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是战友
2019-09-03赖尔
赖尔
李扬帆二话不说,喜滋滋地跟上。林晓哲在原地愣了半天,跟上步子后扯扯李扬帆的衣角,小声问:“干嘛要参军?”
李扬帆白他一眼:“笨!咱们又没钱,不参军我们吃什么?”
“可是……可是他们新四军是去打仗啊……”
跟着周水生和林江一路走,好不容易才走到一片林子里。树下面歇着好些人,个个都是穿着蓝军装、灰头土脸的当兵的。周水生径直将李扬帆和林晓哲带到同伴那里,咧开嘴角喊:“阿万,给我照看下两位兄弟,我去报告李排长。”
叫“阿万”的那个,一张脸皮黑乎乎,听到周水生交代,他点点头:“中,随森。”
李扬帆呆了半秒,然后“噗”地就给笑了出来:这家伙说话整个一大舌头,前鼻音后鼻音分不清楚,“水生”硬是给念成了“随森”。
脑袋瓜子迅速运作,玩心大起的李揚帆,笑眯眯地望向赵万,问:“老乡,你知道哪里能钓到刀子鱼么?”
“刀子鱼?”赵万敛起眉头。
“对,”李扬帆笑呵呵地引赵万说绕口令,“钓鱼要钓刀子鱼。”
“喂!”那一头忽然传来了清亮的声音,就见林江带着一个小青年走了过来。
小青年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伸手就去推李扬帆。他力气大得很,直把李扬帆推得倒退好几步,然后一屁股跌在地上。一旁的林江一把拦住了他:“狐狸,冷静点。”
“冷静?”那个被喊作“狐狸”的,狠狠瞪着李扬帆,恨不得冲上来,“是这小子使坏,你还让我冷静?!”
还是赵万实在,看这情形不对,站起来冲那个小青年和林江笑笑:“林江你别多想,人家没存着坏心呢。”
幸好在这当口,周水生回来了,说要带着他们两个去见排长。李扬帆赶紧拽着林晓哲跟上,逃开刚刚惹出来的烂摊子。
排长李勇长得是浓眉大眼,倒挺符合抗战片里正面角色的形象,就是怎么看怎么都凶得很,灰蓝色的帽子沿儿也压不住那家伙眉头里两道坎坎。
排长见到李扬帆和林晓哲,就对俩人进行了一番爱国主义教育,最终把落脚点挂在“奋勇杀敌”四个字上。
越听越不耐烦,李扬帆磨蹭着脚下的泥巴,划出一条道道来。
“站好!”排长立刻训人,扯开嗓门狮子吼,“给我有点军人的样子!”
排长瞪着眼睛,又接着开始念叨。
旁边周水生一看情况不对,排长怕是要训人训上瘾,赶紧奔上来打岔:“报告排长,叶班长让我带两个新兵熟悉熟悉环境。”
李勇排长扬扬手:“带下去带下去,好好教育教育。”
周水生赶紧拉着两人走开,“咱排长就是那样儿,爱较真,”一边走,周水生一边冲两个人笑笑,“我带你们去认认人。”
那边周水生还在介绍战友,李扬帆心说这不都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穿得破破烂烂的蓝军装,长得大多一脸农村相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乐意再听,他东张西望地瞎看,看着看着就见那边的树后面坐着一人,竟然头顶上戴着一个竹筐子。
李扬帆一看乐了:哈,这人随家仓出来的吧?
(注:随家仓,南京一个地名。因为南京精神病医院就在那地方,所以学生们平时骂人神经病,就说:“你随家仓出来的吧?”)
越看越逗乐,李扬帆伸手扯周水生的袖子:“哎,你说那个头顶上顶个筐的是谁啊?”
