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痘接种,人类战胜天花的胜负手
2019-08-23余凤高
余凤高
天花是一种急性病毒性传染病,与黑死病和霍乱并列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三大传染病。此病的特征为高烧、浑身乏力、恶心呕吐和严重皮疹;重症表现为紫癜或出血斑,躯干和四肢弥漫分布猩红热样的皮疹或麻疹样的皮疹,直到死亡;少数幸免于死的患者,也会在脸上留下一个个凹陷的疤痕,成为终生的缺陷。
来自中国的种痘法
英国历史学家托马斯·麦考利(1800-1859)曾在《英国史》中这样描写17世纪末天花蔓延的情况:“天花总是出现,使教堂的墓地尸体充塞,所有未曾患过此病的人,时刻都提心吊胆。”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女王玛丽二世被染天花后,“下令那些没有感染天花的侍女、宫女、甚至下人,每个人都立即离开肯辛顿宫;把自己关在密室里,烧毁了一些文件,安排好其他事情,然后静静地等待死亡。”这位女王死时年仅32岁,何等的惨烈。除了玛丽二世女王以外,整个英国斯图亚特王室的14位王族人员中有8位都死于天花。只要想想,连王族人员都尚且如此,平民百姓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
幸亏,1796年出现了牛痘接种,拯救了千千万万的人。
牛痘接种的发明是东西方人类智慧的结晶。
在中国,自宋以后,诸多医家便在探索预防天花的方法了。清代医学家朱纯嘏(1634-1718)在《痘疹定论》中写道:“宋仁宗时,丞相王旦,生子俱苦于痘,后生子素,招集诸医,探问方药,有四川人请见,陈说峨嵋山有神医,能种痘,百不失一……神医到京……即于次日种痘,至七日发热,后十一日正痘已结痂矣。”另一清代医家俞茂鲲在其《痘科金镜赋集解》(1727年)中明确地说道:“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1567-1572)宁国府太平县,姓氏失考。得之异人丹传之家,由此蔓延天下。”
当时的种痘属于人痘接种,方法除比较原始的“痘衣法”和“痘浆法”外,主要有两种,一是“旱苗法”:取天花痘痂研成细末,置曲颈根管一端,对准鼻孔吹入,一般至七日而发热,为种痘已成。此法虽然简便,但会刺激鼻粘膜,增多鼻涕,以致往往冲去痘苗,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因此后多不用。另一为“水苗法”:取痘痂20-30粒,研为细末,和以净水或人乳三、五滴,调匀后用新棉薄片裹之,捏成枣核样,塞入鼻孔,12小时后取出。通常至7日发热见痘,为种痘成功。此法效果最好,即便发病,亦会减轻病情,避免重病的发生。中国的种痘法后来还传至日本、朝鲜和东南亚各国,又经俄国、土耳其传往欧洲。
据说俄国南部的山民塞加西亚人,大多居住在高加索西北、库班河中游,和土耳其的阿纳多卢、即今日的吉尔吉斯一带。塞加西亚人生活贫苦,但女孩都长得十分俊秀,做父母的常将她们雇卖给大领主、波斯王或土耳其宫阙为奴为仆。为免使她们受染天花而失去生命和美貌,大凡在长到6个月时,便给她们种痘。通常由人用针从天然得过天花的孩童伤口中划取脓汁,再刺入女孩皮肤中,然后包上花瓣和羔皮。医学史家认为,塞加西亚人此法便是借鉴了中国传去的种痘法,后来,土耳其人又从他们这里学会并迅速加以推广。在君士坦丁堡,没有哪位土耳其总督或其他高级官吏,会在自己的子女断奶前不给他们种痘的。
勇敢的母亲和英国第一例种痘
蒙太古夫人原名玛丽·沃特利·皮尔庞特,是金斯敦第一代公爵伊夫林·皮尔庞特的女儿,1712年违抗父亲的意愿,与大她11岁的辉格党著名发言人、律师爱德华·沃特利·蒙塔古私奔。1716年,爱德华·蒙塔古出任英国驻土耳其公使,玛丽便跟随丈夫,先是去了维也纳,然后去土耳其的安德里安堡,最后到了首都伊斯坦布尔。
玛丽·蒙塔古是一个感觉敏锐的观察家,处在这个具有异域情调的国家里,对一切都颇感兴趣。她遍访各地,了解当地的风俗,学习她们的语言,甚至深入到下层人的生活中去。在她与国内友人的通信中,对她自己在这异域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作了极其生动的描述。她的书信集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旅行家去往东方发现新事物,她对土耳其风物的叙述,也都极富价值。如她在详尽描述女子浴堂的时候,揶揄了某些男性旅行家把它说成是性交易的场所,坚持认为它实际上“就是女子的咖啡馆”;她对东方裸体美的细致描绘,给许多男性艺术家以灵感。
