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参谋的军事生涯
2019-08-27巨文辉许兴达
巨文辉 许兴达
利用在北京培训的机会,我们采访了90岁高龄的抗美援朝老兵、解放军作战指挥学专家贾启玉将军。他一生戎马,身经百战,为民族独立和解放、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做出很大贡献。对其亲身经历的采访,既填补了山西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相关史料空白,丰富了进一步做好党史研究和宣传的第一手素材;又体现了党史工作者“抢救活资料”迫在眉睫,重任在肩!
贾启玉,1929年12月生,山西省曲沃县下陈村人。1945年9月参加革命,1946年入伍,同年入党。参加了运城战役、临汾战役、晋中战役、太原战役、扶眉战役、秦岭战役和抗美援朝第四次、第五次战役及东线防御、夏季反击战役。曾任总参作战部参谋、处长、副部长,总参办公厅主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指挥学院院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大尉军衔,1988年被授予少将军衔。2003年离休,同年7月被授予胜利功勋荣誉章。
参加革命 解放山西
采访组:贾老您好!我们了解到您在解放战争时期,从军校毕业后担任晋冀鲁豫野战军八纵(后为六十军)司令部作战科参谋,参加了运城战役、临汾战役等。请先讲讲您是怎样走上革命道路的?
贾启玉:谈到入伍参军,还得从一位县委书记席炳午说起,我能成为一名军人是从小受他影响。早在1941年,中共曲沃县委驻下陈村,他以小学教员的身份作掩护,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在我们村先后发展党员近10人,我的堂兄贾启明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当地党组织内有人叛变,曲沃县委在1943年被迫撤离下陈村。我当时只有13岁,要求席书记带我一起走。但他说:“你年龄还小,好好学习,过两年再出来工作。”这些都给儿时的我留下深刻烙印。
抗战胜利后,阎锡山抢夺胜利果实,扩充实力,在山西编组抽丁。时任曲沃县第五区副区长贾启明,觉得我有被抽丁的危险,当即决定我们全家都跟他去20公里外的第五区临时住地——塔儿山山区中的龙王庙。不久,我任区政府文书。半年后被调到曲沃县政府财务科任出纳员。当时的县城尚未解放,县政府住在乡村,财务科王科长感到急需培养年轻干部,遂决定让我到太岳行署会计队学习,1946年11月即将毕业时,正好赶上华北军政大学招生。我就报考到该校学习,从此正式成了一名军人。同年,我通过王一平、刘金斗介绍入党。在华北军政大学的生活虽然艰苦紧张,但学习的内容让我感到特别新鲜,既有战斗技术,又有参谋业务的内容。包括射击、投弹、刺杀,打电话、识图、绘图、起草文电等。这些科目为我从事作战参谋工作奠定了基础。
采访组:晋夫烈士是八纵参谋处长,您和他有过交往吗?
贾启玉:1947年11月,我从华北军政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晋冀鲁豫军区第八纵队司令部作战科任见习参谋。我边学习边工作,很快适应了新工作。参谋处长晋夫对我特别关心,他很有才干,思想敏锐,工作效率高,平易近人,关怀属下。有一天,我在看张恨水的小说,他看到后说:“张恨水是我过去的一位同学,他写的书,有的内容不健康,对你们小青年来说,少看为好。你愿意看书学习这很好,我这里有本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可以拿去看。”我工作之余如饥似渴地读起来,保尔·柯察金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的故事,使我久久难忘,增强了我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决心。我看到晋夫非常勤奋,很注意锻炼身体。他看到有的年轻人爱睡懒觉,就劝他们注意锻炼身体,这样对个人、对工作都有好处。晋夫也常对我说:“你这么年轻,除晚上加班外,要养成早起锻炼身体的习惯。古人说,闻鸡起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身体好才能更好地干革命啊!”从那以后,我把晋夫作为楷模,养成了早起跑步的习惯……1948年冬太原战役时,国民党军第三十军军长黄樵松准备战场起义,要求我方派出代表具体商谈和组织,徐向前、胡耀邦和第八纵队司令员王新亭决定,由晋夫作为正式代表到三十军商谈。由于叛徒告密,晋夫一行被阎锡山下令逮捕。他被押到南京,坚贞不屈,英勇就义于雨花台。消息传来,我和战友们极为悲痛,更加凝聚起了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
