片苍茫/时静,时闻/虚空里袅着歌音”,诗中采莲女不同时段的不同采莲风情,竟让我顿感其汉魏六朝风味和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那种唯美、飘荡的宇宙意识,踏着历史的厚重和咏叹似荷叶随风般袅娜而来。民国时期的诗人,被我关注者不多,仅为徐志摩、戴望舒、陈梦家、闻一多、艾青、朱湘等而已。然而,与其他诗人相比,陈梦家、尤其是朱湘在新诗中的地位还没有得到应有的认识。年轻时听过《采莲曲》的筝音朗诵后,一直念念不舍。在筑求学期间,专门翻阅过他的作品集与《二罗一柳忆朱湘》等资料,后来还做过《他的名字写在水上》的文牍,我总悲思:诗人的投江自尽与屈原何其相似!一个时代终究容不下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不知是那个时代的悲哀还是诗人自我人格的悲哀?遗憾的是这篇文稿没写到位,不足以表达我对朱湘的崇拜和敬仰。至于佩弦先生民国时期的《荷塘月色》,自然也是清绝后世的,那么孤僻、内敛、凄切的夫子,把汉魏风骨与唐宋婉约杂糅成虚幻、绝唱,佛颂般地让我悟透了怀特“也许艺术之花在沉默之中更易开放”之语。

回归现实。木城荷塘全程两三里之遥,水源来自村后一个洞穴,长流活水四季在沟渠引领之下,顺山麓一路往东,分注不同荷池。沟渠中有供人踏行的错落石板,每踏一步,竟如同凌空踩在一片片荷叶上,有实的意蕴,也有虚的缥缈。荷池里碧叶片片相连,荷花伴护荷筒,按其定律或含苞欲放,或次第开放。有的如处子般静藏荷叶之下,露出半边赧涩面容,有的如少妇般落落大方地挺立荷叶之上,以特有风韵昭示着成熟的自信。荷花不似乔木之花一簇簇繁复累坠,而是群星般散布,这更易于呈现其风姿绰约。

荷榜水而生,人逐荷而行。炎热夏季,伴荷而行,事实上也是在伴水踏歌。

我到木城行拍时,大多都会选择在游人闲散的非周末或雨天,这样的时刻可以尽情地欣赏荷花着雨艳而不俗的色彩,也可以在雨后片刻去捕捉青蛙伴珠的神韵,还可以在雨后天晴的瞬间去捕捉翡翠、红臀鹎在荷花、荷筒上的驻停或你追我赶的嘻戏画面,蜻蜓伫立荷花、荷筒上的静默写意。时来运转之际,翡翠流矢般入水捕鱼的刹那,蹲在荷花或荷筒上享受美味的镜头,红臀鹎在荷花、荷筒上啄食的场景都会被心、眼和相机记录。我也喜欢在木城荷塘曲折桥廊上踟蹰,这样的时候,如有伊人相伴,更让人神清气爽。古往今来,美人和花都是相生相伴互为映衬的。张潮《幽梦影》“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定饶逸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别有深情”实为精辟之论。想想也是,以花喻人、以人喻花的文学作品可谓浩瀚,不同的是对“佳人”的标准存在差异变化罢了。关于这个问题,戏曲理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声容部》中的观点带有审美共性。他说:女人的优雅在容在态,也在于选姿、修容、治服、习技,其中,习技就是说女子应该有文化素养。窃以为是说如中医辨证施治一般,针针见血,陈述到了关键之处,赏心悦目本来正是人对美向往的终极追求之一。“人,情种也。人而无情,不至于人也,曷望其志仁乎?”(张琦《衡曲尘谈》)故而,我也以为人是不可以压抑对美的向往的,设若为此导致人性发生扭曲,就悲莫大焉了。