蒙春古夫人曾在26岁时感染天花,毁坏了她惊人的美貌,留下严重的疤痕,睫毛也一根不剩,且她的弟弟也在1713年20岁时死于天花,切肤之痛使蒙太古夫人特别注意土耳其人通过接种防止天花的方法。1717年4月1日,蒙太古夫人在写给她在伦敦的女友萨拉·奇斯韦尔的信中,描述了土耳其人接种人痘的情况:
“在此地,由于有他们把它称为接种(engrafting)的发明,完全没有危害性。每年秋天,在酷暑减弱的9月里,都有一伙以做这手术为业的老妇人。那个带着一只核桃壳里盛有上好天花浓汁的老妇人就问你愿意划开哪根静脉。她立即用一根大针把你所指地方挑开(让你不会比搔痒更痛),再用她的这大针的针尖把脓汁尽可能多地嵌到里面去;在这之后,用一片空贝壳将小小的创口包扎起来;并以这样的方法划开四五根静脉。孩子和年轻的病人在以后的几天里都在一起玩耍,而且到第八天都健康状况良好。后来开始发热了,他们便让他卧床两天,难得有三天的。他们脸上很少有二三十颗以上的痘疱,它永远不留痕迹,而且在这八天时间里,他们都和患病前一樣的好。你可以相信,我对这一经验的安全性非常满意,所以我打算在我亲爱的小儿子身上进行试验。我是爱国者,尽力要使这一有效的发明在英格兰成为风尚,而且特别要就这件事给我们的一些医生写信,只要我知道,我认为他们中有哪一个怀有良好的德行,为了人类的福祉,放弃一笔可观的收益。不过瘟热病对他们太有利了,不揭穿他们的种种抱怨,就很难使目的达到。只要我能活着回来,也许我会有勇气跟他们作斗争的。到时候,就赞美你朋友心中的这种英雄气概吧。”
蒙塔古夫人果然实践了她对自己的英雄气概的期待。
第二年,1718年3月,蒙太古夫人就在伊斯坦布尔使馆让使馆的外科医生查尔斯·梅特兰为她6岁的儿子爱德华接种人痘。虽然她的牧师告诫她说这种接种法并不是基督徒的,只能在非基督徒身上生效,她仍坚持这么做。孩子接种之后情况良好,使蒙太古夫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于是,在她回英国后的1721年4月,就向她的朋友介绍接种的优越性,并再次请梅特兰医生当着宫廷医生的面(包括国王的御医、皇家协会会长汉斯·斯隆爵士),為她3岁的女儿玛丽接种。
这是第一次在英国进行的专业接种。小玛丽经过轻微的发热之后,即恢复正常,长大后嫁给了后来成为国王乔治三世首相的比特爵士。
詹纳发明了牛痘接种
但因人痘接种实质上是人为地造成一次轻发的天花感染,尚有一定的风险。如1796年,一个接种人痘的儿童使17人感染上了天花,其中8人死亡。这引起很多医生的重视,特别是格洛斯特郡贝克莱的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他深感人痘接种的缺点,决心要寻求一种安全预防天花的方法。
那时在英国,天花不但在人们中间施虐,在奶牛群中牛痘也很流行。牛痘的病原体牛痘病毒,与天花病毒同属于痘病毒一族,它使奶牛患上一种轻微的传染病,挤奶女子手指上若有伤口,便可能被传染,染病后,会出现低烧、不适感和局部淋巴结肿大,但很快就会痊愈,更没有致命的危险,特别是因为牛痘极少引起水疱,所以不太会给病人留下麻点。最有意思的是,那些曾经出过牛痘的挤奶女子,即使在天花流行期间也不受感染。
詹纳在了解到这一情况之后,敏锐地意识到,也许牛痘接种会是防止天花的一种安全而且有效的方法吧。1796年5月14日,在经过十余次试验之后,詹纳为花匠的儿子、8岁健康男孩詹姆斯·菲普斯进行了牛痘接种。接种物采自一位挤奶女子萨拉·内姆斯手上的牛痘痘疱。数天后,男孩果然体温升高,还出现寒颤。但是很快,他手上原来因接种而出现的溃疡就结了痂,不多时男孩便恢复了健康。为了确定这男孩是否受天花的传染,詹纳在7月1日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让菲普斯接受天花脓汁,来检验他接种的牛痘能否抵御天花的传染。
