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朱家大院
2019-08-28■若荷
■ 若 荷
灰墙青瓦,院墙低矮,屋脊曲折高挑……仅凭外观,很难看出主人的身份地位。我在院门外踌躇,见朱门半掩,院内无声,打量许久之后,终于怀着好奇将门推开,轻手轻脚跨入门槛。绕过青砖雕花的影壁,神秘的木窗,黝黑的老树干,爬满青苔的小桥,院中所有建筑展露无遗,古色古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风雨吹打的陈迹告诉我,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宅院。
宅院名叫朱家楼院,也叫朱家大院,位于山东省菏泽市单县,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它始建于明代中末期,总面积约一百亩,后经朱家近十代人的改建、扩建、修缮,鼎盛时期有楼房瓦舍两百余间。据朱氏族谱记载,当年的大院门前立着石狮子和高旗杆,有台阶五层,黑漆大门深锁,门额上挂着千顷匾,大院套小院,皆是古典楼院。或曲婉生姿,或错落有致,或深幽静雅。除住宅、柜房、客厅、书房之外,还设有花园、假山、溪水、荷塘。
朱家家境殷实,排场也大,大院青砖围墙,大门内接东南西北,小巷四通八达。各门角有双车道,打更巡逻、人员往来、轿子出行,皆打此处经过。看明清时期的朱家大院还原图发现,这其实是一片庞大的古建筑群,房屋院落沉稳庄重,错落有致,只是形制不一,可能是随着主人身份、地位、财富的变化,新建房屋也随之改变风格,才形成今天这样的格局。“楼壁使用水磨砖,下铺方基石,上覆鸳鸯瓦,楼檐皆五脊六兽,室内铺方砖……”是当年朱家楼院的写照。
朱家历代建房,光动用的能工巧匠就有数百人,他们没有先进的电脑构图、电算化数据测算,仅凭匠心营造,就把一座座房屋次第建造起来,并且做到与整个大院形神合一、融为一体,将祖先流传下来的精湛筑造技术发挥到极致。让人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佩服工匠们精益求精的态度,是他们的精雕细琢,让时至今天的我们仍能感受到这些建筑的凝练厚重、古色古香,感受到当年劳动者的匠心与精神。
雕花的影壁,隐约涌现竹、石和梅的风姿。在古人的眼中,竹代表气节,石象征健康,而梅表明品德的高洁。影壁墙,是含蓄、内敛的,是我国传统文化中一种普遍的现象,影壁遮挡住了门外不和谐的事物,也避免外面的人向院中窥视。影壁横现,院里院外生出区别,有如两个天地,就像形式上的屏风,故而砌出的影壁,不仅要美观大气,还要充分体现出文化内涵。
鸳鸯瓦又称仰合瓦,是我国传统建筑的屋顶形式。仰合瓦铺设时,先在椽木上将板瓦两端的瓦翅朝上放,再用板瓦瓦翅对准仰瓦朝下放,构成两种瓦翅上下合起的形状。现存的朱家大院的屋脊上,斗角分别有几只脊兽排列,这是古时社会等级制度的体现,说明朱家曾经是户官宦人家。能够代表其身份地位的,还有一寸几攒的窗台石,雕刻花纹的门枕石,此物象征着这户人家有丰盛的财富和显赫的地位。
竖旗杆是取得功名的象征。旗杆的样式必须是统一的,“文功名”旗杆顶部刻着一支笔,“武功名”旗杆顶上雕着一个戟,不同的功名,对应不同式样的旗杆。旗杆竖得越高,声名播得越远,不仅光宗耀祖,还能激励后辈,族谱留名。朱氏楼院里面的“高旗杆”,说明朱家子弟当中已经有人取得功名且平步青云,受封为朝廷高官了。
朱家人除了获取功名,在财富上亦不可小觑,是明清时期的大地主,曾悬挂金字双千顷匾,自称“出城巡游数千里,车不轧外姓的地,靴不沾他家的泥”。“千顷”一词出自《淮南子·说林训》,“寻常之谿,灌千顷之泽”。土地百亩为一顷,朱家双千顷土地,粗算应有数万亩。
抗战时期,日寇进入单县城,朱氏族人逃亡南方,房屋部分遭战火一劫,几近荡然无存,幸有东西相邻的两院存留。几年前,经多方努力,在破败的遗址上进行砖瓦修缮,便是我们今日所见的朱家大院。
眼前这座大院,是方方正正的三合屋。正房、左右厢房全为楼阁式,正房楼下一角设扶梯,从楼下的天井直通楼上的廊台,据说上面的房间是小姐的绣房。打量现存的院落,和北方许多古老的民居一样,现存的朱家大院虽延续四百余年,却是中型乡村民居的尺度。核心部分的格局,代表了住宅的形制和气派,我们现在看到的朱家楼院,缺失的正是这一部分,难以代表朱家的地位和身份。唯独屋脊上的六只兽,暗示着这所大院曾经的风光。
朱家与文人墨客往来紧密,收藏古玩字画,明时郑板桥所画的风雨墨竹,就悬挂在朱家书房的正墙上,附有郑板桥的亲笔题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闽侯林则徐书写的对联“退一步天空海阔,忍三分月霁风光”也悬挂左右。不过,我们今天所见的古玩陈设已与朱家毫无关系,所见到的书画亦不是当年的真迹。
楼下的正房摆放着太师椅,红木质烟榻,左右里间摆着双龙绞柱的封顶床,花纹雕刻,刀工细腻、线条流畅,完美到无可挑剔。听老人们说,古时富贵人家新婚,一定要置办封顶床,顶雕牡丹,柱雕龙或雕凤,流苏装饰,富丽堂皇。纹样本身,代表的不仅是权势,还是吉祥、好运的化身,是多重意义的集合。
还有那楼上的绣房,不知是当年小姐们的闺阁,还是后人对人物情节、房屋用途的演绎,引发人们怀旧的情绪。当这种情愫蓦然袭来,我迫不急待上楼一观。楼梯逼仄,提起裙摆,扶着栏杆,侧着身,才能窘身而上。想那些住在里面的女孩儿,平日或研读诗书,或抒情写意,或精进手艺,如笼中的鸟儿,难得见深闺之外的春色。绣房里,锦缎铺床、红毯铺地、流苏垂帐,不奢侈,却有一股华丽的萎靡。客厅里,有一架古琴,泛音一拨,音泽浑然,勾剔连作,韵长清远。
古老的建筑,展示给我们的是高山流水般的古琴之声,铮铮淙淙,有如松根之细流。精美的砖雕上可窥得主人风采,门枕石里蕴藏主人的修养与内涵,老房子的每块砖都在向世人絮语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指骨敲击,你会听到几千年历史的回声,指尖轻触,你会触摸到那无与伦比的结构之美,在木质家具古朴流畅的纹理上,有着中华民族悠久文明的神韵。
“如果朱家大院还完整的话,也许会像栖霞的牟氏庄园,山西的王家大院、乔家大院一样,成为极具文物价值的历史活体,民居建筑的重要代表。”——当地朋友如是说。
它们载附着历史的灵魂,代表着不同阶段的道德规范与精神面貌,蕴藏着诸多深厚的历史文化信息,也是人们藉以确定自己身份的文化背景。
它会用无声地告诉你,它是属于百姓和乡村的,它们来自于乡间,来自于泥土,经过生命再造般的锤打、煅烧、时光的沉淀,已然修身如玉,不为任何阶层人士所占有。
在所有的事物进程、时事变幻中,唯有它不怕残缺,不惧苍老。它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存在着,延续着,也消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