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在浴盆之上
2019-09-02王祥夫
王祥夫
那一阵子,小特总是招呼朋友去他们小区看雪,他们那个小区离市区很远,要去就得开车,或者搭车。这也真够神奇的,大家都在同一片天下,别的地方不下雪,只有小特他们那个小区在下。所以,不少人一开始都还觉得很好玩儿,他们带上吃的,叫上朋友,有的还把孩子也带上,简直就像是在过节。天上根本就没有云,雪都是从造雪机器里喷出来。但即使是这样人们还是愿意去看看,去玩玩。“过来看雪好吗?我們小区有雪。”小特在电话里几乎对所有的朋友反复重复这几句话。一开始,小特的朋友们都觉得莫名其妙,都觉得小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胡言乱语?入冬以来小特和小特的朋友们待的这个城市根本就没下过雪。现在,天已经转暖了,因为是北方,好像就更不可能下雪了。因为不下雪,气温就比往年高一些,放在外边的东西早早就化了。小特一般在过年的时候会买许多食品,肉类和蔬菜,还会包许多饺子,他和他的朋友们又是合面又是拌饺子馅儿,小特很喜欢做这种事,饺子包好了就放在外边去冻。小特待的这个城市在北方之北,到了冬天屋外就是一个大冰箱,有什么就都放到外边去,都会被冻得像一块一块的石头。小特现在住在最高层,小特说自己不愿意总是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头上拉屎,比如你蹲在厕所里的时候也许你上边也正好有人蹲着排泄,所以小特执意要住到最高层去。小特的那套房子北边和南边各有一个阳台。到了冬天小特就把各种需要冷藏的东西都放到外边去。南边的阳台可以放蔬菜,比如竹笋。今年过年的时候小特收到了两箱竹笋,那种挺大的纸箱子。小特明明知道自己吃不了那么多,但还是不舍得把竹笋分一些给别人,就那么放着,直到放坏。还有猕猴桃,好几纸箱子,小特一天也就吃那么两三个。还有两大纸箱水仙花球,小特准备把它们分批种在水仙盆里,这样就能总是看到水仙花。小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南边的露台上。小特南边的露台很大,甚至还接出了一间玻璃房,没事的时候,小特会坐在这里喝茶看书,看关于服装的书。当然这是天暖和的时候,有时候朋友们来了也会在这里喝喝茶,到了冬天,这个玻璃房就是一个冷藏室,怕冻的植物都会被搬到这里来过冬。出了玻璃房,就是大露台,夏天小特会在这个露台上养养花,为了省事他种了不少红色的天竺葵。到了冬天,这个露台也是小特放东西的好地方。这是南边的露台,北边呢,那个露台就更大。现在成了小特堆放杂物的地方,小特有一阵子想在网上开一个店,卖卖他从网上淘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所以这个阳台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小特是前年搬到这个小区的,虽然离市中心有点远,但开车还算方便,去飞机场就更方便。人们都知道这个小区盖的是有些偏远,所以房价就比别处便宜些,但即使是这样,房子还是有三分之二没有卖出去。小特对朋友们说老板基拔都急出病来了。没事的时候,小特有时会在阳台上一待就是两三个钟头,把两只脚架得很高,他想替基拔想出个主意来,帮他把房子卖卖,但他能想出什么呢,现在卖不出去的房子可是太多了。小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远处的山,有时候就那样睡着了,睡着睡着会忽然醒来,是鸟叫,那种黑色的鸟,叫声很尖锐,“吱喳——”“吱喳——”,每叫一声都会跷一下尾巴。每到这种时候,小特都会起来看看那个盆子里的小米还有没有,如果没有他会去取一些来,那几只鸟,可以说不只是那几只,几乎是周围的所有鸟都知道这地方有米可吃,它们总是不停地飞来飞去,只不过那两只黑色的鸟胆子比较大,小特在的时候它们也敢飞过来啄食,小特起身去屋里取了些米来,放在盆子里,那两只黑色的鸟在盆子边跳来跳去,它们啄食的时候会把米从盆子里溅出来,那些溅出来的米又会被麻雀们收拾掉。