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无仇

朱辉

有人说，在中国最难相处的是婆媳关系，这点大众认同度很高。其实另有一种关系也很难相处，那就是父子关系，常言道“无仇不成父子”。

当年大舅子在ICU病房，生命已处于弥留之际。他最渴望喝水，但医生规定只能相隔一两小时用针管往他嘴里滴几滴。“水、水！”那天下午，大舅子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着。岳父赶紧拿着针管走过去，大舅子却扭过头不理他，脸憋得通红。最后换成我老婆去给他滴水，他才张嘴……几个小时后，他就离开了人世。

我的同学老许，4年前中风偏瘫。他的七旬老母亲，常常转几趟车奔波去给他洗衣、做饭，他的父亲却从未去看过他。因为去了怕引起老许情绪激动，把另半边身体也搞瘫了。

为何不少父子间关系会如此紧张？很多情况下是因为做父亲的用力过猛，平日，在家里说一不二，是“一把手”。尤其某些认为自己人生不成功的父亲，在儿子身上寄予了过大的希望，想让儿子实现自己已然破碎的梦想。殊不知，人各有志，儿子有儿子的梦想，他并不是你身体的延伸，而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你恨我没关系，只要你将来有出息。”这是无数中国式父亲的口头禅。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父亲们逼起儿子来就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我、我的大舅子、老许……学生时代基本都是零点后睡觉，早上6点不到起床。再如中国的儿子们选专业、选职业，往往没有自主权，父亲们常常都大包大揽了。当年我曾有机会当老师，父亲觉得工厂比学校待遇好得多，虽然班主任张老师苦劝，最后我还是走向了工厂的方向……

“只要你将来有出息”，在强势型父亲看来，“出息”能抹平父子之间一切情感裂缝。可是“出息率”受“二八定律”的影响，注定比例比较低。没“出息”的儿子们，多半会更“仇视”父亲，认为自己的不成功都是父亲造成的。

我周围也有一些比较和谐的父子关系。我一位亲戚，父母皆农民，他却读到了名校博士；一位同事，两口子都是车间工人，儿子获得硕士学位，在美国硅谷当软件工程师……这些父亲都奉行“无为而治”，让儿子自由发展。他们深知自己并不出色，见识有限，让孩子自己去寻找未来，即便儿子没“出息”，以后也怪不着自己。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体育界一度流行“魔鬼教练”，有些教练后来与队员反目为仇，成为了终生的敌人。后来这类教练渐渐就淡出了一线队伍，讲科学、情商高的教练更受欢迎，也更能出成绩。相比教练与队员，父子关系无法解约，注定终身相随，所以处理起来更需要注重方式和方法。父亲不要一味只追求一个“严”字，儿子则应该有足够的胸怀，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另外，邊界感很重要，父亲不把年少时的儿子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儿子成年了将父亲的财产视为自己的，如此常常让父子间矛盾丛生。

无“仇”更能成父子，需要改变的只是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