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内出现世界级药企?“中国药”终于有了自己的样子
2019-08-27黄祺
黄祺
2018年之前,“中国创新药”面容模糊——在现代药品研发一百多年的历史上,中国首创新药的贡献,曾经少得可怜。
2018年年底,“中国创新药”仿佛横空出世,让世界医药市场刮目相看。
这一年获批的本土创新药有十种,它们中的很多,不再是“模仿”,而是与海外大药企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
最典型的例子是国产抗癌药PD-1的上市。去年年中,两大跨国药企百时美施贵宝和默沙东的PD-1新药获批在中国上市,不到半年,中国药企研发的国产PD-1单抗药也获批上市,随后另一家国内药企的PD-1产品也获批上市。这一年,还有多个开创性的国产创新药问世。
2019年,“中国创新药”可能还会有“大新闻”。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的创新药“甘露寡糖二酸(GV-971)”,已经从中科院上海药物所的实验室走到了临床试验的最后阶段,去年7月,三期临床试验取得重大突破。如果这个药物获批上市,将结束这一疾病16年无新药上市的历史,必然会再次引发国际医药市场的震动。除此之外,多种首创新药处于临床试验的后期,或者已经开始申报上市。
“中国创新药”的果实,将集中在这一两年成熟。被海外企业一统天下一百多年后,中国终于开始有了药物创新上的巨大进步。
“这是最好的时代” ——突围元年,《新民周刊》采访了君实生物、华领医药、歌礼制药等中国新兴药企的创始人和管理者,以及业内专家,他们对中国创新药的崛起都表示出充分的信心。
尽管与强大的跨国企业之间还存在不小的差距,但中国创新药企已经显露出自己的优势与勇气。政策环境,也正在越来越有利于原创新药的孕育。
中国新药的高光时刻
2019年5月底,君实生物高层管理团队李宁、冯辉、姚盛等带着团队到芝加哥参加一年一度的ASCO(美国临床肿瘤学会)年会,这个会议被公认为全球最重要的肿瘤学术会议,汇聚了全球临床肿瘤学研究的精英。像这样的国际交流,对于君实生物来说再熟悉不过,这家中国药企是第一批在海外建立研发基地的中国制药公司,在上海、苏州和美国马里兰、旧金山设立了四个研发中心,科研人员是国际化的团队,中美两头跑,是企业高管们的工作日常。
在中国,需要君实生物“站台”的活动也很多。自从2018年12月17日,君实生物研发的首个国产PD-1抗体药物特瑞普利单抗注射液(商品名:拓益)获批上市,这家企业就成了当仁不让的明星。
PD-1是免疫治疗领域研究得相对成熟的一种免疫抑制分子,这种分子通过调节免疫系统来控制癌细胞的生長。世界上第一款PD-1药品由百时美施贵宝研发,2014年6月在日本获得批准用于治疗黑色素瘤,随后于2014年12月在美国获得批准,2015年3月以创纪录的速度在申报后四天内得到美国FDA批准,用于治疗铂化疗后依然进展的转移性鳞状非小细胞肺癌。
PD-1的上市被认为是免疫治疗时代开启的象征。新的一波肿瘤药物竞争中,中国有机会站上同一条起跑线吗?2012年12月,君实生物在张江药谷一个不到300平方米的实验室里成立。成立之初,PD-1就成为这家公司研发的重点。从筛选抗体开始,到做临床前的准备,再到临床试验,申请产品上市……这家中国人创立的新企业一边搞研究,一边招兵买马,吸纳了一批具有跨国公司工作经验、国际视野和创新思维的高端人才。
PD-1 到底是什么?
PD-1/PD-L1 免疫疗法就是通过药物阻断PD-1/PD-L1 通路,激活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抗击肿瘤细胞,而不是通过外来药物作用杀死癌细胞。
癌细胞的表面有特殊的蛋白质(受体),在正常情况下,人体免疫细胞T 细胞鉴别到癌细胞后使癌细胞自动裂解,维持人体的平衡。但是聪明的癌细胞想到了一种自救方法:癌细胞表面产生一种特殊的蛋白质,和T 细胞结合,令T 细胞产生错觉,认为癌细胞是无害的,同时使得T 细胞的活性降低。这种特殊的蛋白质就是PD-L1,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癌症患者比正常人抵抗力差。
基于这种原理,科学家们发明了PD-1/PD-L1 免疫抑制剂,阻止癌细胞向T 细胞传递信号,这样T 细胞就能正常识别癌细胞,并消灭它。
PD-1 不是神药,也不是万能的,能否成为适合使用PD-1/PD-L1 抑制剂的“幸运儿”,需要通过疗效预测。
最终,君实生物的PD-1产品在中国市场的上市时间与跨国企业只有半年之差,这样的进步,在中国药品研发历史上,已经是从未有过的壮举。
如今在PD-1领域,不仅有了中国药,而且中国药还因为价格亲民,具有很强的竞争力。君实生物的PD-1药品拓益今年2月26日开出首张处方,据2019年第一季度报告,公司实现营业收入超过7900万元。
今年4月27日下午“2019中国健康产业创新论坛——创新药新势力专场”上,君实生物的代表主动谈起了价格问题。拓益在中国的售价为7200元/240mg(支),年治疗费用18.72万元。这个定价比价格公布前专业人士的猜测还要低,在PD-1产品中,拓益的单疗程和年治疗费均为全球最低,仅为进口药物的三分之一。
君实生物的生产环境。
君实生物回应说:“有竞争力的价格不是竞争的关键突破点,当市场中有了更多的产品,特别是加入了中国企业自主研发的创新药之后,价格下降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进口PD-1进入中国之后定了比美国本土更低的价格,就是受到了中国本土创新药即将上市的压力。”