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周水生,这下子不笑了。他作势摆摆手,压低声音对李扬帆和林晓哲说:“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以后尽量别提这碴儿。孙兴业原来还是个文化人,私塾里教书的先生,后来给日军逮着在脸上烙了个马蹄印,半边脸不能见人这才戴了个筐子。”
两人走过去,想到刚才周水生说这人是私塾的先生,林晓哲就喊了一声:“孙老师好。”
这孙兴业头上顶个竹筐看不见模样,声音倒是挺温和,还很礼貌地回了林晓哲一句:“你好。”
李扬帆笑眯眯地跟着蹭过去,也喊了句“老师好”,眼珠子却在乱转,动点子怎么才能把那个筐拿下来,看看这家伙脸上究竟给烧成个什么样子。
还没等他再说话,“狐狸”冷冷地哼出一声来:“哼!就凭他?拉倒吧!还称什么半仙,看着谁都说多子多孙,三世同堂!”
罗广胡不管瘦条儿“哎哎”直叫,把林江往瘦条儿面前一推:“你给他算算”。瘦条儿瞄瞄林江又瞄瞄罗广胡,然后说了句“好”,把铜板往龟壳里一丢,开始摇。
一撒手,铜板跌在地上。瘦条儿用手拨了,算算几正几反,登时脸色就沉下来了,望向林江,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林江,那个,我算了你命中无子。”
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了,林江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罗广胡狠狠瞪那瘦条儿:“吴建你再鬼扯信不信我揍你?!”
见罗广胡气愤愤地拎着拳头要揍人,先前没吭声的林江赶紧把人拦下来,几人一时无言。罗广胡想着想着,忽然一拍胸脯:“以后我家儿子过继给你,跟你姓林!”
……
新四军第一支队第一团,全团1100余人。携带步枪210余只,轻机枪3挺,马刀730把。他们这个班属于四连,连长叫张浪涛。那个喜欢说“给我有点军人的样子”、看上去特凶的排长李勇,是他们的“现管”。而他所在的这个三班,刨除先前战死的,现在有9个人:哑巴班长叶大地、脾气特暴的“狐狸”罗广胡、跟“狐狸”是同乡的林江,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周水生、说话口音重得几乎听不懂的庄稼汉赵万、顶着个筐子的教书先生孙兴业、自称半仙的神棍瘦条儿吴建,还有他李扬帆和林晓哲。
刚编进队伍还没到一天,李扬帆还没搞清楚该干什么呢,大部队就又开始行军。行军行军,说得是够气派,对于李扬帆来说,其实也就是一老拨子人不停走路而已。
长长的部队排成了两条长龙,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头。周围都是一小座一小座的矮山,一片连着一片的。昨儿个他问过周水生,这是在高淳县。李扬帆心说还好还好,离南京城不算远。可这么一想,隐隐约约又觉得不对劲儿。1938年的南京……1938年的南京……靠!那不就是刚经历过南京大屠杀么?!
虽然对那些个抗日战争的历史相当不感兴趣,但是不管怎么说,李扬帆也是个南京人,知道这1937年12月13日是什么日子。这么些年,别说是学校里的爱国主义教育没间断过,就说每年这天拉警报,就是别的地儿都没有的。每年一到12月13,学校工厂单位就会响警报,全城都在响,强制性地硬是让人把这日子记住了。
走着走着过了中午过了下午,直接就这么走出了高淳县。李扬帆一身的汗像是水里头捞出来似的,整个人恨不得能往地上瘫下去。
旁边周水生看他腿脚直打软,帮衬着扶了一把,他立马顺竿上地靠了过去,让周水生拖着他跑。
那边传来低低的念叨声,李扬帆竖着耳朵听,就听到又是“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难于上青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想起掉窨井里那时候,林晓哲说他一紧张就背《蜀道难》,李扬帆估计那小子也是快撑不住了。
可现在的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已没这力气去管林晓哲晕不晕。正看着林晓哲跟喝醉了似的直打拐呢,就见那个头上顶着筐的孙兴业一把扯住林晓哲的胳膊,帮他把黄军包给背了。
林晓哲动动嘴皮子,像是说“谢谢”,孙兴业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书可立志,你继续背,撑着点。”
靠!这俩书呆子呆到一块儿去了,真是臭味相投。
正想着呢,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吆喝。紧接着前面的兵一转头,命令一个传一个地传下来:“原地休息!”