行拍木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雨天。乍暖还寒之际,阳光芳唇闭合之后,风紧握荷塘时,贴水而生的荷花,如玉人般于烟幕里不拒绝摇摆,一任风从该来的地方来,往该去的地方去;一任雨点不再沉默,尽情挥洒;一任雨点掠过脸庞,吹落如云似雾的花瓣随意飞舞。藏身小木屋屋檐下的我,闭上眼睛感受雨滴凉意的片刻,把情感倾注在真实的山水里,让生命徘徊在这片令人伤感、留恋的荷塘,任凭搁浅的往事随斑斓的思绪涌进村溪,沉寂为天地间唯一的风景。虚幻与真实咫尺之遥,岁月在荷塘里逐渐苍老之后,而我在荷塘的桑田里却扎根了吗?荷塘洇润出的袅袅幽香,刹时让思绪一片寂然,这可能是情动于衷、应物施感的缘故所致吧?

在世人的眼里,荷花尽管不是四时风物,然而,在其夏、秋、冬一年三季,却是摄影人追拍的关注点。

“山从笔转,水向墨流。”(恽寿平)我也免不了俗,在秋冬之际也曾前后停驻这里。秋天的木城荷塘,墨韵清绝,暖暖的秋阳像蓝颜温暖的手,抚摸在岁月的额头上。在云之下,在水之上,一阵风过后,荷花经受不住风的诱惑惊落池水,岁月如一道遥远的想象一半透明,一半迷蒙,凄绝成尘后仿佛古老的寓言,永远地神秘。“秋阴不散霜飞晚”,神秘得就像书法线条般的荷枝倒影,神秘得就像倒映在水中泛黄的残叶,只有岁月和风霜才捣碎得出这荷茎、荷包、枯叶美妙绝伦的梦境吧?“留得枯荷听雨声”,又是谁选择在这落寞的深秋,把思绪嫁接到“采莲南塘秋”的孤寂语境?寒冬接踵而至的时候,木城荷塘更容易引发人与寒愁相连,却又有别于秋塘的意绪。雪落残塘时,那种凄绝、那种况苦,仿佛一幅苦禅画面,它让一切都充满了禅味,感染了禅趣,心生了禅境。以莲花为座的佛祖和观音,竟让这莲具有了简单而宁静的禅道,每逢此时我会臆想:这木城难道还真是与佛结有善缘吗?所有的怀想都潮起潮落,我只能在夜间红尘褪去之后,禅意回归之时,带着佛的静思,抚摸木城那些本来就属于禅境的山山水水与荷塘。

荷花有荷花的定律。荷花的定律滋养了人的道德定律。宋朝周敦颐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谓把荷花的道德喻象说得恰到好处,观荷还能养德,时刻警醒人要像荷花一样清洁、脱俗,其功能有如朝霞朵朵,悬浮窗外;似皓月临空,普照万物。仔细想来,这也真是荷花的一件功德啊!

在木城荷塘追拍的日子,目視永不褪色的村庄,且听风语,窃嗅荷香,好想好想煮一壶清茶,说说我那些与荷相通的心事,以慰闲愁。

“补那”乡愁

走进补那,融入传统村落特色小屋以及和谐的人居空间,他心里像灌注了一汪清泉。在恬静、纯朴、和谐的自然情调中,淡淡乡愁恍若山间浮起的清岚,让他从喧嚣现代生活模式走出来,放牧心情的同时,也独享田园如歌般的人文时空。

“补那”系布依语。“补”在汉语里意为“布依”,“那”意为“良田好土”,“补那”即是“布依族良田好土”。未来之前,他觉得这个词很动听,动听得就像布依人山寨竹林里知鸟流畅的音符,他曾臆问:布依寨子大龙竹上风坠的刀叶,弥漫的清香也是那知鸟诵经般的吟唱吗?

他不知道,驱使他来补那,是因为厌倦了身居潮水般的喧嚣,还是因为想寻找来时路上丢失的草帽。有人说这种寻找叫乡愁,可他觉得这似乎太文化味。在他朴素观念里,去不了的叫远方,能抵达的是心灵故乡!

