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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纯后的生活有一副荒诞的模样评法国红帽子剧团《秃头歌女》

2019-08-29桂菡

上海戏剧 2019年4期
关键词:红帽子歌女秃头

桂菡

《秃头歌女》是戏剧史上第一部“荒诞派”戏剧作品,其文本由剧作家尤内斯库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2019年6月法国红帽子剧团将该剧搬上中国大戏院舞台。

当下戏剧演出界对于经典文本进行改编、重构是常有之事,但红帽子剧团并没有对尤内斯库的剧本做多大改动,而是将剧作原有的荒诞元素忠实地呈现在舞台上。从效果来看,这版演出很是成功。演出团队吃透了尤内斯库的文本,不仅对原著的怪诞不经进行了挖掘,通过层层递进的方式将原本枯燥乏味的荒诞灵活生动地在舞台上加以展现,还通过演员真实的表演在舞台荒诞的真实性与日常生活真实的荒诞性之间建立起联系。

《秃头歌女》的演出场景设定为一间英国中产阶级的起居室,室内沙发、折叠椅、挂钟等物件一应俱全。红帽子剧团对该空间加以夸张化处理,将其中除折叠椅外的一切物件包括地板、墙壁、沙发以及喝水用的一次性纸杯均覆盖上了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四方连续卷草纹图案。这种卷草纹图案以“S”形曲线为骨架,四个边无限延伸,让人既找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具备一种漩涡的动感,人处在这种空间内难免会产生一种迷失感。起居室的墻壁上有一只英式大挂钟,伴随女主人公第一句台词“啊,九点了”,这只挂钟足足敲响了十七下,在接下来的演出中该挂钟的指针不断地不规则跳动、多次频闪。

毫无疑问,红帽子剧团首先从舞美入手在舞台上营造出了一个与现实脱节的时空,在视觉层面给观众带去感官层面的荒诞感。这种设计同时也是给观众打了预防针,暗示《秃头歌女》接下去的表演是不能以常规思维去理解的。作为一部“反戏剧”戏剧作品,《秃头歌女》对传统戏剧进行了彻底的颠覆,通过消除对话、情节、角色等戏剧元素的固有功能来表现生活的无意义、世界的荒诞。

作为传统戏剧创作中最为重要的元素,语言对白首当其冲遭遇了功能上的消解。演出一开始,坐在沙发上的史密斯夫人饶有兴致地回味着晚餐时吃的鱼、英国色拉以及四季豆馅饼,史密斯先生对此一言不发。前者显然并不在意后者的态度,是否得到丈夫的响应对史密斯夫人来说无关紧要。此时大段的台词虽采用了对白形式但更像是自言自语的独白,这一处理显然表现了人与人之间交流的缺失。随着剧情的推进,语言对话的荒诞不仅体现在“交流”这一外在动作上,台词本身也充满了无厘头的荒诞,这在作品后半段消防队长讲述故事时表现得尤为明显。消防队长说:“我姐夫有一个嫡亲堂兄弟,这位堂兄弟的舅父有个岳父,岳父的祖父再婚时娶了个土著少女,这个少女的哥哥在一次旅行中遇到了一个姑娘,他爱上了这个姑娘并和她一起生了一个儿子。他们的儿子和一个大胆的女药剂师结了婚,这个女药师不是别人而是大不列颠海军一个不知名的军士的侄女,她的养父有个能流利地讲西班牙语的姑母……”这些长篇大论既没有意义也缺乏接收对象,消防队长看似滔滔不绝实则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中。在演出结尾部分,史密斯夫妇与马丁夫妇轮番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句,不仅句子与句子之间毫无联系,单个句子本身也让人不明所以。四个人从冷静到激动最后陷入歇斯底里,场面也从平淡转为狂热,与其说这些角色在僵化不如说是他们只是在发出一些“声音”。台词对传统戏剧而言可谓是创作的重中之重,它往往被看作是剧作意义的载体,思想的传递、感情的表达都需要依赖它来展现。《秃头歌女》瓦解了语言的表意功能,从而完成了对意义本体的消解。在情节与角色的处理上亦然。

不少荒诞戏剧的演出一开场就力求营造出荒诞感、无意义感,这版《秃头歌女》的舞台呈现却恰恰相反,演出无论是对荒诞的呈现还是对意义的消解都遵循着循序渐进的原则,带领观众经历了一个从“正常”走向“失控”、从简单的“乏味”走向深层次的“虚无”的过程。

还是以语言文字为例,《秃头歌女》首先在舞台上展现了交流行为的失败,继而表现了台词内容的无意义,最后则是完全瓦解了语言文字固有的表情达意功能,演出末尾时角色口中的台词就如开场时挂钟敲响的十七下一样意义全无,整个舞台呈现最终成为荒诞虚无的象征。与一开场就暴露给观众无穷无尽的虚无相比,这种层层递进式的展示避免了作品因其荒诞属性而枯燥无趣,能够让观众随着演出的推进逐渐感受到生活的荒诞本质,就像是在经历一个对生活、生命探索的过程。

在对故事与角色的处理上,《秃头歌女》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一层层剥掉情节与人物在传统戏剧中的意义,最终展现人生与日常生活荒诞不经的本相。相对于直接将最终结果丢给观众,让后者拥有一个感受逐步递增的过程显然更有成效。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塑造的形象随着演出的推进越来越光怪陆离,但《秃头歌女》始终维持在一种极为真实的演出状态中:几位演员没有刻意去表现荒诞,而是在荒诞的情境中真真正正地生活。无论舞台上的荒诞程度如何递增,演员始终保持着对规定情境的极度信任,哪怕是在临近结尾两对夫妇的对骂环节,尽管口中的台词没有任何意义,人物所展现的对峙状态也是极为真实的。表演的严肃与认真赋予了荒诞以真实性,也正是这种真实才真正消解了语言文字的功能、折射出了生活中的无意义。正如尤内斯库所说:“人生是荒诞的,认真严肃地对待它则显得荒诞可笑。”

尽管与《等待戈多》《女仆》等其他被冠以荒诞派戏剧名号的作品相比,《秃头歌女》的思想深度要弱得多,但红帽子剧团对该剧的真实演绎却令它比其他作品更加贴近生活。舞台上呈现了荒诞的真实性,它是一把连接观众日常生活的钥匙,让人在回味之余发现原来生活同样具有一种真实的荒诞性。坐在台下的观众哈哈笑着嘲弄台上的荒诞,但仔细回想一下,舞台上无意义的情节与对话哪一句不能够在生活中觅得踪迹呢?

《秃头歌女》不过是将生活里被人忽视的那些尴尬、无聊、虚无与可笑揪出来、几倍放大摆在舞台上罢了。也许走出剧场后不少观众都会发现,真实地面对层层提纯后的生活就能看到它有着一副荒诞的模样。

(作者为山东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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