小特看着那两只鸟,过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小特现在不用上班,小特父母给小特的钱够他花了。小特想过几年再结婚,或者干脆不结,小特的女朋友跟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小特跟她们的关系都相处得很好。小特喜欢让女朋友住在自己的家里,有时候还会把家门钥匙给女朋友,但到了后来小特不得不一次次地换钥匙。最热闹的时候小特同时跟三个女友保持着那种关系,那可是既紧张又让人兴奋而且有比较,小特喜欢这么做,一般来说,许多人都喜欢做这种比较。但同时和三个女朋友交往,要把时间掐算好,这个女朋友什么时候来,那个女朋友什么时候走都要掐算好才不至于撞车。小特不是不想工作,是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小特的父母在海南做生意,也懒得管他的事。小特的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三十四五结婚最正常了,当然这是男孩子,女孩子最好早一点。小特对自己的父亲说,男人跟女人其实是没有感情的,小特还对父亲说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小特这么说的时候小特的父亲就一直看着小特,说你不会是同性恋吧。小特说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同性恋,但自己最好的朋友都是男人,女人到了最后没有—个可以成为自己的好朋友。
“女人是低等动物。”小特对父亲说。
“这话别当你妈说。”小特的父亲看着小特。
“我跟你妈分居已经好长时间了。”小特的父亲站起来,把地上的什么踩了一下,马上又说,说分居不对,是我们各睡—个房间。
小特眨着眼看着父亲,忽然笑了起来,“问题是,你才五十三。”
“有人说我像四十多。”小特的父亲坐过来,茶有点凉了。
“再说她也太胖了。”小特的父亲说,又说,不过她要是和基拔比其实一点都不胖,基拔怎么会那么胖,两年工夫胖成个那样。小特的父亲想笑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知道他是吃什么吃的?”
小特想想基拔,基拔可真是太胖了。小特很想想想很胖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比如那个在服装商店工作的女孩,小特和她有过一次,小特想把细节想清楚一点,结果是什么也都想不起来,这种事就是这样,再说父亲坐在旁边让他也没法好好儿想这些事。
“女人太胖不是什么好事。”小特的父亲说。
“男人胖也不好。”小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看着父亲。
“说实在的,基拔怎么回事。”小特的父亲比了一下,把两只手撑开,“猪!”
小特觉得不对劲,背后这么说一个人好像不好。
“要不晚走一天看看雪?”小特对父亲说。
“你让东北人看雪?”小特的父亲就笑了起来,说雪救不了基拔的命,这房子盖得可真不是地方,也太偏了,人造雪也救不了他的命。
基拔是父亲的老朋友,小特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所以小特现在才住在这个小区。父亲每次回来都要去看看他,有一年多了,基拔为了房子的事,总是躺在那里,一天到晚什么地方都不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还总是一边想事一边吃东西,还总是说昨天没吃好或者是中午饭吃少了,或者说巧克力是人体必需的,就又来一块儿。
“谁会到这地方来买房子?”小特的父亲说错就错在基拔当时没听自己的话。