采访组:三打运城创造了坑道爆破的办法,您能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贾启玉:晋冀鲁豫军区于1947年12月下达第三次进攻运城命令。运城攻坚战打得非常艰苦。纵队开始集中所有山炮、迫击炮猛烈射击30分钟,也打不开突破口,后改用架设云梯登城的办法也无济于事。因敌人的防御设施立体交叉,如外壕、铁丝网、低碉等,破城难度太大。我很快接通二十四旅七十团指挥所的电话,王新亭马上接过话筒了解一线部队登城情况。随后,他边踱步边沉思着破城的战法。我和其他参谋也在思考,及时按照首长的意图上报下达,协调各方,不敢轻易插话。王新亭、张祖谅指示各部队开展军事民主,发动群众群策群力找出突破城垣的办法来。就在此时,渡过黄河增援运城敌人的4个旅已逼近运城,距城还有30余公里,争取时间就是争取胜利。经过民主讨论,纵队首长决定采用坑道爆破的办法破城,并把挖掘坑道的任务交给有爆破攻城经验的第二十三旅。王新亭对二十三旅旅长黄定基说,再不能像第二次打运城那样撤围打援了,现在只能给你们一天时间挖掘坑道,你们要很好地组织完成任务。黄定基当即表示,六十九团已进至外壕边上,进入外壕挖药室一天时间保证完成任务。旅长、团长现场立即组成10人小分队,分成3个小组,跳入外壕轮番不停地掘进。在规定时间内在敌城墙下挖成一个能容纳3000公斤炸药的药室。12月27日,王新亭得知后极为兴奋,决定当晚黄昏发起总攻。17时30分按照总攻命令,爆破成功,在老北门城墙炸开一个宽20余米的突破口,第一梯队迅速突入城内。到28日7时,全歼守敌1.3万余人。增援之敌闻讯后,渡过黄河逃走。
采访组:解放战争时期部队之间通讯联络落后,作战参谋有时难于分清敌我。有资料反映,八纵在晋中战役时与兄弟部队曾经发生过一次险情,贾老,是这样吗?
贾启玉:晋中战役是1948年6月7日发起的。在临汾战役结束后,我随第八纵队奉命兼程北上,在位于祁县、介休地区南侧山区待命出击。吕梁军区兄弟部队进至高阳镇威逼汾阳、孝义之敌。阎锡山命令高倬之指挥的“闪击兵团”三十四军、四十三军、亲训师、亲训炮团等分3路合击高阳地区的吕梁军区部队。敌人兵力、装备都占很大优势。八纵队得悉吕梁部队东渡汾河配合作战的消息后,6月18日,八纵队开始行动,二十三旅攻克原家庄据点,歼敌300余人。二十四旅攻占坳坡、军寨据点,歼敌1个连。徐部主力突然出现在晋中平原,阎锡山急令闪击兵团调转方向,东渡汾河转战平遥、介休地区,寻歼徐部主力。6月20日,发现敌三十四军向平遥方向运动,王新亭即令二十三旅抢占平遥城南三狼渡口,截击敌人,令二十四旅随后跟进。这时,二十三旅作战科报告,有一支部队东渡汾河由西向东行进,还搞不清是什么部队。我接到电话后立即报告张祖谅参谋长和王新亭司令员。王新亭要找黄定基讲话,我接通了电话,王新亭对黄定基说:“定基啊,吕梁部队也有可能东渡汾河,是不是友军,你马上查清楚!”黄定基亲自带侦察人员立即前出到一座桥边亲自观察后向王新亭直接報告说:“王司令,肯定是敌人,他们的背包都是柳条编成柜形,一律头戴钢盔。”王新亭令黄定基占领曹村一线有利地形阻歼敌人;令二十二旅主力抢占南、北如良壁一线阵地,防敌逃进平遥县城;令二十四旅大胆穿插,打乱敌人部署。随即他把情况和部署报告了徐向前,徐司令员指示,坚决消灭这股敌人。
随二十四旅行动的张祖谅命令邓仕俊旅长不留预备队,把全部兵力压上去,打它个措手不及。装备精良和数量众多的敌人,遭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被打得东逃西窜。八纵各旅猛插猛打,把敌人截成了许多段。战至14时,将敌大部歼灭,敌人死伤累累,战斗激烈的地区平均每一两米就有一具敌人的尸体。
抗美援朝 保家卫国
采访组:您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任六十军作战科参谋,参加了第四次和第五次战役,东线防御、夏季反击战役。并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功章一枚。您是如何赴朝参战的?
