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白鹿洞书院
2019-08-28凌翼编辑孙钰芳
◎ 文 | 凌翼 编辑 | 孙钰芳
白鹿洞书院坐落于江西庐山五老峰南麓的后屏山之阳,与岳麓书院、应天府书院、嵩阳书院并为“四大书院”。 摄影/ 东方IC
白鹿洞书院一景。 摄 影/ 东方IC
白鹿洞是我走了无数遍,但每次仍如初次踏入时那样葆有新鲜感的一个地方。我的脚步叩击着地面,我知道,步履下,有无数先贤走过。
在鄱阳湖阔大的衣襟间,蕴藏着神奇的文化密码。在山水之中,寺庙道观常常成为静谧中的景致。寺钟在幽谷中传扬,犹如天籁之音,拨去许多尘俗之念。突然有一天,山水悠然处,多了一所书院,莘莘学子的琅琅书声,萦回在山水中,更添一番别样的神韵。
白鹿洞书院是中国最著名的书院之一,它位于庐山东南五老峰下,其气脉自五老峰来,有绝壁悬天之势。一峰奔南而下,似万马驰骋而归。约略二十里,崛起一山,被四山环绕,这就是后屏山。山之阳,一派屋宇井然,这就是白鹿洞书院。
白鹿洞书院坐北朝南,背岭临溪,前有卓尔山,左有左翼山,两山揽结,藏风纳气,地理环境可谓绝佳。贯道溪自犀牛塘、圣泽源由西向东奔流而来,经鹿鸣、钓台,一路岩石竞相让道,先贤劖刻醒神悦目。一条小溪从后屏山东侧、左翼山西侧向南汇入贯道溪,一石如堰,枕水而流。涧水之上为枕流桥,此谓书院关锁。峡石崚嶒,溪流踊跃前行。
明清时期,白鹿洞书院有驿道通往星子县城,书院左翼山的石径和土路就是过去的驿道,沿途有勘书台、独对亭、闻泉亭、六合亭等亭台楼阁。勘书台上如平砥;独对亭与五老峰遥遥相对;左翼山有闻泉亭;空阔四望,可在六合亭歇息。众多亭台,皆为静坐读书最佳处。跨过流芳桥,有平畴数十亩。隔溪百仞层峦,是为罗汉岭,这是书院的外案。明代李应升主持白鹿洞书院时,曾重修《白鹿洞书院志》,其“形胜”实为地理描绘,曰:“去廻流二里许,为书院石坊。曲折至梅溪湖,入彭蠡,有二曜星扼其水口,而阳储诸奇岫,隔江入照,此鹿洞山水之全胜也。去书院十里,而遥有水帘三级,飞雪悬崖,则文公所谓新瀑是也。他若栖贤,为李渤读书处……”此处点到“彭蠡”(即鄱阳湖),书院之水通过“有二曜星扼其水口”处汇入鄱阳湖。“阳储”为鄱阳湖东岸都昌县山脉,是谓“隔江入照”。这里说到“水帘三级”,自是三叠泉不谬尔。而“李渤读书处”,正是白鹿洞书院之缘起。
李渤,唐代人,曾隐居五老峰脚下,或许是李白的诗歌吸引了他的脚步。李白曾先于他在五老峰下东侧屏风叠隐居,李白在《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居庐山屏风叠》中写道:“吾非济代人,且隐屏风叠。”这就是那时李白的内心写照。
白鹿洞山势周回,四周遍植云松,是隐居的绝佳之地。李渤选择此地有其独特眼光,山幽水静,偶有松涛作琴声。他养了一只白鹿,出访游览,常常由白鹿引领行走于山水间。栖贤寺与白鹿洞东西遥隔五六里,是他与白鹿隐现出没的一条主道。碰见的人喊他“白鹿先生”,他含笑领受。后来,李渤出任江州刺史,在当年自己隐居的白鹿洞广植花木,筑造亭台楼阁、宅舍、书院,作为自己公务之余静养读书之所。
时隔约一百二十年,已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政权在李渤读书处白鹿洞旧址上创办“庐山国学”,又称“白鹿国学”,成为南唐一所正规的高等学堂,与金陵国子监齐名。此时,距南唐中主李璟即位仅三年时间。李璟即位前也在庐山南麓秀峰筑台读书,他的读书台离白鹿洞约十余里,闲来无事他也常到白鹿洞游览。李璟即位后,将自己的读书台改建为宏大的开元寺,庐山(白鹿)国学也由此盛起。
陆九渊讲学场景复原雕塑。南宋淳熙八年(1181),朱熹邀请陆九渊至白鹿洞书院登坛讲学。陆九渊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发表演讲,他直抒见解,旁征博引,听讲诸生感动流涕,成为中国书院史上最有名的演讲。 摄影/ 左冬辰/ FOTOE
