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宣宗迁都南京的评析
2019-08-27牛忠菁
牛忠菁
摘要:分析了金宣宗迁都南京的形势,认为南迁是由耿端义、仆散端等驻南官员提议,经过承晖、耿端义附议,得到宣宗赞成的为躲避蒙古军队威胁而采取的行为。南京虽然是迁都选择中比较合理的位置,但是造成金国失去黄河以北地区、腹背受敌的局面,只能苟延残喘。而在百战之间应对蒙古人的入侵,固守中都也是不可能的。金国走向衰亡是必然的,迁亦是亡,不迁亦是亡。
关键词:金宣宗;迁都南京;评析
中图分类号:K246.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8-0108-03
长期以来,学术界对金代败亡过程中的重要一环——宣宗迁都南京(今开封),多持批评态度。[1]137李方昊更强调了术虎高琪在南迁中的不良作用。[2]吕洪伟和霍明琨认为金宣宗的南迁是在蒙古逼迫下,延续王朝统治的正确措施。[3]笔者以为金宣宗南迁是躲避蒙古军队的行为,无论迁都何处,都面临危险,只是苟延残喘,固守中京也难免亡国之恨。金朝已是积重难返,迁亦是亡,不迁亦是亡。
一、金宣宗迁都时的形势
泰和八年(1208),金章宗驾崩,卫绍王完颜永济继位,次年改年号大安。大安三年(1211),成吉思汗率领大军进攻金国,拉开蒙古灭金的序幕。至宁元年(1213),“忽沙虎弑其主允济,迎丰王珣立之”[4]2239,史称金宣宗。同年,蒙古再次进攻金国。面对蒙古大军的进攻,金国的抵抗多以失败告终。当时蒙古三路大军长驱直入,“河北郡县尽拔”,次年,成吉思汗“驻跸中都北郊”[4],包围中都。贞祐二年(1214),在中都军粮匮乏的情况下,“金主遂遣使求和,奉卫绍王女岐国公主及金帛、童男女五百、马三千以献,仍遣其丞相完颜福兴送帝出居庸。”[4]
中都解围后,金朝内部出现迁都与否的争议。“朝臣谓外敌虽强,若力战以守中原,则河南、北皆为臂指之用,是护胸襟以保心腹,此一说也。大臣侍从谓兵凶战危,万一失利,则社稷可忧,不如迁避,以图万全,此亦一说也”[5]。贞祐二年(1214),金宣宗以“燕京乏粮,不能应办,今暂往南京,俟一二年间粮储丰足,复归未晚也”[5]为由,留太子和承晖固守中都,将都城迁往南京开封府。
二、驻南官员的迁都提议
目前学界对主张固守与迁都的人物有较多讨论,认为主张固守中都的主要人物是嗣庆王琮、嗣安王伸、霍王从彝等宗室诸王和徒单镒、纳坦谋嘉等朝臣及赵昉等四百名太学生,而仆散端、王质和耿端义等人是主张迁都的重要人物。[3]但学界没有考虑迁都究竟是谁提出的。据《大金国志》记载“大名守余崇义奏乞迁都,有旨集议于明阳殿。”[5]薛瑞兆认为,余崇义“抄自《南迁录》,当时其他文献难觅踪影,俱子虚乌有”。[6]刘浦江[7]、赵葆寓[8]、都兴智[9]认为《大金国志》是一部伪作,使用其中的文献、人名要尤其小心。但是《大金国志》卷二十四《宣宗皇帝上》关于金宣宗南迁的记载,较之同期其他事件的记载更详实,这或许与金灭亡后投降南宋的诸如“淮西归正人”宇文懋昭等文士、官員也曾随南迁有一定关系。李秀莲认为宇文懋昭是否托名很难确定,但是作者应该是既对金朝历史有一定了解,又能从宋方得到相应资料的。[10]所以作者对于金宣宗南迁应该有所了解,虽然其中的人物我们很难判断是否真实存在,但关于金宣宗南迁的争论应该是符合情况的。
因此,金宣宗南迁应该最初是由大臣“奏乞迁都,有旨集议”而引发的。《大金国志》中的余崇义不一定真实存在,但当时判南京留守仆散端与河南统军使长寿、按察转运使王质曾“表请南迁,凡三奏”[11],耿端义也“请迁南京。既而仆散端三表皆言迁都事”[11],可见在仆散端等奏请迁都前又有耿端义请迁南京一事。耿端义当时虽是参知政事,但在宣宗即位前,他曾担任“河北东路按察副使,同知东平府事,充山东安抚使。宣宗判汾阳军,是时端义为副使。”[11]当时耿端义不仅活动范围在大名府、东平府,而且与宣宗交好,宣宗即位,“召见,访问时事,迁翰林侍讲学士兼户部侍郎,未几,拜参知政事。”[11]中都解围,端义奏请迁南京。因此驻南官员耿端义是最早奏请迁都的,这之后又有判南京留守仆散端与长寿、王质等表请南迁。由于《金史》并没有对当时的大名府尹有所记载,我们无法考证是否余崇义果真存在,但可以断定奏请迁都的提议来自驻南官员。