贾启玉:1950年10月,上级命令在川西的六十军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当时,军部要一分为二。一部分要留在川西继续完成剿匪建政;一部分参加抗美援朝。谁去谁留,组织上征求个人意见,我选择了留军部参加抗美援朝。12月,我们离开四川到达河北沧县地区集结待命。1951年2月21日,军长韦杰、政委袁子钦去天津参加二十兵团召开的军事工作会议,确定六十军于3月中旬入朝参战,要求迅速做好入朝的各项准备。军长指示作战科抓紧拟制向东北安东地区开进的火车输送计划,作战科领导指定由我来负责这项工作。于是我迅速去车站了解各种车辆(棚车、平车、客车等)车况,分别对火炮、车辆、马匹、人员的载运量进行核算,然后根据各单位报来的部队实力,迅速编制出40个列车的运输计划,经军首长审定后,我带着计划送到总参谋部作战部审批。作战部迅速研究后,认为计划周到可行,很快就定了下来。军长对我完成的任务非常满意,他微笑着说,下次评功我投你一票。就这样,在那次评功会上,军长还真惦记着这件事,投了我一票。
1951年3月17日,我随六十军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看到朝鲜的城市、村庄被毁,到处是废墟,对美帝国主义的野蛮暴行义愤填膺。刚入朝时,对敌机活动心中无底。晚上行军看到照明弹不管远近都就地隐蔽。经实践,指战员逐步了解了照明弹的性能和作用。照明弹下对步兵是难以看清的。汽车在照明弹下则易暴露目标,但距离稍远时则难以看清,更利于借助照明弹的光亮加速行驶。可能敌人也意识到此,敌机也采取了新轰炸方法,即在交叉路口、河流渡口等必经之地定点轰炸,这对部队行动确实造成一定困难。我随查玉升副军长指挥部队,查副军长是在鄂豫皖苏区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有着丰富的作战指挥经验,他说,前几天行军都是在入夜后才行动,几天来在黄昏前一个多小时很少看到敌机活动,今天咱们就早点走。于是我随查副军长及其他随员分乘两辆吉普车出发。我和查副军长、警卫员乘一辆,机要人员乘一辆。把车棚拆下,行进中3人各负责观察一个方向,发现敌机,马上令驾驶员靠边停车隐蔽。
采访组:一八○师是六十军的部队,在第五次战役中遭受重大损失,对这支部队评价不一。您作为当事人,如何看待这次损失?
贾启玉:第五次战役开始前,我参加了报话机使用培训,负责与各师的直接联络。战役第二阶段开始后,由于一七九师、一八一师先后分别调归十二军、十五军指挥,报话机主要用来对一八○师的联络。在战役结束回撤时,由于各级在指挥上的失误,一八○师陷入不利处境。
5月22日,在第五次战役结束当天,敌人发起了进攻。一八○师还在汉江南岸抗击敌人,背水防御是军事上的大忌,而这时右翼兄弟部队已经撤离。就在一八○师向汉江以北转移时,接兵团5月23日电报,要各部队暂不撤离,掩护约8000名伤员转移后再撤离。接着第三兵团指挥所遭敌机袭击,载运电台的汽车被炸毁,有3天时间六十军和兵团联系不上。查玉升副军长、邓仕俊参谋长、一八○师段龙章副师长、王振邦参谋长分别向军、师主官建议,部队应迅速转移后撤,以免被动。可军、师主官认为大兵团作战,需按上级指示协同行动,坚持按上级的命令执行,使一八○师失去转移机会,陷入敌人合围。26日,一八○师突围后再次陷入敌人合围。28日,一八○师到达鹰峰山下,由于突围行动,减员很大。28日中午,我负责联络的报话机与一八○师作战科联系通了,一八○师报告说,部队伤亡很大,已无力集中突围,计划分散突围到指定集合地点。我马上报告韦杰军长,韦军长急忙接过报话机,大声用明语对一八○师师长郑其贵说,你们不能这么干,还是要集中向史仓里方向突围,军部派部队去接应。这个处置虽然正确,但突围部队已断粮7天,伤亡甚大,接应部队在山大路小、倾盆大雨、粮弹不济、联络不畅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按时到位接应。28日15时后,我掌握的报话机与一八○师失去联络。该师分散突围后,师长、副师长、参谋长以下4000余人先后返回我军阵地。一八○师遭受重大损失,主要是指挥上失误造成的。
后来证明,经过整顿,一八○师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1953年在朝鲜东线突破敌“密苏里线”作战中,一举攻占敌949.2高地,歼灭敌1400余人,缴获火炮50余门。在1953年夏季反击作战中,一八○师打得最远,六十军此役共占领敌阵地45平方公里,其中一八○师攻占20多平方公里。
老骥伏枥 夕阳似火
采访组:您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軍陆军指挥学院院长职务,正值改革年代,您是怎么抓教学改革的?