到了北宋,国力渐渐显示盛大气象,白鹿洞书院得到大力扶助。宋太宗对书院教育十分重视,御赐《九经》等书,白鹿洞书院因此得以发展。在尔后的一百八十余年,由北宋跨越到南宋,中间经由“靖康之变”,白鹿洞书院被毁弃湮没。
南宋淳熙六年(1179),理学宗师朱熹知南康军(今庐山市),着力恢复当年的白鹿洞书院面貌。
朱熹是个执着的人,他多次在奏章中请求皇帝支持白鹿洞办学。第一封奏疏请求皇帝“乞赐白鹿洞书院勅额,及乞以太上皇帝御书石经,并版本《九经》注疏,给赐本洞”,未得到回复。他卸任南康知军前往浙江提举之时,给皇帝奏章“条陈七事”最末一条,又郑重奏请皇帝“伏望圣慈下臣此章,特从其请”。他呈曰:“今老、佛之宫遍满天下,大郡至逾千计,小邑亦或不下数十,而公私增益,其势未已。至于学校,则一郡一邑仅一置焉,而附郭之县,或不复有。盛衰多寡之相绝,至于如此,则邪正利害之际,亦已明矣。”朱熹看天下寺庙道观广布,大郡多则上千,小县也有几十处,唯独学校,一郡一县仅仅只有一所,附郭之县,一所也没有。学校与寺庙和道观的数量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朱熹对国家教育关怀的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他请皇帝敕额,赐御书,置办学田,尽力使书院走向正规。
一座名扬天下的书院,必然有名扬天下的人物经营造就。白鹿洞书院真正扬名,正是由于理学巨子朱熹的贡献。
朱熹还亲拟《白鹿洞书院学规》,这是世界教育史上最早的教规:
五教之目: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为学之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处事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从学规可以看出,朱熹讲学或教人为学的目的,不是要人们学到杂乱的知识,写得出华丽的文章,借以沽名钓誉,谋取利禄,而是要人们按儒家经典,读书穷理、修己治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他规定了封建社会“大学”教育内容的核心,是讲明道德的所以然,这既是教育内容,也是教育目的,把世界观、政治要求、教育目的与学习修养的途径融而为一。这种教育理论,以及由它引申出来的一些实际教学措施,对巩固封建秩序能起很大的作用。它出现之后,很快成为南宋书院统一的学规,也是元明清各朝书院学规的范本,并影响到各级各类官学,成为封建社会后期办学的准则。此则“教规”还传至日本、韩国及东南亚一带,白鹿洞书院因而誉享海外。
《白鹿洞书院学规》的颁行,使白鹿洞书院成为引领全国的标杆书院。
自从书院形式的教育体系形成起,江西在书院数量和教育质量上都是全国的榜样。
白鹿洞书院朱子祠,是纪念朱熹的专属祠堂。书院中间是朱熹的自画像石刻,悬挂的“学达性天”匾额来自康熙皇帝的手书。 摄影/ 安保权/ FOTOE
江西自五代以后,书院建设数目一直位列各省之首,其影响的深度和广度领冠中华。江西尊儒重教风气弥远,素来被称为“理学名区”。发达的书院体系使教育向纵深和广阔迈进,宋、明时期,江西人才一度呈井喷式涌现,科举考试进士数量居全国前茅。
江西书院大多建在山上,如濂溪书院、白鹿洞书院均建在庐山,鹅湖书院建在鹅湖山,象山精舍建在应天山。学子们借助山林中的固定场所凝练自己的思想,达到儒家修身的至美境界。山林、泉流、松涛、明月,这既是眼前的现实生活,又是诗歌和绘画才有的意境。
文化与自然相互生长,一代代哲儒和学子们在山水意境中铸造着自己的理想,搭建着自然赋予他们的信仰,书院也由此在超逸中追求着社会美誉度和感召力。
重新回到圣殿般敞开着大门的白鹿洞书院,长江、鄱阳湖都近在咫尺,九江和星子(今庐山市)也触手可及。在白鹿洞的殿堂和石阶上走动,耳畔不禁会有一阵阵朗朗读书声袭来,似真似幻。我恨不得折回去,重新做一回书生,捧一本线装书,一遍遍诵读先贤们写下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