“别说了,基拔都快绝望了。”小特说。
“你应该叫他叔,你怎么也跟上叫基拔?”小特的父亲说这样不礼貌。虽然,这里的人都管基拔叫基拔,全是因为那次小区露天放了那个电影,那个电影叫《不一样的天空》,德普演的那个角色就叫基拔,基拔的女朋友叫碧姬,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我当着他的面不会这么叫的。”小特说。
“因为有人造雪人们就会来这里买房子吗?”小特的父亲说。
“爸你说你和我妈分居,你那个,那个,现在怎么样?”小特突然说。
“你太直接了吧,我是你爸。”小特的父亲说。
小特就笑了起来,“反正你是胖了。”
“可是总有人说我像四十刚出头。”小特的父亲把托盘拉了一下,在里边找松子,他喜欢吃松子。
“我什么时候带你去钓鱼。”小特的父亲说也许能把去年那条鱼再钓上来,那条鱼可真大,大鱼其实不好吃,跟豆腐似的。
小特的父亲这么一说小特就想起那条鱼了,那条鱼可真大,鱼背简直就是黑的,在阳光下又有那么一点点暗绿,肚皮却是白的,有点晃眼。那次小特和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条鱼钓上来,一直沿着湖遛了老半天,把湖底的泥都翻了起来,那条鱼简直要把小特和他父亲遛死了。结果父亲还是把那条鱼给放了。鱼先是往水里沉了一下,然后摆着尾巴沿着湖边游。小特的父亲说这家伙是不是给遛晕了,后来它还是朝湖中心的方向游了过去,一边游一边下沉,你说这条鱼该有多大。
“那个湖,”小特的父亲说,“水是越来越少了。”
“要不明天就去吧,咱们再把它钓上来。”小特说。
“是个好主意。”小特的父亲说。
快到吃饭的时候,小特的父亲说,“我其实一点都不饿。”
“但你从来都不少吃。”小特说,看着送外卖的把放饭菜的盒子一个一个摆在桌上,一堆,可不少。这个小伙子有点不耐烦。小特侧过脸盯了他一下,这个小伙子手脚就轻了些。
“你多吃点鱼,少吃红烧肉。”小特的父亲对小特说。
“晚上过去看刘建国也许还得再吃点什么。”
这你就知道了吧,基拔的真名其实叫刘建国。
“把他也拉上。”小特说他也许对钓那条鱼有兴趣,他应该活动活动。
“谁也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出过门了。”小特的父亲说。
“他一天到晚就总那么躺着。”小特说。
晚上,小特和父亲去了基拔那里,自从房子销售不好后,基拔基本就不出门了,基拔在长沙发上躺着,几乎是,他那么一躺,就会有半个身子掉在沙发外边,基拔的身子太胖了。基拔的屋里放了不少书,楼梯上也是书,其实是些杂志,每一层楼梯靠墙的地方都有一摞书,但都是些过期的杂志,两三年以前或者是四五年以前的杂志。基拔没事就总是躺在电视对面的那张大沙发上,沙发上放着几本书,基拔没事就翻那几本书,已经三四年了,那几本书就没有换过。其中有一本《海底两万里》。有时候小特进来的时候基拔就一下子把那本书拿起来装着在看,或者有时候他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就总是盖着这本书,也就是说基拔从来就不看书,来基拔这里的人也不在乎基拔看不看书,有时候人们能听见基拔在大声说话,和什么人吵起来了,其实他是在和手机吵。操他妈!有时候基拔会无缘无故地就骂起来,但他从来都不跟小特发火,小特小的时候基拔就很喜欢小特。基拔对小特说,“你看,空气都是给他们弄坏的。”基拔用手指着西边小区门口的那家饭店,那家饭店有个很粗大的排气筒正在往外吐着淡蓝色的废气。“制造废气,人活着其实都是在制造废气。”基拔说。
“我要去趟昆明。”
小特一进门基拔就对小特说,然后才对小特的父亲说了一句你来了。“茶是刚沏的,我现在喝生普。”小特坐下来,坐在基拔旁边的那个沙发上,说为什么突然要去昆明?有比昆明好玩儿的地方。基拔说昆明那边有一个人,见过一次面就忘不了啦,“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上辈子可能是我老婆?”