君实生物认为,拓益的定价并不是“低价”,而是符合市场需求的科学定价,考虑了药物经济学,留出一定的利润空间用于后续的创新和临床研究,当然更重要的是考虑药物在病人中的可及性。
常常在各种行业会议上出现的,还有歌礼制药的代表。《新民周刊》记者不久前探访了位于浙江杭州萧山信息港小镇园区内的歌礼制药,崭新的办公室里,职员看起来并不多。歌礼制药总裁吴劲梓在一间小会议室里,介绍歌礼制药已经上市和即将上市的产品,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2018年6月,歌礼制药研发的丙肝创新药戈诺卫获批上市。戈诺卫是一种治疗丙型肝炎的直接抗病毒药物,可以达到用药12周97%的治愈率。中国是全球丙肝感染人数最多的国家,估算丙肝感染者有700万-1000万人,每年有超过20万新增病人。丙肝是我国第四大传染性疾病而且目前没有预防性的疫苗。
之前,国内治疗丙肝的方法主要是聚乙二醇干扰素合并利巴韦林,疗程持续一至两年。但近一半患者不耐受干扰素,而适用干扰素的患者也仅有60%左右能被治愈。
口服小分子抗病毒药物的出现,让丙肝治疗疗程缩短至12周,且治愈率达90%以上,并适用于干扰素不耐受人群。但口服小分子抗病毒药物曾被国际药业巨头垄断而且药价昂贵。美国吉利德公司的抗丙肝药物在美国售价为8.4万美元一疗程,一天需要1000美元。
2013年底,美国制药公司吉利德研发的丙肝药物索华迪在美国上市,被誉为丙肝“神药”。吉利德的索华迪于2017年9月在中国上市,而歌礼制药的产品仅仅晚了半年多上市,价格则要比进口药低。“2011年创业之初,中国患者要用到海外公司研发的新药,需要等5-8年,现在我们自己研发的新药,与海外新药中国上市的时间差缩短到半年多。我们已经实现了第一个目标——让中国患者尽快用到新药。”
君实、歌礼、华领、信达、百济神州……几年前还陌生的医药企业名称,从去年开始频繁在媒体上曝光,这些中国创新药企不仅引起生物医药产业内人士的关注,股民、投资公司也密切地跟踪着公司的创新成果。
除了2012 年左右创业的生物医药企业,国内一些老牌传统药企也纷纷转型,在自主研发上发力。近日,美国《医药经理人》杂志公布2019 年全球制药公司50 强,中国两家企业首次入围,一家是香港的中国生物制药,一家是江苏恒瑞医药(第47名)。
距离世界级创新药企还有多远?
除了2012年左右创业的生物医药企业,国内一些老牌传统药企也纷纷转型,在自主研发上发力。近日,美国《医药经理人》杂志公布2019年全球制药公司50强,中国两家企业首次入围,一家是香港的中国生物制药,一家是江苏恒瑞医药(第47名)。恒瑞医药已有4个创新藥上市销售,2个创新药申报生产,一批创新药正在临床开发,其中2018年8月获批上市的吡咯替尼是我国首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抗HER2靶向药物。这些年恒瑞不断加大研发投入比例,2018年恒瑞医药研发投入26.7亿元,同比增长51.81%,占应收比例达到15.33%。企业研发人员数量达到3116人,研发人员占企业总人数比例达到了14.8%。
在薄弱的研发基础上,中国出现世界级创新药药企还需要多久?
歌礼制药2018年8月在港交所上市,成为首例未盈利生物医药企业IPO。
今年3月新浪财经的专访中,百济神州中国区总经理兼公司总裁吴晓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我相信再过五到七年,中国一定会从仿制药大国变成创新药的大国,这个事情一定会发生。”
吴晓滨2018年5月加入百济神州,之前他任辉瑞中国区总裁,有着20多年跨国制药公司管理经验。吴晓滨从跨国巨头要职上跳槽新兴的中国创新药公司之举,曾在医药领域引起很大的震动。吴晓滨的选择也再次说明,中国创新药蓝海真的来临了。
在“中国新”上获得突破后,中国药企已经走在实现“全球新”的路上。
上海浦东新区张江腹地,爱迪生路和蔡伦路的交叉口,是华领医药的办公室所在地。从路名就可以知道,这里是上海市政府有意规划的医药创新摇篮,如今有600多家生物医药领域的创新企业汇聚于此,为创新药的科技成果的孵化至产业化提供了完善的支持与服务条件。2004年,张江引进罗氏研发中心落户,华领医药创始人、CEO陈力当时以罗氏研发(中国)有限公司首席科学官的身份,离开工作多年的美国,来到上海。
回到上海,陈力花了一年时间了解和调研中国生物医药产业的情况,和美国的新药市场相比,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根据南方所(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南方医药经济研究所)的报告,中国药企95%的产品是仿制药。当时中国要解决的是缺医少药问题,只要在中国没有上市的药都叫新药,改一个剂型、改一下规格也叫新药,国外已经上市很多年的药在中国仿制后也叫新药。”
此时中国的新药研发基本上还是科研院所实验室里的工作,当一个研究成果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按照国际标准定义的新药研发,在当时的中国是一片空白。“一种新的理念如何通过科学的研判进入临床前研究、临床研究、研发管理、风险控制、新药申报、批量生产、质量控制……新药研发的整套系统,中国都还没有。 ”陈力说。
尽管没有基础,陈力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中国创新药的蓝海就在不远的将来。
多、小、散、弱曾经是中国制药行业的基本状况。我国有7000 多家规模以上制药企业,拥有16万个药品批号,但让人尴尬的是,绝大多数企业生产的绝大多数产品,都是仿制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