三、承晖和耿端义附议迁都
目前学界关于金宣宗迁都的决策人物有以下看法:一是主流舆论不愿南迁,迁都是把持朝政的术虎高琪推动的;二是迁都是金宣宗赞成的。但笔者以为迁都并不是术虎高琪把持朝政的结果,金宣宗才是南迁的决策者,承晖和耿端义是附议人物。
李方昊认为术虎高琪把持朝政,挟持宣宗,迁都讨论是走过场。[2]高琪是通过诛杀胡沙虎进入朝廷高层的。胡沙虎在弑杀卫绍王以后,为“太师、尚书令兼都元帅,封泽王”[11]。金朝自海陵改制后,尚书省是最高行政机构,尚书令、左右丞相、平章政事为尚书省长官,尚书令“总领纪纲,仪刑端揆”[11]。都元帅府在当时“掌征讨之事”[11],下设都元帅、左右副元帅。可见胡沙虎在贞祐初掌握了军政大权,成为实际的掌权者。但高琪诛杀胡沙虎以后,“平章政事徒单公弼进尚书右丞相,尚书右丞承晖进都元帅兼平章政事,左副元帅术虎高琪进平章政事兼前职。”[11]徒单公弼和承晖才是真正代替胡沙虎把持中央政权者,虽然“书生樊知一诣高琪,言乣军不可信,恐生乱。高琪以刀决杀之。自是无复敢言军国利害者。”[2]这也只能说明高琪飞扬跋扈,并不构成胡沙虎权力一把抓的局面。从金宣宗掌握任免大臣权也可以看出,金宣宗并非在高琪挟持下赞成迁都,而是迁都的决定者,高琪专权要在贞祐四年(1216)升尚书右丞相时。耿端义请迁南京,仆散端等驻南官员又三表言迁都事,“宣宗意遂决”[11]。虽然耿端义、仆散端对金宣宗南迁决议起了重要作用,但“朝臣谓可迁河中”,“主议者以河中在河朔,又无宫室,不及汴梁,议遂寝。”[11]时仆散端等非京官,并不是真正的主议者。《金史》卷十四《宣宗本纪上》:“尚书省奏巡幸南京,诏从之。”[11]尚书省是朝廷最高执政机关,又是尚书省奏请巡幸南京,真正的主议者即尚书省长官。在诛杀胡沙虎后,徒单公弼和承晖是真正代替胡沙虎把持中央政权者,到贞祐二年(1214),“以都元帅承晖为右丞相。庚戌,左丞相、监修国史广平郡王徒单镒薨”[11],右丞相徒单公弼则“罢知中山府事。”[11]这一升一降,不难看出徒单公弼是反对迁都者,而承晖的升职正是因为他是支持迁都的重要人物。而耿端义时进入尚书省担任平章政事,又与金宣宗有旧交,金宣宗因耿端义、仆散端上表下迁都决议,可见耿端义也是南迁中附议的重要人物。
总之,金宣宗南迁是在驻南官员提出以后,经过朝堂争论,为承晖、耿端义等尚书省大臣附议,最终由金宣宗决定的迁都事件。
四、对金宣宗南迁的评析
长期以来,学者对金宣宗迁都南京基本采取负面评价,认为“宣宗既迁,则中都必不能守;中都不守,则土崩之势决矣。”[11]认为南迁实际是自动放弃黄河以北领土,退守黄河以南以求偏安。吕洪伟最早开始肯定金宣宗迁都,认为南迁“并不意味着放弃中都。金宣宗在南迁之前,部署了中都的防务。”[12]霍明琨、胡晔详细论述了迁往辽东之地、河北大名府、山东东平府、河东河中府、关中京兆府的危险,只有河南开封府设有常设机构和宫室以供中央政府基本运行,而且建立了潼关黄河防御体系,也有一种武力鄙视南宋的意识。[3]
虽然迁往河南较之于迁往他处比较合理,但是这不仅是主动丢弃黄河以北的逃跑行为,也使得新都城失去屏障捍卫,难逃灭亡的趋势。当主张南迁的官员提出“劝迁都南京,阻长淮,拒大河,扼潼关以自固”[11]时,已经表明放弃河北、河东的意图。金宣宗出走中都,“会三省及禁中存留文书,并秘书省蓬莱院、贲文馆书籍,计用三万车,犀玉、玛瑙等器,计用骆驼三千头,先发去中山交卸。遣燕王告辞陵寝,主躬祀显圣宫,启发神主圣像,酹爵,后泪泣。翼日,令百官家、属亲王宗属皆行”[5],“诏迁卫绍、镐厉王家属于郑州”[11],南迁后,留守的“皇太子至自中都”[11]。虽然金宣宗用保存社稷的理由为自己辩护,但其实质就是在蒙古威胁下的逃跑行为,虽然这并不代表金宣宗没有固守的想法。起初他确实安置了太子及承晖固守中都,在蒙古军队包围中都以后,也派军队支持兵马钱粮,但是金宣宗及中都主力军队南迁,在事实上却造成中都更加虚弱、容易攻陷的危局,最终导致黄河以北大片领土失守。金国政府迁往河南开封府,似乎有潼关黄河防御蒙古,有信心打垮宋朝,但也把自己置于腹背受敌的境况。一方面,黄河以北大片领土失守造成河南屏障丧失,另一方面,金国南迁不同于康王南渡,因为南宋没有来自更南方的威胁,河南却存在蒙古、南宋南北夹攻的危险。在这种迁往何处都会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即便是迁往南京,“我能往,敌亦能往”[5],金国也必然走向灭亡。