“男的还是女的?”小特说。
“男的呗,我一见他就觉得跟他认识有一百多年了。”
小特的父亲就在一边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基拔说你笑什么笑,我就觉得他上辈子是我老婆。
“那你就去吧。”小特父亲说。
基拔指了指茶几上的香烟,要小特递一下。
小特把香烟给基拔拿过来后,基拔又指了指打火机,那是个黄铜打火机,感觉像是古董,小特把打火机递给基拔,基拔又指指烟灰缸。基拔说:“其实啊,我现在别说是去昆明了,有时候连走一步都很困难。”基拔点烟的时候动作很慢,他终于点着了一支烟,雪茄。然后才跟小特的父亲说话。他们是老朋友,所以,很快就又说到了基拔的女人身上。基拔的女人离开基拔有一年多了,他们不是离婚,而只是不住在一起,基拔的女人說再也忍受不了基拔的胖了,她担心他哪天一不小心翻身会把自己给压死,更别说开了这么一大片房子还总卖不出去,简直是让人受不了。基拔的女人之所以能这么说基拔是因为基拔是靠岳父起家的。基拔的岳父在一家国营煤矿当矿长,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朋友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基拔的老婆总是和基拔吵,朋友们都烦了。其实最烦的应该是基拔老婆,基拔胖还不说,还打呼噜,那可是太响了。基拔到底有多胖?基拔老婆要是和基拔睡同一张床,非得坐起来才会达到基拔侧卧的那个高度。
“这个季节去昆明是不错。”小特的父亲说。
基拔说他昆明那个朋友刚刚失业了,原来在一家报社上班,忽然就不去了,最近在昆明找事做,昆明就那么点,不好找,我就想跟他过去待两天。基拔点烟,把烟好容易点着,基拔指了指,要小特把茶几上的杯子拿过来,他又要喝口水。
“你要多出去走走,要减减肥,人太胖不太好,心脏受不了。”小特的父亲对基拔说天已经暖和了,多活动活动。
“我什么事都没有。”基拔说,往嘴里又塞了一颗巧克力。
现在已经没人当着基拔说卖房子的事了,小特和父亲就找些别的话说,说这个时候湖水的颜色可真好看,就像咱们以前在西藏看过的那种颜色,要不咱们明天去看看湖?小特的父亲看着基拔。而基拔却忽然想起了那只黑猫,基拔这里原来有一只特别漂亮的黑猫,小特的父亲喜欢黑色的猫就把它抱走了。基拔说,那只黑猫现在在海南怎么样?小特的父亲当然不便说那只猫有一次被小特的母亲用吸尘器用力地打了一下,结果那只猫的脊椎就给打断了。真是太巧了,那只猫后来居然还又活了一阵子,就是不能再跳来跳去,只能爬行。
“那只猫挺好。”小特的父亲说,“怎么样,咱们到湖边去走走,咱们一起再把我们去年的那条鱼钓上来。”基拔知道这回事,说那条鱼也许早被当了下酒菜。
“不会吧,我有预感,它还活着。”小特的父亲说。
“去吧,刘叔。”小特也说。
“你要是去我就去做准备,看看鱼钩什么的。”小特又说。
基拔又伸手拿了一颗巧克力,“明天吗,明天小区要下雪。”
“下雪也没关系,有人去操纵就行。”小特说。
“好吧。”基拔说,他要坐起来了,基拔坐起来的时候小特和小特的父亲把脸同时都仰了起来,都听到了一种声音,好像是一个很大的水床被人翻了一个个儿,是那种声音。基拔站了起来,说要洗一个澡,否则那条鱼会被我熏跑了。基拔站起来只是为了把裤子抖抖,因为长久坐在那里,裤腿都滑了上去。基拔把裤子抖了抖又坐下了。小特和小特的父親就又听到了把水床翻了一个个儿才能发出的那种声音。
“洗个澡。”基拔说,“洗澡可不是件轻松事,我现在这个样子。”
小特把他那些钓鱼用的东西从车库取出来都已经是半夜了。在此之前小特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明天自己不在,你们就自己看自己玩儿吧,想堆雪人的可以堆雪人,就说我说的。小特告诉他们他要去钓鱼了,这是今年第一次钓鱼。问题是,我们要把去年钓上来的那条大鱼再钓上来,那条鱼可真大,估计现在更大了。说这话的时候小特突然又想到了基拔,小特对着镜子用两手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围。这时候小特的父亲在洗澡,哗啦哗啦的声音。小特忽然笑了,小特想要是真的钓到那条鱼,其实不用遛它,只要把钓鱼线在基拔的身上缠几圈儿就行。这么想的时候小特突然笑了起来。小特对着门后边的大镜子又用两手量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小特估计三个自己加起来也不会有基拔那么粗。
小特去了厨房,他给自己找了一袋巧克力,那袋巧克力已经撕开了,他开始吃巧克力。吃巧克力的时候小特一直想着基拔。后来小特还去称了一下自己,那个体重秤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还是当年基拔送的,基拔当年对小特说你年纪轻轻就有胖的趋势,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自己胖,小特一直用这个体重秤给自己称体重。吃完巧克力,小特称了一下自己,小特准备明天早上起来再称一下,看看吃一袋巧克力到底会增加多少体重。