他极喜于这个寨子里自由自在地漫游。哪怕是几只雏鸡在房前屋后觅食,或一条狗仔好奇地睁大双眼摇着尾巴跟在身后,或见竹篾在鸟笼匠人怀中跳跃,都会让他感到迟钝的记忆瞬间又清晰起来,儿时生活情形蒙太奇似的一幕幕浮现,欣喜之泪如晴空飘落的疏雨,滴挂在他心弦上,反射出晶莹剔透般的七色光彩,就像梦幻一样轻叩他的心扉;纵然目视寨内老屋,他也会像一个远归游子,仔细端详、审视。在享受文物保护的王氏老屋前,撩拨两旁长满杂草的野径时,他仿佛穿越半辈人生。隔着齐腰院墙,长久的凝视里,他要从每一级石阶,每一片瓦,每一壁木板,每一根木柱,每一道窗花,每一扇门雕寻找心灵寄托,要从孤单地躲在院墙角落,沾着泥土的石磨或盛着脏水的石臼找回农耕生活的影子,猫步般地轻盈灵巧,只为不惊醒老屋沉睡的酣梦。轻推记忆腰门,缓步延伸老屋的石板,每一次挪移在他心上都沉甸甸的,疲惫之心承受不住都市太多幸福,只有这含润路面才会滋润他即将枯萎的魂魄。在屯口大写“福”字石地板前,伫立、沉默中衣裳鼓动如帆,风掀乱他的头发,眼里“福”字如观音座前莲花盛开,清凉了他烦躁的思绪。青瓦一如既往地平静,木柱和板壁乌木般地沉淀岁月风霜,烟火味道像陈年老酒般让他迷醉,石磨上幻出的玉米面滋味让他恍然如梦,石臼里渗透出的糯米粑清香让他心脑茫然,聊思人生雨雪风霜,他真想“但愿长醉不愿醒”啊!为此,他有些神经错乱,那些附生苔藓的瓦片,唤醒远去一段活色生香的时光;布满风尘的木柱和板壁,恍若他童年时的兄弟姐妹;依然沉寂或美得出奇的门雕窗花,像父亲的寡言慈祥、母亲如花的脸;孤苦的石磨石臼,一如他落寞的童年。意味深长里他泪流潸然……

知鸟不知疲惫地歌吟,从下寨那棵大叶榕树上流了出来。风有多远,那吟唱声就随风流散多远。在这棵具有600多年树龄人形榕树下,听到与都市家长里短唠叨迥然不同的传说时,他缄默不语,面凝沉思。

传说很久以前,补那一个农家布依族后生,上门为远方一个财主做家具。此间,财主女儿喜欢上了勤劳善良、手艺精巧的小伙,私下里,他们相爱了。活做完后,姑娘随小伙私奔到了男方家。老财主知晓后,双眼瞪如铜铃,暴跳如雷,发誓要将女儿抢回来。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一群家丁点燃火把扑向补那山寨。游动起伏的火龙,渲染出一种不祥预兆。小伙闻讯后带着姑娘逃到下寨路边废弃煤洞里躲藏。财主一众追赶,因不知洞情,便连夜用烟火熏,企图将两人驱离出来。浓烟似龙卷风般地乱窜,猛火如毒蛇吐着红舌张牙舞爪……第二天拂晓依然不见动静,家丁入洞搜寻才发现其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出得洞来,但见煤洞上方新长出两棵相交相融的人形榕树,原来,鸳鸯古榕是他们殉情的化身。

寨老陈述这个故事时,他为这段凄美爱情而伤感。在他看来,故事与梁祝化蝶颇为相似,只不过化作植物或动物有别罢了。尽管如此,布依人对爱的执著追求,却让这个小山村因此而具诗情画意,这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