贾启玉:1990年7月,我从总参谋部办公厅主任岗位上调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指挥学院担任院长。上任伊始,学院矛盾比较多,我发扬在总参工作时善于协调、解难、创新的传统,不对新单位存在问题和是非去评头论足,而是在已有成绩基础上扎扎实实地工作。当时,和我一起到新岗位工作的还有副院长、院务部长和政治部主任。政委宋双来比我到职早一年,可以说这一届新领导班子对学院、对教学工作都不十分熟悉。新班子组成后,第一要务是统一办学指导思想。我十分尊重比我资历老的宋双来,在工作中配合的很默契,同时发挥班子各成员的特长,科学分工,大家都有把学院办好的积极性,形成了一个既团结又充满活力的领导班子。我们反复领会毛主席说过的一段话“办好学校,主要是选择校长、教员和制定教育方针”。我作为院长和这个新的领导班子就是要优化教员队伍和教学内容,细化教育方针的落实,扎扎实实地全面提高教员素质,提高教学质量,全面提高对学员的领导、管理和指挥素质,使他们成为适应新时期军队建设的骨干。
我先从调查研究入手了解情况,了解办学的特点和规律,有针对性地制定整改措施。选调了业务、学术、思想素质都比较好的年轻同志参加工作班子。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我带领教改小组起草了教学改革方案,把军委、总部培养干部的目标、军事教育方针和现代战争中对合成军队指挥员、政工干部、参谋人员、人武战线上的负责干部的要求,细化到对教员的要求、教学内容、教学方法、教学管理、教学保障中去,并在全院教职员工中征求意见。经过几次修改形成教学改革方案共50条。后来,迟浩田总参谋长到学院视察时称赞了我们教学改革方案,并为学院题词“全心全意为教学服务”。虽然学院行政事务繁多,但我还是尽量多抽出时间来参加学院的学术课题的研究,撰写学术文章。如:我担任编委会主任出版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人物志》第一卷荣获华东地区政治读物一等奖,共四卷、140余万字;担任主编出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建设》一书是军队科研“八五”规划课题,既融合了我几十年作战指挥岗位上的实践经验,又广采博纳,形成了现代司令部建设的教材。2003年离休后,继续担任六十军战史编委会主任,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屡创奇迹的六十军》一书,受到广泛好评。
采访组:您一生戎马,经历非凡,请谈谈您的人生感悟。
贾启玉:好的,我在56年的军旅生涯中,在六十军工作过8年,这8年是我人生打基础的阶段。晋夫是我的直接领导,我把他视为自己的楷模。在晋夫和其他首长的言传身教下,我学到了诚实做人、积极工作的品德;学到了调查研究、分析问题的方法;学到了争分夺秒、雷厉风行的作风;学到了尊重别人、团结同志、夺取战斗胜利的思想;学到了勤俭节约、艰苦创业的风格。这些对我的一生发挥着重大影响。我离开六十军后被调到南京军区司令部工作,后又被调到总参谋部作战部,在这两大机关工作,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变化。我在这两大机关工作了36年(总参谋部26年)。大机关工作面宽,业务内容复杂,同时又可随时聆听到高级首长们的教诲与指示,这是个锻炼人才的大舞台,这个工作环境使我千锤百炼,得到了全面提高。参谋部对我的鉴定评语有这样一段表述:组织领导能力强,文字、口头表达能力较好,有主见,遇事能提出解决的办法,作风泼辣,办事能力强,处理问题果断泼辣有魄力。
(责编 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