此外,在迁都争论中,徒单镒等以“一失中都,辽东、河朔皆非我有”[11]反对迁都。徒单镒认为固守上京是上策,“以宗庙、社稷之重,与国家死守,立于百战之间,得胜势则因机兴复,否则固守京都,转输于中原,使远近犹知我为雄强之国。”[5]霍明琨等认为迁都南京是正确措施,已经事先排除固守中都这一选择。但即便固守中都,金国也难逃灭亡的危险。一是军事力量打不过势如破竹的蒙古军队;二是古北口等战略要地已失,中都随时面临围困粮绝的危险;三是虽然固守中都有较之于迁都更深阔的支援后方,但四方无力救援。辽东不仅有蒙古入侵,而且契丹人也建立政权,辽东已自顾不暇。河东、河北遭到蒙古人的洗劫,一片残破,对于支援中都所能发挥的效力也微乎其微。山东有杨安儿、李全等农民起义,需要军队来安定山东。关中、河南积累有一定数量的钱粮军马,但在蒙古军队包围中都以后,陕西、河南起兵勤王,不仅要应对来自南宋、西夏的威胁,也要考虑抵达中都城下的时日。在蒙古第一次包围中都城时,金朝调遣陕西军队救援中都,但却迟迟未到。陕西、河南在起兵勤王上不能发挥太大作用。所以,固守中都虽然较之南迁后导致黄河以北地区丧失、腹背受敌为上策,但鼓动整个金国境内起兵勤王,“以宗庙、社稷之重,与国家死守,立于百战之间,得胜势则因机兴复”[5]的提议不过是空有壮志热情,对中都安危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固守中都同样也难逃亡国之危。
综上所述,金宣宗迁都南京是由耿端义、仆散端等驻南官员提议迁都,经承晖、耿端义附议,由金宣宗赞成的一次躲避蒙古威胁的行为。在朝臣提出的几处迁都地中,南京开封府是相对来说比较合理的位置,即《大金国志》所说“盖不都中京,则故辽之地难定,不防卫于河南、秦洛,则河北陕西之地难保。今中原之规模既失,惟有经画两河,犹不失为曹魏、元魏之时”[5]。但迁都南京会面临屏卫失去、腹背受敌的危险,已经透露出一丝亡国的气息;而不迁都则要在百战之间应对蒙古入侵,一片残破的援助后方与各地起兵勤王并不能真正派上用场。在强大的蒙古人面前,金国已经行走到行将就木的边缘,走向衰亡是必然的,所谓迁亦是亡,不迁亦是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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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方昊.论金朝迁都开封的战略失误[J].学理论,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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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宋)宇文懋昭撰,崔文印校证.大金国志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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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明)宋濂,王袆.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2]吕洪伟.金末金宋关系相关问题探讨[D].辽宁师范大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