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事

列车窗外迷人的灯火

余党会（上海，编辑）

夜，急驰的旅客列车，独自倚窗而坐，失神于窗外那迷人的灯火，体味人在旅途的奇妙感觉，仿佛是人生的浓缩。一九九四年我开始在成都读华西医科大学，西安到成都之间火车要翻山越岭，正是这期间的往返让我迷恋上这种感觉。

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片明亮的灯火，接着一个笔直站立的身影一闪而过：一个列车小站，笔直的身影也许是和小站相守了一辈子的老站长，在这寂寞的夜里让人感到温暖。车站只有并列一排的四五間平房，住着几户职工，屋里的灯火近在咫尺，有一家的门还半开着，一闪而过时竟然看到屋里电视上熟悉的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告诉自己。我父亲也一定在看电视，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是他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母亲有时也会坐在一旁，偶尔问父亲某个新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父亲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时，她总会似问非问地说：真个是那样的吗？这样父亲会解释得更加卖力。

清早当我离开家时，母亲早已哭红了双眼，父亲把我的行李放上了人力车，催促师傅“快走快走”，我强忍着泪水坐上了车，向不敢上前的母亲使劲地摆手，让她回去，当人力车已走出十几米远时，我听到母亲在身后大声说：“好好地，不要和同学闹仗（闹矛盾）。”

大约是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前方远远地突然出现一大片亮光，我知道，是宝鸡到了。母亲曾很多次给我讲她在宝鸡的故事，上世纪60年代母亲曾在这里劳动过，修建关中平原上有名的灌溉工程——宝鸡峡水库。

夜更深时，列车进入了秦岭山脉的丘陵地带，窗外下起了沥沥的小雨，列车经过一座又一座的丘陵，之间偶尔出现的灯火，或是孤零零的一两颗，或是稀稀疏疏的七八颗，每一颗都是一个淳朴的山里人的家。家也许只是简陋的茅草屋，但在这样的雨夜里，却温暖着主人和旅人的心。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这样美丽的夜晚，亲朋好友和深藏在心底的人不知在哪里，静静的灯下他们是否也想起了我。

为你写字

德琨若鱼（上海，教师）

毕业典礼上，煽情的一个环节是家长和孩子互相读信。信是提前几个月写好的，在长大成人之际用文字来感谢父母养育，或给予子女祝福;拍摄的摄影师，会捕捉到一些哭红了眼的镜头，并将之放大。但，今年的典礼上，镜头对准了一位低垂着头看信的学生，始终没有动情，镜头扫过书信：哦，是打印在纸上的宋体。

电影《窃听风暴》片尾，作家发现自己房间被监控的所有记录，都被特工篡改过，因此本来确凿“叛国”的他，安然无事。冷战结束后，他到档案馆翻阅资料时，发现了被保护的事实，也发现那个特工已经成了邮差。作家隔着汽车玻璃窗远远看向秃着头、佝偻着背的特工……我问女儿：“你猜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女儿说：“给他一笔钱，感谢他。”

没有人生阅历的女儿认为钱可以购买心安，如果是这样，故事必然平淡无味。特工当时不揭发作家，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赌的，命是无价的，比命更重要、更让特工舍得去赌的，是自由。他陶醉于作家那澎湃的生活;那种浪漫，他没有。结果是：作家并未与特工相认，他为他写了一本《献给好人的书》，扉页上写着特工的代号。最后的镜头，特工买了这本书。

政治的残酷终究抵不过人性的善良，像机器一样的特工被作家的活力激情感染，孤独的他通过作家的生活而精彩地活着，就像听一首歌，不忍按下终止键。作家用文字来爱国、用写字来感谢，落在纸上的字才是永恒的情感：若更多的人能看见、懂得，这层层叠加的波澜会日渐壮阔，深抵心灵。

有人说，自从发明了印刷术，人类的记忆力就开始衰退了，但把用于记忆的智商拿去创造，便留下了经典的著作，传承的不仅是文明，而且提醒世人：人性的光辉一直在闪耀，更能支撑前进的脚步。所以，如果一个人肯为你手写一封信，相信他，一定是爱你的。

都市“体检病”

安谅

老同学聚会，大家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唯高阳郁郁寡欢，独坐一隅，捧着一杯泡着一片柠檬的温开水，时不时地抿两口，桌上的美酒佳肴，视若不见。

“你小子的豪爽劲哪去了？滴酒不沾，跟自己过不去是吧？”张跃跃不依不饶，平常都是高阳拽着他喝酒的，见高阳今天的怂样，自然不错过调侃的机会。

明人与高阳平时接触多些：“你一定是刚拿到体检报告吧？老朋友又来了？”这么一说，女同学阿娇“扑哧”笑出声来，立马又引起了大伙的一阵哄闹。

一米八身高的高阳，一脸愁云：“有些状况，过几天要复查。”

“报告带身边吧，拿来我看看。”明人明察秋毫。“没问题，你看呗。”高阳无一丝不悦。

打开报告一看，高阳好像没大问题啊，明人纳闷地瞟了瞟他。

“心脏早搏，甲状腺多结节，嗜酸性粒细胞，谷氨酶都超出正常值了。还有尿蛋白，2个加。百度上说，这可能是肾受伤害了，我担心患肾病了，现在总感觉腰肾处不舒服。”高阳无精打采地苦笑道。

“你是不是觉得全身都不对头了，甚至是重病缠身了？”明人故意夸张。

“这也不是，不过，可能真有问题，我平常太忙，现在得重视重视。”

阿娇插话：“哎，你们别说高阳，我老公前两周体检回来，人也萎靡了几分。说是做B超时，医生反复问他肝脏是否损伤过，是否生过肝病。他说没有呀。医生说，你的肝斑斑点点的，有问题。我老公吓坏了，本来每天喝酒抽烟，这几天老实了，还跟我讲，约了复查，若真有万一，你可以决定离开，我不连累你，让我哭笑不得。复查后，发现肝功能指标都正常，他一高兴，就又喝上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陪我至少三十年，喝酒也至少三十年，德性！”

张跃跃分享了他老父的故事：“我去年回山东老家，也劝我父亲再做一次全身体检，前几年我让他做过，当时说这个指标高那个结节多，所以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我爸被折腾得……这回他坚决不肯体检了，说自个儿吃得下睡得着，七十好几了还能在田里干活，没毛病。他还说，你们年年体检，就是城市人用钱在作！”

“哎，跃跃爸爸的说法有点道理。我老公好几位朋友，身体好好的，原先每年体检，现在半年体检一次，有的还跑到日本去。每次体检报告下来，没大病没大灾，偏三天愁眉苦脸，五天茶饭不香，一周不敢喝酒……”阿娇叽叽呱呱。

明人觉得，“定期体检还是需要的，有情况复查也是应该的”，“不过，没必要过分焦虑”。他对高阳说：“你准保没事，只是平常注意点，按照总检建议的‘多运动，多喝水，少喝酒，少抽烟，注意饮食，心情愉快……”高阳嗯嗯了几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有人建议举杯：“祝大家健康长寿。”高阳也站起了身，象征性地举了举杯子，坐下后，他与身边的阿娇轻声聊起了什么，那神情仿佛是在咨询。

几周后，明人半夜接到了高阳的微信。

“报告，我在北海道向你致意。”

“怎么去日本了？”

“去体检了，找了阿娇老公的朋友。结果挺好的，指标都正常了。”

“你现在是不是又喝上了？”

“嘿嘿，美好的时光、美好的景色、美好的食物，怎能不去享受？！”

“明年体检，不会‘老朋友又重来吧？”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明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