“以后少吃。”小特看着那个巧克力空袋儿,对自己说。小特想给基拔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吃了一袋巧克力的事,但电话打不通。基拔那面没人接。隔一会小特又打了一回,还是没人接。
“早点睡吧。”小特的父亲这时洗完了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对小特说明天最好早点起。小特的父亲要到楼上去睡,他习惯睡楼上,上楼的时候小特的父亲顺便给自己提了一暖壶水。小特的父亲发现楼上的东西还像去年那样摆着,一盒绿茶,还有那一铁筒红枣,这说明小特好长时间没有收拾家了,也没去动那些东西。
“真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少螨虫。”小特的父亲检查了一下枕巾,又把枕巾拿到窗口去抖了抖。从三角形窗子望下去,小特的父亲可以看到下边四层那家人的男人在厨房里洗碗。这家人的男人总是在那里洗碗,小特的父亲已经看到过好多次了。真不知道这家的女人干什么去了。小特的父亲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把烟一口一口都吐给了枕巾,据说这样一来会杀死螨虫。小特的父亲那天看一本健康杂志,上边讲酒糟鼻子都是因为螨虫钻到了人的皮肤里。小特的父亲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鼻子,用那把小剪子把鼻毛剪了一回。又用小镊子把一根白眉毛拔了下来。
睡之前,小特的父亲又下了一趟楼,他一边喝奶一边问儿子基拔明天到底能不能坐进他们的小车里。“我担心他没办法挤到车里,他那么胖。”
“他实在是太胖了。”小特的父亲说。“我担心他迟早会出什么事。”
想不到,基拔果真出事了,就在他们要去湖边的那天早上。
直到后来,基拔还接连问了好多次那天早上的事,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会出那种事,又好像是被自己吓坏了,基拔的嘴张得老大,坐在他对面的小特很吃惊基拔怎么会有那么大一张嘴,人胖了嘴巴难道会变大吗,那么大一张嘴,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基拔连连说怎么可能?基拔看着小特,怎么会有那种可能?基拔又看着小特的父亲,说,“怎么会有那种可能,太可怕了,我怎么可能会在那地方睡着。”“问题是,”小特说,“你就在那地方睡着了,当时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小特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小特看了看父亲,小特的父亲也笑了起来。他们当然不会忘掉当时的情景。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他们收拾好了渔具去了基拔那里,结果是在基拔的卫生间里发现了基拔,基拔仰面朝天躺在浴盆里,准确地说,基拔是把整个身子架空在浴盆上。那个浴盆其实不小,但因为基拔就显得小了。基拔可实在是太胖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躺进浴盆,要是能躺进浴盆的话,基拔也许就不会再在人间了,基拔的身体,严格地说是架在浴盆之上。小特和小特的父亲在走进浴室的那一刹那都以为基拔死了,基拔的样子真是有点可怕,但基拔仅仅是睡着了。因为小特和父亲马上听到了基拔的鼾声。
“你就那么睡着了。”小特的父亲说,“你架空在浴盆之上。”
“你真是就那么睡的。”小特也说。
“你好在是架空在浴盆之上,”小特的父亲说,“你该换个特号浴盆了。”
“你怎么就那么就睡着了?”小特说。
“太危险了,你要是不小心一下子滑进浴盆我们就谁也别想再看到你了。”小特的父亲说。
“问题是他永远滑不到浴盆里。”小特大笑了起来。
“我要去昆明去看那个朋友,因为他比我还胖,他失业了。”基拔突然说。又说,“他比我还胖。”
车向那个湖开去的时候,基拔一路没话,他好像是不会说话了,又好像是他被车座挤住了,说不出话来了,总之他一路没话,看上去他很不开心,小特开着车,车向那个湖开去,小特的父亲也没什么话。其实小特的父亲想找出话来,但他实实在在找不出什么能够让基拔开心的话。最后小特的父亲说,“房子迟早会卖出去,这个你别担心。”
基拔在吃什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找出了一袋巧克力。只有基拔自己明白,他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巧克力能安慰他,这很奇怪。
“下雪了。”小特的朋友这时给小特打来了电话,说他们这会儿都在小区里玩雪,雪很好玩儿。但他们都不打算在这鬼地方买房子。
好好玩儿。小特侧过脸看看基拔,只说了这四个字,忽然就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可说了,然后他就把电话放下了,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