鸳鸯古榕历来被补那村奉为神树。其树高20余米,周长达36米,雄树每年发两次叶,雌树发一次。直径10-18厘米不等的三棵古葡萄藤,从不同方向攀榕而上,像为这对恋人系上飘带。每到汉族大年,寨民在当日下午听到寨主的三声传讯的炮后,都会赶来朝拜,民族装扮如一条五彩飘绸于山间小路飞舞。各家各户提着鞭炮、香蜡纸烛,带着丰盛饭菜,大小齐聚榕树下,面容肃穆地行祭奠之礼。仪式结束后,大家便开怀大笑地在树下围拢就餐,拉家常话。布依族年轻人有自己独特的世界,借机接近称赞姑娘漂亮衣裳,是小伙们离不开的话题;小孩则邀约起你追我赶,围着神树疯戏。时间差不多了,在长辈们的叫唤声中,才恋恋不舍地先后回家,帮着准备年夜饭。平日里,布依族儿女谈婚论嫁时,他们也会身着本民族服装,提着必备的鞭炮、纸烛、水果、饭菜到神树边订八字,昭示海誓山盟。神树南面两棵粗壮葡萄藤相缠,于上交织出一个空洞;祭完树,他们把生庚日子装进香包,那些香包被五色丝线织就成爱情,被慎重地放置于岁月中、窖藏在树洞里。“远看如情人牵手,近看似夫妻拥抱”。谁家要想添人丁,许愿、还愿,这里成了他们答谢神灵的舞台。

听古榕传奇,他不知是悲还是喜,也不知喜又如何?悲又如何?在中国民间,民俗信仰是一种信仰心理与其伴随而发生的信仰行为,是一种非官方非组织、具有顽强生命力和广泛影响力的文化形态,并广泛流传于民间的社会现象。因了有万物有灵的原始朴素观念,自然与生命才会有意义世界,才会有2016年6月28日雷雨交加折断古榕壮枝时,有鲜血(似血树汁)渗出的奇谈,才会有乡愁,才会让人产生“我爱一棵树甚于爱一个人”(贝多芬语)的断想。如是所闻,他失语了。失语在一棵古榕树于村庄旁的沐浴里,失语在月光碎银般溅了一地的简朴村庄。

人是村庄的主体,也是村庄的灵魂。没有人的村庄,只是一个躯壳而已;有了人的村庄,就会出现一道道神奇景观。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装”。见识补那布依人的五等装后,他深深体会到“技艺,是人在宇宙中为自己找到的位置”这句话沉沉的分量。补那布依人与本民族在衣饰上的显著差异,是千百年来这里历代相传五等装。其特等在丧事祭祀场合穿戴,一等在婚嫁场合穿戴,二等在吃酒、聚会场合穿戴,三等在青年聚会赶表场合穿戴,四等在干活或平时穿戴。这些套装,多则5至8件,少则1至2件。而衣饰上的挑花、刺绣,是布依族五等装的核心和灵魂,平绣、盘绣、辫绣、缠丝、锁扣、打子绣技法,使其花纹多样。用料不同,简繁不同,套件不同,搭配不同,装饰不同,无不在相间中体现出绣工严谨,承载着补那布依人丰富的民族传统、文化信息和民风民俗记忆,也体现了当地布依人的礼仪道德和艺术审美观。了解这一切,他为此叹为观止!

他想象着,祭祀场合身着特等装的布依女性,穿戴華服身振银佩的姿容,想象着婚嫁场合穿戴一等装时女性“红杏樱桃口,杨柳小蛮腰”的满面娇色,想象着吃酒、聚会场合穿戴二等装时女性们私房话后放肆的欢声谑语,想象着年轻人穿戴三等装在赶表场合时春情荡漾催生出的意气风发,也想象着布依人穿戴四等装干活或休闲时的勤劳善良美德。

然而,他想象不到的是:在这个“山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村落,迁徙型民族“人——村落——环境”的“天人合一”理念居然是如此摄人心魂。“人之居处,宜以大地山河为主。”补那村“以山为骨架,水为血脉”布局的人居环境,对照“以山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宋·郭熙《林泉高致》)之述,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村后云绕山而飘渺,山纳云而出奇;村前月亮河对面一线山脉,在苍茫天宇下如青龙起舞。村庄于闲适里点染寂寞,其散漫与宁静,竟让他萌生出静窗淡墨,恍然净土之慨;因此缘故,离别时他再无悲伤与忧愁……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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