这简直是天籁啊!李扬帆感动得差点没热泪盈眶,一屁股就往地上墩,嘀咕了一句“哎呦我的妈”。
坐了不久,李勇排长就命令下来,说今晚上就在这儿过夜了。李扬帆虽然偷摸着尝过网吧“包夜”的滋味,但这露营还真没有过,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左右乱瞄。
就见那边的炊事班开始烧火做饭。整个四连一百多号人的伙食,就靠这炊事班了。李扬帆一看那材料,立马就觉得倒了胃口:喂喂,这走了一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吃这糊糊,还让不让人长力气啦?!
这么一来,整个人就没盼头了。
不多会儿混着糙米的热糊糊装了三大铁桶,分别派给三个排。一个炊事员帮着李勇排长把二排的铁桶搭在长板凳上,三个班的小兵就排着队一个一个去盛饭,三班轮在最后。
看着那些糊糊,李扬帆开始怀念麦当劳、肯德基的那些垃圾食品。一旁的林晓哲埋了脑袋下去,半晌挤出一句:“我想吃我妈烧的红烧肉。”
好容易前面两个班都打完了,轮到三班的时候,炊事员一看桶底登时叫糟,说前面分多了这下子可能不够。罗广胡一听火冒三丈立马要上去掀桌,被林江赶忙拦了下来。
叶班长“啊”了一声,把八个碗排成一溜儿,端着铁桶把糊烂烂的糙米粥倒了下来,平分。
周水生一看不对劲,忙问:“班长你的碗呢?”
叶大地“啊”了一声,也不知道他说啥意思。周水生皱了眉头,硬把自己的碗塞进叶大地手里。
眼见叶班长摇头不肯收,吴建拿了铝勺子把自己碗里的拨了一半给周水生,然后冲叶大地笑笑:“班长你吃你的,我本来吃的就不多,和小周分分就够了。”
周水生跟着猛点头说“就是就是”。叶大地拗不过他们,只好收着了。
等班长一走,赵万用那怪口音说了句“不中”,一把拉了周水生,一边把自己碗里的粥拨过去。
顶个筐的孙兴业看不下去了,掉书袋说了句“不患寡而患不均”,又要把自己碗里的匀给赵万。
看他们分过来匀过去,李扬帆心说:麻烦了!虽然说这糙米糊糊难喝,好歹也能填填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塞牙缝都不够的,还分给别人?这日子还过不过啊?!
眼见那边林晓哲听了孙兴业的话,也要伸出手来分粥,李扬帆心说他都分了我不分那也忒不够意思了!
这么一想,他赶紧往下一蹲,捂着肚子“哎呦喂”的叫唤起来:“哎呦,肚子疼!我,我去大号,林晓哲过来帮忙拿下东西!”
林晓哲点点头,停了手上的动作,被李扬帆一把拉着冲林子里奔过去。
进了林子,李扬帆探头望望,确定没人看着,这才一伸手拍了林晓哲的后脑勺:“喂,你逞什么英雄啊?!”
林晓哲摸着后脑勺一脸无辜:“谁逞英雄了?孙老师说的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分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靠!”李扬帆一脚踹过去,“瞧你那呆样儿!他们那群农村人本来就吃的少,咱们能跟他们比?”
林晓哲一手捂着被踹中的腿肚子,一边皱起了眉头:“你要不乐意,你不分就是了。我分我的,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饿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到了这时候,换成林晓哲特鄙视地望过来:“说什么肚子疼,原来是骗人的。真有出息。”
说完,林晓哲头也不回地奔回队伍去。李扬帆在这边呆站着,就见林晓哲端着碗,跟着把脑袋凑过去一起分粥。
低头望望手里的搪瓷缸,李扬帆喝了一口:难喝!真难喝!要命的难喝!他狠狠地踹了树一脚,跟着奔回队伍,一伸手:“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