詹纳这样做是需要有极大勇气的,可以说是对他的信誉甚至生命的一次冒险。因为当时有很多人强烈反对牛痘接种,特别是教会人士竭力诋毁,说是要想免受天花的惩罚,唯一可行的只有向天花女神赎罪,同时还说那些接种过牛痘的人都长出了角,且丧失了人的语言能力,只会像小牛似的哞哞叫。但是,经过几个不眠之夜以后,詹纳获得了成功:菲普斯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通过牛痘接种防止了天花感染的人。
在菲普斯之后,詹纳又给其他的儿童和成人进行牛痘接种,并以天花脓汁进行挑战,都证明这一方法可以抵挡天花的袭击。于是,詹纳写出一篇包括23例的报告,于1797年提交给伦敦的皇家学会委员会,但是没有受到重视。不过詹纳深信自己屡经检验的真理,第二年,在获得更多的病例和证据来支持自己的理论之后,他自费出版了这篇《一种见于英国西部、特别是格洛斯特郡、名为牛痘的疾病,原因及其结果之研究》论文,向同行和公众推荐牛痘接种。詹纳的理论尽管受到一些批评,主要是有些人害怕动物疾病会被传染给人,但牛痘接种还是迅速被全世界所广泛采用。
牛痘接种在全球获得推广
在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本杰明·沃特豪斯博士读过詹纳的论文后,发表了一篇文章《医界之奇事》,用所有美好的词汇来赞美牛痘接种法。同时他还身体力行,于1800年先后给自己13个孩子中的7个接种了牛痘,除1人外,情况全与詹纳描述的一样良好。经沃特豪斯推荐,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也给自己全家人都接种了牛痘,大大有助于牛痘接种在美国的推广。
在俄国,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特地从英国请来掌握第一流种痘技术的托马斯·迪姆斯达尔医生,为他的儿子保罗大公爵和家庭其他成员接种牛痘。随后,女皇还拨出一笔可供200万人牛痘接种的专款费用,来推广接种技术。
法国对牛痘接种的重视是最感动人的。法国作家、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早在1773年就在他著名的《哲学通信》中对种痘备加赞扬:“我听说一百年来中国人一直就有这种习惯,这是被认为全世界最聪明最讲礼貌的一个民族的伟大先例和榜样。”他欣赏蒙塔古夫人对种痘的积极态度,说是至少有一万万个家庭的儿童因为她而得救,“保持了她们的美貌”。伏尔泰甚至写下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诗,来赞颂英国人发明的牛痘接种。
更值得称道的是法国皇帝拿破仑对牛痘接种的重视。
1804年4月4日,拿破仑就让内务部长让·安托万·夏普塔告示全国各地执行牛痘接种的指示。1805年,拿破仑又再次下谕:所有未曾出过天花的法国士兵,均需接种牛痘。拿破仑深深感到牛痘接种与他的人民和士兵健康的密切关系,因而对牛痘接种的发明者也怀有深深的敬意。在1813年西欧被封锁的严酷岁月里,詹纳的一位亲戚米尔曼上尉被法军俘虏,囚禁于法国东北的凡尔登。詹纳于这年的12月11日给拿破仑写去一封信,“恳请”皇帝“赐予伟大的恩惠,允他回英国”,拿破仑读这封信时,虽稍有犹疑,还是表示:“Ah!C'estJenner,je ne puis rien refuser a Jenner.”(哦!是詹纳,我可不能拒绝詹纳啊。)1815年,拿破仑甚至专门下令铸造了一枚牛痘纪念章,来纪念牛痘对他的人民和士兵健康的意义。这纪念章一面是拿破仑的肖像,上铸“empereuret roi”(皇帝兼国王),另一面有一头小牛、一根接种的针和一只标有“la vaccina”(疫苗)字样的小玻璃瓶。
在这些政治家和有识人士的倡导下,牛痘接种很快被全世界广泛接受和应用。英国至1801年已有超过10万人接种了牛痘;法国至1811年有超过170万人接种了牛痘,拿破仑的军队里有一半人接种了牛痘;1804年至1814年,俄国有200万人接种了牛痘。
到了20世纪,接种牛痘的人数就多到无法计算。1966年,在日内瓦召开的第19届世界卫生大会上,世界卫生组织通过了“天花十年加强根除规划”,经过全世界医务人员和其他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1979年,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全世界已彻底消灭了天花。